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候其他人看他,都倒抽一口冷气——却见盛兰斯面目红肿,口鼻之中,均缓缓渗出血痕来!
明老夫人吓的几乎连滚带爬过来查看儿子:“兰斯!兰斯!你怎么样?!”
她担心的抱着盛兰斯问了半晌,见他还是浑浑噩噩的缓不过身来,不禁老泪纵横,扑到盛老太爷身上又捶又打,“你好狠的心啊!亲生儿子,你居然下这样的毒手!这么多年了,就算是家里的下仆犯了错,也没有打成这样的!你还怪他打儿子女儿,你也不想想你自己这个当爹的是怎么给他做榜样的?!”
如果是平时,以盛老太爷一贯的体魄,自然不在乎老妻的这点折腾。但老太爷如今只是强撑着起身,方才抽了盛兰斯一顿,已经觉得有点吃力了。再被老夫人扑到身上,顿时身形微晃,流露出难以支撑之色来。
盛兰辞见状皱眉,上前扶住明老夫人,沉声道:“娘您冷静点,爹手底下有数,不会当真伤了二弟的,不过是看着可怕……”
话音未落,明老夫人挥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恨声道:“你弟弟被打成这个样子了,你还敢说没有当真受伤!是不是要他被打死了,你才高兴?!”
堂上顷刻间鸦雀无声!
连方才还一脸破罐子破摔的盛兰斯都脸色一变——盛兰辞自幼就受到盛老太爷的偏爱,盛兰斯姐弟四个小时候不是没吃味过,然而老太爷偏心的理直气壮:“辞儿的亲娘为了给老子延续子嗣,生生的去了!撇下辞儿这点骨血,老子要不多疼他些,还是人么!”
甚至盛老太爷当年娶明老夫人的时候,就明确说过,他续弦纯粹是因为盛兰辞年纪小,自己一个人照顾不来,不然冲着艾氏对他的情深义重,他根本不打算再娶。如果明老夫人不能保证对盛兰辞视若己出,那亲事免谈!
尽管后来明老夫人又给盛老太爷生了四个子女,然而在盛老太爷心目中,最重要最疼爱的孩子,始终都是盛兰辞!
现在明老夫人居然当众打了老太爷的心肝,任谁也知道,今天这件事情是不可能善了了!
果然,盛睡鹤慢条斯理的按住勃然大怒的盛惟乔,还没来得及劝说这妹妹很不必急着替亲爹委屈,就听到“啪”的一声脆响——盛老太爷丝毫没有给老妻留面子的意思,当着所有晚辈的面,一巴掌掴的明老夫人差点一个踉跄!
“再撒泼,就跟二房一块滚出去!”盛老太爷看都没看明老夫人瞬间惨白的脸色,伸手扶住长子,边朝上首走去,边冷冷道,“老子虽然早年弃文从武,区区休书还不需要别人代笔!”
冯氏淡淡看了眼明老夫人,对盛兰梓夫妇使个眼色。
盛兰梓夫妇小心翼翼的走到明老夫人跟前:“娘,咱们先坐下吧,有什么事,坐下来说。”
明老夫人失魂落魄的站了片刻,惨笑道:“还坐什么坐?这个家里,还有我的位置么?”
她悲凉的目光在大房一行人的身上掠过,喃喃道,“往常一口一个‘娘’喊的亲热,弄的我都以为自己真是亲娘一样了,今儿才知道……我算什么?”
盛兰梓夫妇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求助的看向上首——刚刚坐下的盛老太爷,却没有看这边,只森然道:“来人,笔墨伺候!”
——这就是要写休书了。
二房、三房的脸色顿变,盛兰梓下意识道:“大哥!”
“爹,娘只是一时气急,您别生气了。”好在盛兰辞没有落井下石的意思,安抚的按住了盛老太爷的肩,温和道,“而且娘也没用力,知道您心疼儿子,不过一家人过日子,磕磕绊绊也是难免的……时候不早了,咱们先用饭吧!用完了饭,再说事情,不然孩子们都要饿了。”
说着对女儿使个眼色。
盛惟乔记恨明老夫人打了自己亲爹,十万分的不情愿给她圆场,但在冯氏的推搡下,还是蹭到盛老太爷跟前,甜甜道:“是呢,祖父,咱们在这里等了好久了,再不开饭,孙女可要饿坏啦!咱们先用饭好不好?”
那边盛兰梓夫妇忙也把女儿盛惟妩推到前面,两个孙女一块抱胳膊抱腿的软语撒娇,盛老太爷脸色阴沉半晌,到底叹了口气,道:“开饭!”
虽然如此,但这顿晚饭的气氛可以想象。
被三房半劝半拉到座位上的明老夫人,整顿饭连牙箸都没拿起来,只在那里默默流泪。
其他人也都没什么胃口——也就盛惟妩年纪小,不知忧愁,照常吃了大半碗饭——包括才两岁的盛念洁,都因为服侍他的下人心惊胆战,没吃到什么东西。
饭后下人送了茶水上来漱口,又打了几盆水,让女眷们整理仪容,也给盛惟德取了点药来收拾了下。
如此一番忙乱过后,闲人退散,禁雪堂上气氛重归凝重。
盛老太爷眯着眼,不看任何人,只望着不远处的灯盏,没什么起伏的说:“本来方才辞儿反复劝说,老子已经同意,再给二房一次机会……不过现在既然二房自己都想分出去,那就分吧!”
老太爷也不管众人听了这番话后的巨大哗然,对盛兰辞点了点下巴,“别忘记德儿他娘和离时记的账!”
“这怎么可能?!方才冯氏明明就……”明老夫人呆若木鸡,禁不住高声叫了起来——她又是撒泼又是耍赖的忙了这么久,图的不就是让二房不要分出吗?早知道盛兰辞已经劝好了盛老太爷,她怎么可能得罪二房,更不要讲掌掴盛兰辞了!
然而盛兰辞只是平静道:“是敖家走之前托付的,孩儿不过是代为转达。”
这话听在明老夫人等人耳中,自然是敖家担心二房分出去之后,盛兰斯越发的不争气,带累盛惟德,所以走之前,请盛兰辞帮忙斡旋,再给二房一次机会——一时间明老夫人跟盛兰斯都懊悔莫及!
但盛老太爷显然已经被他们方才的闹剧伤透了心,不打算再给二房机会了,只冷冷道:“除了德儿他娘当初记账的那一笔之外,德儿三兄弟,还有娆儿的嫁妆,也都扣下来,放在公账里。等回头孩子们要成亲了,再拨下去,以防被花到天知道哪个粉头身上去……这点,谁有意见?”
看老太爷现在的神情,这时候谁敢说有意见,说不得就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暴揍。
当然对于之前已经下定决心,豁出去也要给盛兰斯出头的明老夫人来讲,这一幕未必吓的住她。
问题是,老夫人才误会了盛兰辞,此刻正是懊悔混杂着心虚的时候,见状嘴唇动了动,到底没鼓足勇气开口。
“至于你这个孽障分出去之后怎么过……”盛老太爷等了等,见没人跳出来找打后,方转向盛兰斯,目光很平静,平静的叫盛兰斯心悸,“老子确实没办法成天过问!不过,老子还是那句话:要么你别传出消息来教老子知道!不然,即使老子这次病愈后,当真打不动你了,凭老子当年在行伍里积攒下来的交情,一封书信,保举你去北疆参军,却是没有问题的!”
无视满堂愕然,老太爷傲慢的冷笑出声,“到时候你要是能出头,自是为我盛家增添光彩!你要是出不了头死在战场上,或者当逃兵死在军法官手里,老子也能从此眼不见为净!”
他偏过头,锐利的跟刀子似的目光,看的明老夫人到嘴边的话愣是没能出口,“反正你死了,老子还有两个儿子不说,底下孙子也不少!”
——这句话,显然是针对明老夫人当初那句“反正二房三房都死了,你还有大房”。
意料之中看到明老夫人与盛兰斯脸色双双苍白,盛老太爷扭了扭脖颈,狞笑出声,“老子当年在北疆,手底下什么样的刺头没遇见过?跟老子玩破罐子破摔?!有种,你摔摔看!!!”
满堂寂静,包括盛兰辞在内,均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也不敢出!
第一百十一章 我是你失散多年的同胞兄长啊!
这天盛老太爷喊散了,众人各归各房后,大房一干人才进乘春台的门,冯氏不顾子女下人都在场,心急火燎的抓住丈夫:“你跟爹方才之所以来的那么晚,是因为在劝爹收回成命?!”
方才盛老太爷一句“辞儿反复劝说,老子同意再给二房一次机会”,估计上上下下都要以为,盛兰辞是念兄弟之情的,大房之所以跟三房一样赞成把二房分出去,是因为冯氏这个嫂子容不下小叔子。
冯氏不相信丈夫会这么坑自己,此刻自然要问个明白。
果然盛兰辞示意她稍安勿躁,带头进屋坐下,命下人奉了茶水瓜果,清了场,又叫心腹守好了门窗,以防隔墙有耳,这才道:“咱们都说好了的,我怎么可能临时改变主意?这是爹自己的意思!”
“祖父故意那么讲的,为什么?”盛惟乔晚饭没吃好,此刻刚刚拿牙签刺了块甜瓜递到唇边,闻言忙又放下,诧异道,“是不是祖父心疼爹爹,存心要让祖母跟二叔心里不好过?”
话音未落,见父母与盛睡鹤都是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那只盛睡鹤尤其轻勾薄唇,笑意盈盈的模样简直从头到脚写上了“你真笨”三个字——她恼怒的一拍案,指着他喝道:“你知道?那你来说!”
“咱们祖父多么光风霁月的人,怎么可能做这么阴损的事情?”盛睡鹤睨了眼父母,见盛兰辞夫妇没有反对的意思,莞尔一笑,泰然道,“祖父那么讲,主要是为了这个家的和睦:本来祖母不是爹的亲生母亲,如今又为了自己的亲生儿子闹的这么沸反盈天的,还当众打了无辜的爹爹,不管今天二房是否分出去,她跟咱们这一房的关系,二房跟咱们这房的关系,都肯定要产生罅隙了!”
“虽然错不在咱们,但人有私心,他们可未必这么认为!”
“所以祖父将他跟爹爹的后到,说成了是爹爹在为二叔求情,如此祖母与二叔懊悔莫及之余,多多少少会对爹爹生出愧疚。虽然他们未必因为这份愧疚,与爹爹彻底的冰释前嫌,但积怨在心、日后报复咱们的可能,却会大大降低了!”
盛睡鹤哂道,“而爹爹跟着提到了敖家,却是为了惟德弟考虑了。毕竟即使祖父拿送二叔去北疆投军吓唬二叔,但惟德弟那性子不是会告状的,倘若二叔一直迁怒他,私下磋磨,不到万不得已,只怕他也不肯说。爹爹心疼侄子,自然要给他留些情分。”
“说到底,祖父跟爹爹,都是为了一家人能够继续和睦相处,至少表面上能够维持住和睦相处。”
盛睡鹤说到这里,似笑非笑的看着盛惟乔,意有所指道,“不知妹妹以为如何?”
“……爹,大哥有您说的那番话做保障,但娆妹妹?”盛惟乔白了他一眼,转向盛兰辞,忧心忡忡道,“她今儿个可把祖母跟二叔都得罪的不轻!”
盛兰辞朝女儿安抚的点了点头,方道:“乖囡不必担心!娆儿昨天已经遣人来跟为父商议过了,打算离府为你二婶守上三年孝,至少三年之后,才会回城。正好祖坟附近有座庄子,我已经做主划给她做将来的嫁妆,连地契房契以及内中下人的身契都交给她了。那地方虽然远不如城中繁华,但也山明水秀,是个安居静养的好地方。三年之后,你二叔要么已经改过,如果没有改过,估计也不在南风郡了。”
盛惟乔这才松了口气,又有点忐忑:“如果二叔继续不学好的话,祖父当真会把二叔派去北疆吗?听说朝廷近年不怎么注意边患,早已不复周大将军时候的光景。二叔早年学的那点武艺,这些年来估计也都荒废掉了,若赶着战事,只怕……”
盛兰辞柔声道:“吓唬他的——不过乖囡可不要说出去,不然你二叔那性子你也知道,不逼到绝路,他怎么肯当真改过?”
盛惟乔没发现亲爹说这话时眼底的淡漠,点头道:“爹放心吧!我又不是三四岁的小孩子了,怎么会不知道轻重?”
“乖囡真乖!”盛兰辞看了眼屋角的铜漏,笑眯眯的赶人,“天不早了,明儿个府里就要出殡,你们快回去安置吧!不然明天起不来可就不好了。”
冯氏见缝插针的让兄妹俩多多相处,“天黑,鹤儿送一送乖囡吧?”
盛睡鹤含笑起身:“娘不叮嘱,我肯定也要把妹妹送回朱嬴小筑才放心的!”
本来盛惟乔还想跟父母说下昨天花园里发生的事情的——昨天因为盛兰辞夫妇忙着委婉逐客,她压根没找到机会禀告,这会正打算讲呢,却又被打断了。
犹豫了下,看了看父母都十分疲惫的脸色,盛惟乔到底也站了起来:“那我们走了,爹娘也早点睡,别太累了!”
兄妹俩出了门,往朱嬴小筑走了几步路,想起方才禁雪堂里的一幕幕,盛惟乔不禁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