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归羽微笑着看着她瞠目结舌的表情,过了会儿,问道:“娘娘很惊讶?”
见舒贵妃茫然点头,他又问,“娘娘为何惊讶?”
“北疆防线是周大将军在世时呕心沥血修筑的,前后耗时十年。”舒贵妃心神不宁的说道,“之后的宁威侯跟孟伯勤等人,都是在周大将军的基础上加固、拓展。就是靠着这道防线,这些年来北疆才会整体太平!饶是如此,去岁茹茹犯境,北疆仍旧是一败再败……若果防线没了,茹茹岂不是可以随时挥师南下,兵锋直指长安?!”
话说到这里,舒贵妃若还看不出来孟归羽压根不在乎什么大局,也该去死了。
所以她不惊讶孟归羽置长安,或者说,大穆,不,应该说是中土社稷于险境,她迷惘的是,“这么做,对您有什么好处?”
“好处多了去了!”孟归羽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竟伸出手去,温柔的摸了摸她发髻。
舒贵妃适才出浴,原本是松绾倭堕髻,望着很有一种慵懒闲适的风情。
但中间被孟归羽揪着发髻施暴过,挣扎的时候,锋利的钗环划破了头皮,发髻也已经是半散在肩头。
这会儿孟归羽虽然没有折磨她的意思,然而不轻不重的力道,按过发丝间的伤口,还是让她痛的发出轻微的“嘶”声。
不过,察觉到孟归羽一皱眉,她立刻死死咬住唇,不敢再有丝毫痛楚的表现。
孟归羽很满意她的识趣,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心情愉悦之下失了分寸,总之舒贵妃感觉到他按在自己发顶的手,力气又加重了几分,素来养尊处优的贵妃哪里吃过这样的苦头?
痛的差点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却强忍着将泪水生生逼了回去!
片刻后,孟归羽大概是折腾她折腾的够了,方收回手去,这还不算,他竟然又从自己袖子里取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掌心。
这种态度比刚才的暴打更让贵妃难受,刚刚沐浴出来,满头长发都由宫女一点点拿丝帕沾着羊乳跟姜汁洗过,又在撒着玫瑰花瓣的清水里反复濯洗去羊乳、姜汁的气味,末了由绫罗做的帕子绞干,以玉梳沾着顶顶好的茉莉花头油,梳理的光可鉴人,方才徐徐步出浴室……以色侍人的妃子,对于姿容的要求,素来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苛刻。
舒贵妃自认为就是此刻狼狈不堪的自己,一颦一笑,一个胆怯的眼神,也必定别有风韵,楚楚可怜。
未想孟归羽却这样大喇喇的表现着对她的嫌弃?
她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差点就没忍住落下泪来,才发现孟归羽已经在兴致勃勃的说他对于孟伯勤的算计了:“……世人说孟氏,只知道孟氏前头的三房,提到四房,不是压根不知道,就是似笑非笑的轻蔑神情。其原因无非就是大房、二房、三房对四房冷淡的态度摆在那儿,而且臣跟弟弟幼时都忙于家计,无暇刻苦读书或者勤奋学武,以至于文不成武不就,无法靠才干振兴四房的门楣,只能依靠讨好太后以及三位伯父……而世人总觉得擅长拍马逢迎之人,必然没有真实才干,其为人也足可鄙夷……”
他说到此处,兴致似乎减了点,是想到了容睡鹤,“若果可以,谁不想要密贞那样的天赋与气运?流落海上,竟然得遇帝师为师,且倾心栽培,授以倾囊。且本身天资卓绝,容貌韶润,所到之处,几乎无人不喜,区区盛家算什么?就是两位娘娘这样眼高于顶、见惯了青年才俊的,何尝对他不是一见心悦,恨不得当场收入囊中?!”
孟归羽自嘲的笑了笑,“然而臣跟弟弟既然没有福泽找到帝师那样的靠山,也无密贞那样劫掠读书两不误、最后还能考取状元的资质。不忍辱负重的一点点朝上爬,能怎么样呢?”
舒贵妃怯生生的看着他,不确定自己此刻是否可以说几句安慰的话语而不受到折磨?
她正迟疑的时候,孟归羽却忽然话锋一转,笑道:“不过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从今往后,再提到孟氏,大房、二房还有三房,统统都将因孟伯勤的选择而蒙羞!”
“郑侯、武安伯、成阳伯这些一度权倾朝野的臣子,也将因他声名扫地!”
“唯独我四房,会因为忠心护驾,得到天下人的赞誉!”
舒贵妃听着这话,只觉得心惊肉跳,暗道:“但孟氏四房人,同气连枝,你这小畜生,同孟伯勤何尝不是一个祖父?!却故意坑的孟伯勤叛逃敌国不说,走之前,还要尽力摧毁北疆的戍卫!这么做,他日天下人议论起孟氏,凭什么将你所在的四房,特别摘出来?!”
“人家陶家打从开国的时候就负责执掌禁军,就因为出了个前任禁军大统领,哪怕有陶遥那样的忠贞之士,几乎就是在本宫跟妹妹还有陛下跟前,血溅合欢宫宫门!这会儿本宫姐妹还有陛下,何尝不是无法信任陶家人,于是给了你这小畜生机会?!”
“你这小畜生,凭什么就有信心可以例外?!”
这番话她在心里想着,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却不全是怕孟归羽拳脚相加,更是不欲提醒他,若是孟归羽因此垮台,那就是再好没有了!
孟归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目注不远处的屏风片刻,忽然说道:“差不多时候了!”
舒贵妃不解其实,下意识的问了句:“什么时候?”
话音未落,只觉得喉间一凉,她怔了一下,本能的伸手去摸,却摸了满把鲜血,想说话,然而被隔断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血灌入气管的杂声。
“……”贵妃非常努力的想说什么,然而最终还是无力的倒地,鲜血浸透石榴红的裙衫,原本就红的触目惊心的颜色,越发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异。
纵然如此,她那双宜喜宜嗔的眸子,却始终死死的盯着孟归羽,似充满了愤慨与疑惑。
“娘娘都知道臣这么多秘密了,怎么可能活呢?”孟归羽神色平静的俯身,在她衣袍上擦了擦匕首上的血渍,安然说道,“方才让娘娘日后长记性的话……只不过是为了暂时安娘娘之心,好让娘娘乖乖儿的听臣倾诉一番……毕竟,臣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真心话了!”
“即使这些年来,臣已经习惯了隐忍。”
“时间长了,总归还是希望找个可靠的人,说说心里话的!”
而最可靠的人,当然是死人。
见贵妃已然气绝,一双眼睛始终瞪的大大的,似在控诉他的欺骗。
孟归羽无奈的摇了摇头,喃喃道:“臣之前出卖过密贞郡王,今日又对再三提拔臣的娘娘拳打脚踢……这样的两个例子摆在面前,娘娘怎么可能还指望臣说话算话,遑论是对您说话算话?”
他收好匕首,也不出殿,只慢慢踱步到旁边的殿窗畔,透过半开的窗户,抬头仰望着北面的天空,似乎想要让目光穿越重重宫墙与万水千山,看到千里之外冀州城的情况:“这会儿……孟伯勤,你应该已经动手了吧?希望你好运!”
第三百三十一章 兵荒马乱
千里之外,冀州。
盛惟乔在熟睡之中被宣于冯氏推醒,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还没看清楚面前的人影,已听宣于冯氏语气急促的说道:“乔儿,你快点起来,看看北面的天空,那是怎么回事?!”
“……什么?”盛惟乔听出姨母的声音,下意识的翻身坐起,就见被胡乱挽起的帐子外,正对着睡榻的一扇窗户,已经被宣于冯氏刻意完全打开,窗外,原本此刻应该是嵌着满天星子的深蓝夜幕,赫然被映的通红,犹如傍晚时候连绵不绝的火烧云!
她吓的一个激灵,顿时完全清醒了,不敢置信的问,“那是?!”
“那是军营的方向!”宣于冯氏脸色铁青,从不远处的屏风上取了衣物,一股脑儿的塞到盛惟乔手里,“仪珊去准备马车了,你快点收拾,咱们必须立刻离开!”
盛惟乔手忙脚乱的穿戴着,胡乱抓起一支累丝嵌宝石人物纹金簪绾了个发髻,掠了把散下来的鬓发,急声问容睡鹤:“密贞呢?他起来了没有?”
“城外急报报来别院,最先就是禀告给他的。”宣于冯氏走到妆台前,飞快的将一件件钗环、玉梳放进可以抱着走的妆匣,沉声说道,“他安排了人护送咱们出城,前往之前许连山驻扎过的营地……那处营地不在北面,位置也是易守难攻,暂时还算安全。密贞自己已经去了怀化将军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敌袭?只是大军该有岗哨散布附近才是……按说不该那么容易被袭击大本营所在啊!”盛惟乔惊疑不定,匆匆穿好衣裙,接过宣于冯氏递来的妆匣,虽然屋子里还有许多珍玩摆件、锦衣香料什么,这会儿也是顾不得,只能就这么撇下来了。姨甥俩出了门,就见整个院子里都乱成了一团,吴大当家带着几个女卫,皆换了戎装打扮,背负箭囊,臂挽雕弓,腰垂长刀,正迎面而来。
见着盛惟乔,就是一点头:“郡王妃已经收拾好了?老夫人也在,这真是太好了。方才有人意图趁乱不轨,我们姐妹花了点力气处置了,这才过来……马车就在后门,请郡王妃跟老夫人随我们来!”
边走边给盛惟乔解释,“郡王方才已经抵达怀化将军府,怀化将军那边得到的消息要避咱们这儿周全些,目前已经确认,并非茹茹进犯,也非意外,而是孟伯勤所为!”
“孟伯勤?”盛惟乔跟宣于冯氏闻言,都吃了一惊,“他跟舅舅虽然不和睦,各有一帮人簇拥,然而大营之中却未因此作出明显分割,火势这么大,他就不怕自己人也受到连累?!”
而且,虽然孟伯勤跟赵适的争斗,在北疆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但夜半放火烧军营这种事情……孟伯勤就不怕引众怒么?!
毕竟北疆苦寒,物资全靠中土输送,以往在高密王与孟氏对于北疆军共同的重视下,这个问题从来不需要操心。
可是眼下长安那边乱成一团,高密王可着劲儿想打下上林苑,孟氏死伤殆尽,仅存的孟归羽、孟归瀚兄弟支撑战局都来不及,更遑论是想到给北疆军运送粮草什么的了。
眼看着夏天已经快要过去,往后的吃食却不知道在哪里,这眼接骨上,军营被烧的这模样,粮草八成也是没救了!
这情况,叫北疆军往后怎么过?!
过不下去,他们岂能不跟孟伯勤讨个说法?!
哪怕是孟伯勤一手带出来的嫡系心腹,在饿着肚子的时候,忠心还能剩多少,也未可知!
盛惟乔心念急转,蓦然灵光一闪,脱口道,“他该不会……就是希望北疆军走投无路吧?!”
这时候无论宣于冯氏还是吴大当家,想的都是赶紧将盛惟乔送到安全的地方,宣于冯氏还说:“万幸蕤宾已经到了海上!不然这沸反盈天的,他一个小孩子家怎么受得了?”
却都没理会盛惟乔的话。
盛惟乔见状也就没再猜测,只抱紧了怀里的妆匣。
片刻后姨甥俩在吴大当家的带领下到后院上了马车,这马车显然是专门为盛惟乔准备的,里头拆了座椅,一口气铺了七八床厚厚的冬日用的那种被褥。由于如今是盛夏,就算是晚上也是很热的,最上面又铺了层凉席,盛惟乔被率先扶上去,才落脚就跟踩了一堆棉花似的差点滚到角落里,不禁说道:“这太夸张了!稍微留个两床缓冲下也就好,这情况坐都没法坐了!”
但宣于冯氏说:“你还没出月子,软点总比硬邦邦的硌人好……而且这会儿哪里来的功夫抽掉被子?将就点,且去了密贞说的营地再说!”
盛惟乔闻言也就没再说什么,然而这驾马车到底没怎么派上用场,因为这个时候全城都乱了。
也不知道消息是怎么走漏的,总之吴大当家一行女卫护送着马车出了门,到了街上,发现到处都有人在嚷嚷着骠骑大将军烧了军营跟辎重,长安那边忙着开战自顾不暇,秋日里肯定不会给这边拨粮,到时候八十万人马没的吃没的穿,作为军营附近的百姓,还能不倒尽了霉?!
是故大街小巷里都有人在没头苍蝇似的乱蹿,又有地痞流氓之类到处打砸烧抢,从前不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好歹因为军队在旁边镇着、也算井井有条的冀州城,这会儿全然没了秩序。
许多人家如盛惟乔这样,收拾细软,乘了马车,试图连夜出城躲避。只是有的人家想走南门,有的人家想走西门,还有的人家打算走东门。总之除了正火势冲天的北门之外,其他三个门都有人选择,于是车马在街上互相堵了个结实,盛惟乔这一队上街不到半柱香时间,就无奈的发现前后左右都没了让马车移动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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