“你就是我兄长?”高密王世子正想的心神不宁,不远处忽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
他一怔,抬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明黄袍服、头戴玉冠的少年,被三四个宫人簇拥着,站在殿阶上,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虽然是头一次见到这少年,可那眉眼却依稀是年轻时候叔父的模样。
容灵瞻定了定神,压下心头一瞬间泛起来的酸涩与复杂,躬身行礼:“臣容灵瞻,见过太子殿下!”
“兄长不必多礼!”容珒踏前两步,伸手扶住,有点漫不经心的问,“早就听说兄长会过来了,不想还没在父皇跟前认识,倒先在这里遇见……皇伯跟皇伯母还好吗?这两年经常会听母后提到皇伯母,说皇伯母当初就是抱恙离开长安的,在封地一住多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容灵瞻觉得他眉宇间的神情有点过于散漫,不像是真心关心容清酌夫妇的样子。
但考虑到他基本上没见过容清酌夫妇,也确实很难有什么感情,也没生气,只道:“谢皇后娘娘关心,谢太子殿下见问:父王与母妃一切都好。”
容珒“嗯”了一声,说道:“皇伯跟皇伯母到底是长安土生土长的,虽然在封地住了这些年,估计也不是很习惯,回头要是愿意,还是搬回长安来的好。这儿多少热闹些!”
容灵瞻闻言怔了一下,不知道是这堂弟随口说说的,还是贞庆帝已经有了这样的打算,容珒知道,所以说了出来?
他正低头思索之间,又听容珒问:“兄长平时可有什么爱好?”
“臣愚钝,平日里只是喜欢看看书,听听曲儿。”容灵瞻听了这话,顿时凛然,他说的爱好半真半假,看书是真,听曲儿是假,之所以听曲儿,无非是因为想要营造一种自己不是那么要求上进,所以也不会有什么野心的局面,以躲避猜疑。
不想容珒闻言,皱了皱眉,就说:“兄长平时难道都不出门吗?我辈男儿,提刀跨马,上阵厮杀,才是该做的事情,不是么?”
“殿下,如今四境太平,何用殿下亲冒箭矢?”容灵瞻正觉得这话难接,还好容珒身后一名内侍干咳一声,提醒道,“而且夔国夫人要是知道您又偷偷的跑出去狩猎……只怕又要进宫来看望、心疼您了!”
容珒闻言顿时打了个哆嗦,露出恐惧之色来,头疼道:“你们千万不要让外祖母知道……不然外祖母来了必然要抱着本宫哭上半晌……本宫真是的怕了外祖母她老人家了!”
内侍就笑:“夔国夫人也是担心您。”
他们主仆絮絮叨叨的说了会儿话,容灵瞻默不作声的在旁边听着,心里渐渐有了数:容珒虽然是太子,自幼就有容睡鹤夫妇亲自挑选的顶尖的名师全方位指导,状元出身的容睡鹤得空还会给儿子开小灶,然而都架不住他心思根本不在学业上!
比较小的时候,帝后对他还是保持着乐观的态度,觉得长大点懂事点兴许就好了。
而且正如盛惟乔对冯氏说的那样,容珒是太子,只要会治国,弹压得住底下人,功课好坏都不重要!
真的长大点之后,成日里只在靶场消磨时间,提到上课就各种头晕目眩不舒服,快束发的年岁了,一笔字还写的歪歪斜斜狗爬似的,甚至很多稍微生僻点的字索性不会写!
饶是他老师罗朴跟贞庆帝师出同门,既是臣子又是师伯,还对贞庆帝感激万分,发誓这辈子都要肝脑涂地的报答君恩,接到教导太子的差事后更是热泪盈眶,拿出十万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诚意来!
也架不住这只学渣的不争气,忍无可忍的到帝后跟前哭诉去了!
然后容睡鹤跟盛惟乔看着太子的功课,彻底的震惊了!
帝后足足一夜没睡,沉痛反思他们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儿子?
要知道就算是公认不学无术的盛惟乔,功课都比这儿子强,而且是明显强……所以,这能忍?!
帝后讨论了一晚上,得出统一的结论,那就是,他们对这儿子太温柔了!
溺子如杀子!
次日早上,容睡鹤亲自动手,将太子暴打一顿,勒令他一个月之类将书法练出个囫囵模样,否则他不介意一天三顿按饭点打!
从来没有被父母这么对待过的容珒,还指望去母后跟前哭唧唧的博取同情,谁知道到了望春宫,就被盛惟乔拎着耳朵大骂:“你这个混账!你看看你这个功课!你母后我当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都比你出色些!你要是当真笨到这程度,我也就认了!你根本就是不用心,还有脸来说你父皇的不是?!我告诉你,你父皇交代你的事情,你要是没做到,回头他揍你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给他递家伙!什么打的狠递什么!别以为你母后我素来疼你,这会儿就也向着你!”
“我可不想跟孟太后那样,死了还要被议论没管教好儿子,弄出个昏君来祸害众生,合该没有好下场!”
容珒求助无门,只好含泪练字。
结果一个月下来,还真有了点成果,于是就跟徐抱墨,啊不,最典型的是郦圣绪一样,容睡鹤夫妇看到了,越发坚定了他们的想法:看,就是打少了!这才打了一顿,就有这样的成就,要是跟徐家对徐抱墨一样,没事就打两顿……还怕这小子不成材?!
可怜的太子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
索性他祖父祖母虽然已经不在了,伯父伯母一家子也远在封地,但外祖父外祖母还是在的,而且顾念幼时的情分,对他格外宠爱。
闻讯之后,冯氏当下就进宫看望外孙了!
看到外孙被打的鼻青脸肿的样子后,冯氏当场发飙,将盛惟乔喊到跟前大骂一顿!
容珒正期待着往后的幸福生活呢!
谁知道他亲娘盛惟乔做了几十年的“心肝”,虽然在怀着容珒的时候,就被姨母宣于冯氏提醒过,孩子出生之后,多半会接任她成为新的“心肝”,可是之后容珒落地后,并没有很把她比下去,于是这位容睡鹤一辈子的小祖宗已经习惯了做父母的宝贝儿了。
如今因为儿子的事情被亲娘一顿责罚,顿时委屈的不行!
第七十七章
堂堂皇后当着容珒跟冯氏的面就嚎啕大哭,哭哭啼啼的说明明是容珒不好,自己作为亲娘,是担心他往后才下手管教的,怎么就全成了自己的不是?
这哭的容珒跟冯氏固然都目瞪口呆,接到消息赶过来的容睡鹤哄了半天哄不住,又不好对岳母发火,只能挽起袖子将容珒再次暴打了一顿!
……最要命的是,冯氏回去夔国公府后,被盛兰辞着实埋怨了一番!
嗯,毕竟在盛兰辞看来,外孙虽然宝贵,还是不能跟自己的宝贝女儿比的!
冯氏其实看着女儿哭泣的样子也觉得心疼,虽然在丈夫面前寸步不让,素来没红过脸的夫妻难得的大吵一架,事后再见外孙时,却也绝口不提阻拦帝后管教太子的话了。
她开发了一个新招数,就是……哭!
容珒挨打了,她抱着外孙泪落纷纷!
容珒不听话了,她捂着嘴泪如雨下!
容珒偷跑出去玩了,她没进门就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容珒……反正这个外孙只要受到或者做了任何冯氏认为不好的事情,冯氏都会去看望,完了就是泪如泉涌……
容珒:“………!!!”
他祖父祖母去的早,这辈子享受到的祖辈的关怀就是外祖父外祖母了,冯氏三天两头的进宫看他,祖孙俩的感情还是很深厚的。
所以太子渐渐长大之后,因为笃定了容睡鹤反正不可能当真把他打出个好歹来,甚至因为这父皇武艺高强,手底下分寸拿捏相当精准,都不需要担心他盛怒之下失手,对于挨揍根本就是不以为然!
反正挨完打之后该上药上药,该卧榻卧榻……等好了之后,太子我又是一条好汉!
帝后已经吓不住他了!!!
却不想这会儿冯氏这一手反而将他吃的死死的!
以至于容珒一想到自己这么做,外祖母就要来自己跟前哭哭啼啼,就觉得头皮发麻两股战战全身上下无一处对劲!
这会儿内侍才提了提,他原本云淡风轻万事不在心头的气度顿时烟消云散,苦着脸不住告饶,待到了万年宫附近,才在宫人的提醒下整理了一番衣袍,对容灵瞻一笑,少年太子唇红齿白,传了容睡鹤的容貌昳丽之中不乏贵气,笑起来的时候很是好看:“兄长,这个时辰父皇应该正好有些空暇,咱们赶紧进去罢!不然等会儿二弟或者母后过来,咱们可就没多少时间说话了!”
容灵瞻正要问面圣难道不要提前通报么?
却见容珒已经毫不迟疑的跨进门去了,而左右的宫人跟侍卫也没什么诧异的表示,犹豫了下,到底跟了上去。
“不孝子,你还敢过来?!”容灵瞻才进门,上头就砸了个竹筒下来,高踞案后的容睡鹤冷着脸,声若寒冰,“你自己滚过来看看你的功课!老子十岁的时候写的都能甩你八条街!!!你自己说说你今年几岁了?!”
容灵瞻见这阵势,暗自悔恨赶上了贞庆帝发怒的时候,正要惶恐的跪下,谁知道站在他前面的容珒浑若无事的说道:“父皇,这不能怪孩儿!毕竟众所周知,您的恩师是前朝重臣、海内大儒桓公,孩儿的老师,却只是桓公的弟子之一!就算是得意门生,又哪里能跟桓公比?从桓门出的才子来看,显然桓公不止自己学问做的好,教导弟子的本事也是一等一的!”
“倒是父皇您,您自己功课是好,可是您不会教孩儿、也没空教孩儿啊!”
“所以孩儿比不上您当年,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又说,“而且孩儿这篇文章,比上次的那篇已经进步很多了!罗太师还夸奖孩儿来着!”
容睡鹤深吸口气,拍着桌子怒吼:“人家罗朴自己的儿子孙子,功课也能甩你八条街!!!你还敢说人家不会教弟子?!”
“可是罗家子孙见到了孩儿,还不是一样得磕头请安?”容珒笑嘻嘻的摊了摊手,“所以学的好有什么用,还不是卖给帝王家?而孩儿生来就在帝王家,干嘛还要去吃臣子们的苦?!”
“你可是太子!!!”容睡鹤痛心疾首,“这天下将来都指望着你!你这么不学无术,叫老子将来如何放心将这大穆江山交给你?!”
他觉得心好累!
就是当年幼年流落玳瑁岛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心如死灰过!
毕竟那会儿的容睡鹤虽然处境艰难,但坚信靠着自己的天赋跟机变,出人头地、报仇雪恨都是早晚的事情!
之后不管是进入盛家,还是争夺天下,以及跟亲爹的勾心斗角……容睡鹤就没有怯场过!
坐上帝位,干掉茹茹,如愿以偿的跟妻儿团聚,又通过两次血洗,以及几番铁腕震慑住朝堂,将大穆变成了自己的一言堂,容睡鹤以为终于苦尽甘来,再没有什么烦心事儿,可以放放心心的跟妻子相亲相爱,享受天伦之乐了!
谁知道!!!
相比栽培太子,之前吃过的苦头,都是浮云!
这些年来,他要不是时时刻刻默念“这是亲生的,这是乖囡囡给老子生的孩子”,早就将容珒一巴掌拍死了!
幼年遭遇海难漂流多日,容睡鹤没觉得有什么折损,后来身体还是一样很好;在玳瑁岛上尚未成气候时挨冷受冻了好些日子,只能以鱼虾充饥,跟初五在山洞里相依取暖,容睡鹤没觉得给身体造成多少隐患,长大点照样冲锋陷阵;韩潘联手偷袭公孙氏,为了报恩,拼死救下公孙夙父子三个的性命之后不忘断后,以至于重伤坠海,哪怕有盛兰辞的援手,也足足休养了大半年才大致好转,这中间还因为进入盛府,没少被盛惟乔折腾,容睡鹤没觉得落下痼疾,之后仍旧辗转大江南北,生龙活虎!
……但这两年,容睡鹤觉得自己憔悴了至少二十年!
他跟盛惟乔都彻底的理解了,什么叫做儿女都是债了……
看吧,身为大穆皇帝,朝野公认的中兴之主,甚至已经有人提议将他在位这些年的政绩,定为“贞庆之治”了,这会儿几近声泪俱下的提醒容珒他应该承担的责任。
这小孽障是什么个反应?
他没心没肺的笑着,说道:“父皇,您春秋正盛,还能主持天下好些年呢!不定将来孩儿的孩子都像孩儿这么大了,您还好好儿在位不是?”
“那样孩儿可以让人好好栽培孩儿的子嗣,只要孩儿的子嗣有出息,将来孩儿登基后,大不了就让太子监国!”
“或者索性意思意思的做两天皇帝,跟着就让位给孩子,自己做太上皇逍遥快活去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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