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就不必了。”公孙喜察觉到他想控制谈话的节奏,暗哼一声,说道,“郡王与郡王妃离开长安已有经年,虽然这些日子,长安时有禀告,然而到底山水迢迢,只字片语难寄全貌。不如你同我说一说,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你又在做些什么?”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手掌摩挲着腰间刀柄,语调森然。
孟归羽瞳孔微微一缩,但旋即恢复如常,微笑道:“盛兄弟不惧连日奔波,夙兴夜寐,我自然是舍命陪君子。不过盛兄弟到底千里奔波,想来此刻也是疲惫,还请一边用些茶点助长精神,一边听我与你细细道来才是。”
这时候恰好孟砚叩门,说道:“侯爷,茶水点心来了,是现在就送进去么?”
孟归羽询问的看了眼公孙喜,公孙喜淡淡颔首,于是扬声唤进孟砚,孟砚看到公孙喜的时候目光很是惊异,显然有点想不通这么个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不过听到孟归羽干咳一声,迅速回神,手脚麻利的将茶点布置上去,末了一躬身,倒退而出。
“盛兄弟请尝尝敝府这鳝面,乃是府里厨子最拿手的一道点心。”孟归羽将一碗鳝面朝公孙喜推了推,殷勤劝说,这鳝面是将鳝鱼熬成卤汁,浇在单下的面食上的,上头撒了许多葱花芫荽,旁边又配了几碟酱菜,望去很是引人食欲。
公孙喜连夜赶路,此刻确实也饿了,见状并不推辞,接过碗筷,挑了根面条尝了尝,没发现什么异常就开动起来,他擅长暗杀潜伏,对于用毒也很有心得,却不怕孟归羽在面里做什么手脚,而且眼下的情况,孟归羽正指望容睡鹤这边解决掉莫太妃病危之事,八成也不会这么做。
他吃面的时候,孟归羽端起茶水呷了口,就缓缓道:“自从郡王、郡王妃离开长安之后,这些日子朝野上下都不是很太平。要仔细说来,可就话长了……”
他看起来很老实,果然是从头说起的。
不过这么一说,足足说到天亮,也才讲了三两件事儿,这期间公孙喜用完饭菜,茶水都喝了好几盏,倒是认真听了的,只不过孟归羽说的严丝合缝、入情入理,他也听不出有什么不对,就是皱眉:“这人很是奸诈,我才来长安,手中没有凭据,听他空口白牙的一顿说,岂能知道真假?”
他寻思着自己此行最要紧的就是解决莫太妃病危之事,而不是对付孟归羽,所以虽然心头不喜,也没发作,只看了眼外头蒙蒙亮的天色,道:“这时辰不早了,侯爷大概要出门了吧?我就先不打扰,你尽早联络皇后娘娘,安排好了通知我。”
孟归羽这会儿也有点疲乏了,闻言就请他去客院小憩。
大概也就过了半日,客院的下人将公孙喜唤醒,说是孟归羽请他到书房说话。
见面之后就告诉:“皇后娘娘已经知道盛兄弟来了,很是欢喜,直问郡王妃的近况。要我今晚就带你入宫!”
公孙喜曾经在望春宫做过侍卫,所以知道大内的戍卫是很森严的,他之前一直认为自己武功高明,天下都可去的,然而夜探小皇子夭折的宫殿后,还不是立刻就叫孟皇后知道了?
闻言便有些狐疑:“晚上去?去得了?”
“盛兄弟大概不知道,这段时间,为了我那十一妹妹在广陵王府过的稳妥点,我很花了一番力气,取悦宫里那两位娘娘。所以在宫门各处,都还有些体面,就算夜间入内,也不是不可以。”孟归羽解释道,“就是得委屈下你,打扮成内侍,否则禁卫那一关不好过。”
公孙喜深深看了他一眼,说道:“崇信侯真是交游广阔。”
“这也是郡王不在长安。”孟归羽立刻道,“否则以郡王在两位娘娘跟前的地位,宫门的人还不得上赶着主动讨好?盛兄弟跟着郡王,却是压根不需要乔装了。”
公孙喜道:“侯爷不是曾给郡王妃送信,说那两位因为某位的缘故,对郡王已经生出了罅隙?甚至到了要郡王妃千万不要来长安的地步?”
孟归羽道:“说到这事儿,我正打算回头就跟盛兄弟说的。这次莫太妃病危,高密、广陵二王不是都携子孙入宫探望么?那两位娘娘差不多将诸位皇侄都召见了一回,似乎就是想择人代替郡王为嗣子。然而一圈儿的看下来,却没人再蒙召见,我瞧八成是有郡王珠玉在前,瞧不上其他人了。”
“郡王文才武略,岂是那些人能比的?”公孙喜素来觉得容睡鹤是天底下最出色的人才,虽然对孟归羽满心防备,此刻闻言也是颔首,说道,“不过那两位既知郡王与那位的关系,这罅隙不是那么容易弥合的,就算觉得那些人不如郡王,估计还是会勉强择出一个。”
孟归羽含笑说道:“我说句实话:那几位帝侄,兴许还需要做那两位的嗣子,然而郡王么,咱们郡王这会儿羽翼已成,只等丰满,对于宫里这两位,难道不是可有可无吗?”
公孙喜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但嘴上还是说:“到底是天子言听计从的宠妃,不容小觑。”
“所以我劝郡王妃不要轻易回来长安。”孟归羽道,“因为那两位平时跟娘家人也不是经常来往,顶多见一见舒葶,最近却频繁召见起了娘家侄女。据宫闱传出来的消息,是想给郡王推荐侧妃或者侍妾,然而郡王那边以政务繁忙、无暇顾及些许私事给一律推辞了。外头不知道那位跟郡王关系的人,都道宫里两位是不是想给郡王后院塞人失败,这才故意同高密王世子等帝侄亲近,好给郡王施压?”
“虽然未能完全确认那两位的心思,不过既然她们有意以侄女侍奉郡王,说不准就会将郡王妃当成眼中钉肉中刺。郡王妃如今有孕在身,禁不得折腾,是以还是避其锋芒的好……盛兄弟觉得可是如此?”
公孙喜厌烦道:“那两位自己运气好碰见了今上,难道以为咱们郡王也是昏庸好色之徒?什么庸脂俗粉都想塞给郡王……这是当郡王是又一个今上,心思都在女色上头;还是当郡王离了她们就没法过、所以必须容忍她们这些乌七八糟的做法?真是糊涂透顶!”
容睡鹤这会儿就盛惟乔一个正妃,公孙喜都成天担心这位主子沉迷美色、忘却雄心壮志呢,要是再添几个姣美可人的姬妾,照盛惟乔那脾气,八成要起后院纷争,到时候成天鸡飞狗跳的,得牵掣容睡鹤多少时间跟精力?
“咱们郡王自来清醒,当然不是那两位能够左右的。”孟归羽微笑道,“说起来她们虽然名满天下,归根到底只是舞姬出身的宠妃,眼界狭窄,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哪里能够想象得了郡王的抱负?”
他试探出公孙喜对容睡鹤的推崇,就开始不断的夸奖容睡鹤,果然这一手很有效果,公孙喜即使察觉到他是在故意讨好自己,仍旧下意识的和颜悦色,说道:“此刻距离晚上还有些时候,侯爷昨晚辛苦,且先休憩片刻,免得觐见皇后娘娘时困乏吧。”
而此刻,望春宫中的孟皇后,正对着满殿绫罗绸缎以及珠钗玉环皱眉:“春来,你来帮本宫参详下,本宫穿什么比较好?”
第二百五十章 女儿心事
春来走进来,看到差不多全部打开的衣箱以及钗环,怔了一怔,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自从向夫人被软禁,孟侧妃所出小王子夭折,孟伯亨又曝出设计异母弟弟孟思安的这一系列事情以来,年轻的皇后差不多是终日深锁娥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露出郁色之外的神情了。
“难得皇后娘娘今儿个高兴,就随她去吧!”春来这么想着,就拿起一件浅粉底绣过肩缠枝海棠祥云蝴蝶的宽袖短襦,笑道:“娘娘,奴婢觉得您穿这件好看!”
不意孟皇后接过短襦在身上比划了几下,却没有去屏风后换上的意思,反而拿着衣裳消沉起来了,自嘲的说道:“本宫也真是在这望春宫里待久了也待傻了,听见有个不常来的过来,就迫不及待的想梳妆打扮……又不是康昭来,一个外男,回头还要挂上帘子的,这兴师动众的,岂不是笑话?”
春来忙道:“虽然不是郡王妃,却到底是郡王妃派来的呢!要是您到时候不好好收拾,瞧着形容憔悴的模样儿,叫盛喜看到后禀告给了郡王妃,郡王妃岂能不心疼?郡王妃如今有孕在身,可不能操心啊!”
“娘娘你向来跟郡王妃最是要好的,这会儿怎么忍心不好生梳洗妆扮下呢?”
皇后知道她不过是给自己一个盛装打扮的理由罢了,所以只是摇头:“你把这些东西都收起来吧,留两件才浣洗过的常服就好。这宫里头也不全是我的人,叫他们看到我无缘无故的打扮,不定就要起疑心。”
这日到了晚上,皇后最终也不过穿了件绛色暗绣茱萸纹窄袖上襦,束了条珠王母女花带,下系浅粉百褶裙,裙摆绣了一溜儿的雪花锦绣球纹,于绛衣的庄严里透出几许这个年纪女孩儿该有的活泼娇俏。
梳妆的时候孟皇后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说什么要求,春来就自作主张给她梳了个垂髫分绍髻,斜插了一对银镀金挑杆镶翠镂雕双面蝙蝠流苏簪。
虽然皇后至今不曾侍奉过宣景帝,但也不适合梳垂髫分绍髻这种在室女标致的发式了。
不过春来弄好之后,孟皇后凝视了会儿镜中的自己,却没说什么,只沉默着接过春来递来的绛色口脂抿了抿。
镜中的人儿虽然不如舒氏姐妹的妖娆艳丽,也没有盛惟乔的精致娇嫩,却也称得上云鬓花颜。
只是……皇后眼色一黯,无声的叹了口气,转开了头,不再端详自己。
“皇后娘娘,郡王妃的手书与信物都在其中,请娘娘一观!”公孙喜根本不知道皇后这一日的心情,在孟归羽的带领下,混入望春宫之后,进了内殿,隔着帘子给孟皇后行了礼,就从怀中取出之前在北疆时,盛惟乔交给他的小包裹,双手呈上,口齿干脆的禀告,“劳烦娘娘之处,郡王妃没齿难忘!”
孟皇后让春来出来接了包裹,趁着珠帘开合的间隙,她抓紧打量了下公孙喜。
这人比去年最后一次见到的时候瘦了很多,很守规矩的低着头,看不到神情,只能看到他抓着包裹的手,白皙修长,瘦削中充满了阳刚的味道。
不知怎的,皇后心里忽然就腾起了一股怒火:一别经年,你……你就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肯?
到底这人是守规矩,还是,压根就漠不关心帘后的人什么模样、近况如何?
她心里有着淡淡的委屈与自嘲,明明这人什么都不知道,明明这人没义务关心她……她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又何苦来哉?七想八想的,连春来什么时候将包裹递到跟前都没发现。
还好有珠帘阻隔,外头的公孙喜应该没有发现。
定了定神,皇后伸手将包裹打开,见到簪子,就是唏嘘:“这是去年康昭进宫时,我专门从自己妆台上挑出来送给她的。之前听说她匆匆离开益州,几乎什么都没带,还以为这簪子要么没被带去西疆,要么多半要毁在战火里了。谁知道她竟然一路带去了北疆。”
要是换个八面玲珑的,这会儿肯定要接几句话,说一点比如“皇后娘娘与郡王妃感情深厚,郡王妃无日或忘皇后娘娘”了。
但公孙喜素来沉默寡言,自觉皇后跟盛惟乔关系好,性情也不是那种苛刻的,此刻却没作声。
帘子里的春来气的直咬牙,恨恨的想:“这木头!你说句话会死么!”
但转念想到两人之间犹隔天堑,又暗自一叹,心说,“这样未尝不是好事,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索性叫娘娘死了心,在这冷冷清清的宫里头,过的也还不至于觉得太煎熬。”
从前孟皇后才入宫的时候,人人都可怜这位少年皇后的守活寡,中宫犹冷宫。
可是那会儿的皇后自己却是很开心的,她恣意的做着从前在郑侯府时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甚至还亲手在殿前栽花种草。
这些日子下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不再提“皇后可怜”的话了,皇后却开始了郁郁寡欢。
在春来看来,与其让皇后在压抑中一日日憔悴,还不如干脆的绝望,兴许还有过回之前兴兴头头打扮望春宫的自在。
“康昭说的事情我知道了。”她偷瞥见皇后咬了咬唇,然后垂眸,一声不吭的拆了信看,殿中一时间只闻纸张的窸窣,片刻后,皇后抬起头,轻声细语的说道,“只是莫太妃住的偏殿,我没有去过。这样,我明儿个找个借口去那边兜一圈,看好了地形跟伺候的宫人,再来跟你说……明日让六哥再带你过来就好,他这会儿出入都很自由,你跟着他,不做什么引人注意的事情的话,是不会被盘查的。”
公孙喜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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