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谁想到,当着众人的面,他竟这样自然而然的潸然而不自觉?
这一刻的高密王惆怅的想着:“若是当年父皇立我做储君被桓观澜拦阻之后,我就老老实实的不再存什么野望,只做个闲王,同子夜好生过日子,孝顺母妃,抚育儿女……是不是这些年来,也没那许多风风雨雨?”
尤其是,那个至今让他如鲠在喉的儿子,容睡鹤。
是否也不会满身是刺的对待他,却会像对公孙夙、对盛家那样,满怀真挚?
他会有个美满和谐充满了幸福甜蜜的家,就算如今年过半百也欣慰于子孙们的聪慧孝顺,夜夜都可安然入眠。
而不是似如今这样,昼夜思索着种种勾心斗角,外要斗孟氏,内要防着被亲生儿子挖墙脚……揽镜自照,双鬓华发早生,孙女都是快当娘的人了,却仍旧无法专专心心的颐养天年……
如此烦恼而充满了劳碌的一辈子,也不过是一辈子……
人生在世,匆匆百年,到底哪一种活法,才不算辜负?
各种各样的惆怅与感伤在脑海里交错翻腾,只是这样软弱的懊恼,只在心头萦绕了片刻,就被他强行压下。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所谓的后悔不过是转眼之间,再给成千上万次机会,当时的人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
譬如说桓观澜对于无嫡立长的坚持,譬如说他对帝位的执着。
“木已成舟,无济于事的想法,不过是平白耗费辰光!”抬起头,高密王眼眶兀自通红,神情却已恢复如常,淡淡的吩咐着:“传令三军缟素,即刻发兵上林苑,为太妃报仇!!!”
“上林苑中的陛下虽然是替身,但太后娘娘……”心腹内侍下意识的提醒被他打断:“太后虽是先帝婢妾、宣景生母,然而襄助孟氏篡位,已经是自绝于先帝、自绝于容氏!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脸面,以孤的嫡母自居?!从今往后,不必再当那贱妇是太后,一律呼为孟氏就好!!!”
说了这番话之后,他又坐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将太妃薨逝的消息,禀告高密王府,请王妃前来,主持后事吧!”
只是半晌后,却只有容清酌夫妇以及彤莲带着高密王的孙辈们赶到,竟不见王妃的踪影。
“母妃这两日身上不好,乍听了祖母的丧讯,心中难受,有些吃不消,实在不好移动。”看着高密王难看的脸色,容清酌嗫喏着,试图为高密王妃辩解,“所以打发我们先过来听候差遣……出门前,母妃还再三叮嘱,要我们好生为祖母操办。”
高密王妃同莫太妃关系恶劣的事情,不说人尽皆知也差不多了,高密王哪里不知道这全部都是托词?
他不忍心责备儿子媳妇,摆了摆手让他们留在偏殿收拾,自己匆匆出宫,回到王府之内,三步并作两步到了湘霁堂。
进门之后,见前庭寂静无声,只一个绿襦缥裙、扎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拿着把染成五颜六色的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掸着栏杆上的落灰。
看到高密王,慌忙扔了掸子上来拜见。
“王妃呢?”高密王铁青着脸问。
“娘娘在后头池塘的凉亭里头……”小丫鬟怯生生的一句话没说完,高密王已经扔下她急急忙忙的朝凉亭走。
待到了后面,果见高密王妃带着赵姑姑一坐一站在凉亭之中,到了近前,还能闻到酒菜的香味。
他心中愤懑,入内之后,一脚踹翻席面,厉声说道:“母妃去了!你满意了?!满意到在这里摆酒庆贺?!”
“我满意个什么?!”见他气势汹汹,赵姑姑脸色一变,下意识的想要挡在高密王妃跟前,高密王妃却一把将她推开,站起身,直视着高密王,冷冷一笑,毫无愧色的说道,“你的生身之母去了,你为她难过、为她悲伤、为她来跟我兴师问罪……他日我要是去了,却不知道我的鹤儿,会不会也会同样对待我?!”
高密王张了张嘴,原本的满腔怒火,却不知道为何只剩了疲倦,发作不出来。
而高密王妃不打算就这么算了,兀自一句句的逼问过来:“容菁!当年我与你本无瓜葛,皆因先帝要为你前途铺路,强行将我撮合给你,好让赵家为你所用!我与赵家原本无辜,却因为你们皇室争储之事,被迫入局!这一件且不说,且说自我为你王妃之后,直到鹤儿失踪起,你摸着良心说句实话:我可有半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那些莺莺燕燕、对不起你那生身之母……”
她冷冰冰的笑出了声,“可对不起你那个好表妹?!”
“……是我们对不起你!”高密王哑着嗓子,神情苍凉的看着她,“可是十几年来,咱们互相折磨的还不够么?!如今母妃已去,为什么还不能揭过?!”
高密王妃“哈”的一下大笑出声:“我亲生的孩子们现在什么样子,你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脸说的出来‘揭过’二字?!”
她转过身,将因为放在旁边美人靠上而未跌落在地的一盏酒水端起来,兜头泼了高密王一脸,一字字道,“我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都不会跟你们母子揭过!!!”
语罢,也不管高密王脸色,径自拂袖而去!
赵姑姑想追,但想了想又停下脚步,低声道:“王爷,您别怪王妃娘娘……方才庆芳郡主来过,说是怀远侯戍卫城门的时候,恰好有使者过来,报了个噩耗:惠和郡主……难产,没熬过来。母子俩……都没了!”
高密王竟然有片刻的怔忪,才反应过来惠和郡主是谁。
这个夫妇两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儿,按说本该受到父母最多的宠爱,以及兄姐们的关怀。
然而……
虽然不似次兄容清醉那样被赶出家门,且也在庆芳郡主的坚持下,为其请封了郡主,却终究是被父母厌弃的。
以至于她到了出阁的年纪,不管是高密王还是高密王妃,都抱着眼不见为净的想法,随便找了个远房的夫家,将她远远的嫁了出去。
虽然说从这女儿出阁起,夫妇俩都做好了到死不见的准备,惠和郡主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没有再与娘家联系过。
可是……此刻听说这个女儿没了,连外甥都没留下来,高密王不禁下意识的看向了凉亭外的浩渺碧波,这个季节的湖水温温柔柔的泛着粼粼波光,像是年幼天真不谙世事的孩童,那样的恬静与明媚,俨然没有丝毫的阴霾。
少顷,他重重的合眼,什么都没说,径自离开了。
而半晌后,匆匆赶来王府的秦老夫人,则是头疼的看着面前的女儿:“你都是做祖母的人,马上连建安都要有孩子了,为什么还是这么不懂事?!那是你婆婆!你再巴不得她死,她终归是你见了要喊声‘母妃’的人!且她就王爷一个儿子!你作为王妃,不亲自给她操办后事也还罢了,怎么可以连面都不露?!”
秦老夫人愤然,“这事儿要是传了出去,外人会怎么看我赵家?!你的侄女、往后的侄孙女们,还要不要出阁要不要做人了?!”
“您可以宣布将我这么不孝顺的女儿赶出家门!”然而高密王妃根本不吃这套,冷冰冰的说道,“这样就带累不了你们赵家高尚的门风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老夫人愣了愣,连忙又换了一种说辞,“你跟莫太妃不和,这事儿素来不是秘密。长安稍微有点样子的人家,猜也猜的到,太妃在鹤儿的事情上,必然有责任!这么着,你同她不对付,也是情有可原!”
“可是这会儿鹤儿好好儿的在,你却连太妃的后事都不参加,你说大家岂能不同情她、编排你的不是?!”
“事情的真相,明明你才是吃亏受委屈的那一个。”
“最后反倒是她得了人心……你就一点都不觉得憋屈么?!”
高密王妃依旧是冷冰冰的:“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当年听了您的教诲,太顾大局太懂事!活到现在,也该我任性一回了!否则我这辈子,到底是替您几位活的,还是我自己活的?!”
秦老夫人被噎的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道:“那你不为其他人着想、不为自己着想,鹤儿呢?你要他被人说,他有一个不知礼数不贤不孝的生身之母?!”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高密王妃的软肋,她脸色不由一变!
秦老夫人暗松口气,再接再厉:“这会儿长安是什么局面你也不是不知道!你再怨恨王爷,将他折腾的倒了架子,却教世子他们要如何自处?!”
见女儿沉默不语,老夫人又说,“王爷至今对鹤儿心存芥蒂,虽然是他自己有责任,可是老实讲,你就全没一点儿不对了?要不是你弄的偌大王府这些年来一直冷冷清清,骨肉分离,是个人都觉得这日子过的没滋没味,他也未必会迁怒鹤儿到如今的地步!”
“就算鹤儿这会儿看着前途不坏,但若王爷愿意与他冰释前嫌,父子和解,这天下还有什么能挡得住他们上阵父子兵?!”
“好好的一家子骨肉,非要闹的这乱七八糟的……唉!”
她流露出伤感之色,“你今儿个心情格外不好,是庆芳来跟你说了惠和的事情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早就说过,你因为鹤儿,那样对待清醉跟惠和,早晚是要懊悔的!”
“我没什么懊悔的!”不想高密王妃忽忽冰冷一笑,说道,“我一早讲过,我就当从来没生过他们!”
王妃抬起头,淡淡瞥了眼秦老夫人,“我心情不好,是因为庆芳!”
“这个总是不跟我一条心的女儿,我真是厌烦透了!”
“早知道她这么烦人,当初就不该将她许给元流光,而是也该跟对惠和一样,远远的嫁出去,省的成天来给我惹气!”
“……”秦老夫人气的好一会儿没说话,片刻后,她沉着脸起身,“算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偌大年纪,为这个操心为那个操心,受了气还要忍着挨个哄……这么多年了,一直都是这样!”
她委屈的哽咽出声,“我又是何苦呢?反正我这会儿,也不指望还能活几年,还有什么场面能吓的到我?!且看你们各自的福泽,没的嫌弃我这老太婆到处多管闲事!”
第三百十六章 高密王的隐忧
闻知秦老夫人都铩羽而归后,高密王已经全不指望高密王妃会在莫太妃的后事上给自己面子了。
只是没想到的是,次日,王妃到底还是出现在了宫里的灵堂上。
这不是她自己想开了,而是戚氏带着几个孩子折回去,在湘霁堂里跪了一天一夜,硬生生的跪到高密王妃心软。
“你得此贤妇,岂能不善加爱惜?”高密王闻讯之后,沉默良久,喊了世子容清酌到跟前,委婉的责备他,“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你祖母去世,这场合,是乱七八糟的人能够到处掺合的么?!”
容清酌知道这话是指的彤莲,赔笑道:“父王,孩儿只是怕瑗儿太过劳累,所以给她找个帮手。进宫之前是说好了的,让她听着瑗儿的吩咐做事,不许顶撞!”
“姬妾听命主母,本是理所当然。”高密王皱眉,“你这妾室,居然还要你格外叮嘱?简直就是荒唐!”
熟知儿子秉性,他这会儿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古怪,“你素来就不是好色之人,之前底下多少绝色的歌姬舞姬送上来,也是坐怀不乱,坚辞不受的。怎么这彤莲,容貌在那些美姬里头,顶多就是泛泛,性情也不贤惠,平时伺候你据说也根本比不上世子妇体贴……怎么你就被她迷的头晕目眩,连建安几个孩子被她欺负,都能继续偏袒她?”
高密王不禁起了疑心,“你该不会有什么把柄落她手里,不得不对她频频让步吧?”
“父王,怎么可能?”容清酌闻言连忙说道,“且不说孩儿做的事情,从来没有瞒过父王的。就说孩儿即使有把柄落她手里,她一介草莽出身的女流,哪里威胁得了孩儿?”
高密王觉得也是,就越发奇怪了:“那你为何要这样偏袒她?你该知道,不管是我,还是你母妃,都不喜欢那侍妾!你既不好女色,又素来孝顺,何以在这件事情上,我跟你母妃几次三番明着为世子妇说话,你都听不进去?你以前从来不是这么不听话的。”
“……”容清酌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正急速的思索着,这时候有亲卫进来禀告战况,说是长安这边的禁军一路势如破竹杀入上林苑,但在踏莎河畔被挡住了去路。
踏莎河距离长安西城墙约莫十多里路,四周草木茂盛,原本只是一条无名小河,旁边除了到处可见的垂杨柳外,别无它物。
到了先帝孝宗皇帝的时候,一次皇家出游,柔贵妃从车中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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