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根本就是这小儿早就考虑好了,咱们要是不露面,回头出了岔子,好歹可以说他依仗刺史跟郡王的权力,将事儿全部揽下,不许咱们插手,那么咱们也不需要承担什么责任。”
“但咱们在城头露面了,日后有事儿,自然也可以推卸到咱们头上!”
“当初,孟将军才来西疆的时候,是主动联系咱们几个的。”
“这会儿离开的时候,竟是招呼都没打一个,连咱们送给他侍奉床榻的女孩儿,也都锁在后院就这么撇下了!”
“你们说……”
“会不会,他跟密贞那小儿,都觉得西疆这次是守不住,是以达成协议,用咱们仨垫背,换取他们日后在朝堂上顺利过关?!”
这话说的戴故莲跟娄鹏都变了脸色:容睡鹤跟孟家乾分别作为高密王跟孟氏的代表,双双空降西疆,一个是行政上的最高长官,一个是军事上的最高将领,按说西疆出了岔子,他们两个一个也跑不掉,是必要被问责的。
可前者是高密王嫡子,高密王膝下统共才几个儿子?
后者呢是郑国公的嫡孙,郑国公膝下孙子虽然多,然而谁都知道孟家乾是孟伯勤跟前最得宠的一个。
倪寄道三人在边疆作威作福惯了,警惕心松弛,这几年根本没有关注过朝堂的情况,自然也不清楚高密王跟郑国公对待膝下子孙的具体态度,以己度人的认为,这两位巨擘,是绝对不会放弃自己的后嗣的。
然后他们又觉得西疆肯定守不住。
这么着,倪寄道的推测,岂非就很有道理了?
一时间室中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戴故莲才颤声说道:“要真是这样……那咱们要怎么办?!”
倪寄道没作声,娄鹏擦着额上的冷汗,片刻后,强颜欢笑道:“老倪方才不是就说了明路了?既然大穆对咱们不仁,也就怨不得咱们对大穆不义!我算是看明白了,说什么咱们跟家眷都受大穆封赏,归根到底那些封赏还不是咱们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咱们理所当然应该得到的?!”
“既然如此,这会儿两大朝廷巨擘都要联手不给咱们活路了,不投靠茹茹,难为等死么!”
“问题是如今密贞把持全城。”戴故莲看着他,“倘若他真的跟孟家乾达成协议,要用咱们三家来跟朝廷做交代的话……你觉得他会给咱们悄悄夜缒而出去投奔茹茹的机会么?”
娄鹏顿时僵住。
还是倪寄道安慰他们:“之前不也说了么?咱们觉得西疆守不住,这益州城上下的军民何尝不是这么认为?只不过如今迫于密贞小儿的淫威,不得不硬着头皮守城罢了!只要能给他们一个机会,何愁那小儿不倒台?!”
“到底他来西疆才几天?西疆军大营都不怎么认识呢,想让这偌大城中人人都听他的……他哪里来的那么大脸面?!”
“那么事不宜迟,咱们最好今天晚上就行动起来,免得接下来夜长梦多!”戴故莲跟娄鹏思忖片刻,下定决心道,“为了防止被密贞一网打尽,咱们还是分开行动,各找自己信赖的部属罢?”
这事儿就这么决定了,三人各自回府,收拾细软,联络心腹,安排家眷……这一夜风大雪大,星月皆隐,多少让他们松了口气,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次日一大早,西门下突兀多出来的京观,却让城头士卒无不大惊失色!
那是由戴故莲跟娄鹏二人以及二人最重视的子嗣、宠妾以及心腹的头颅搭建而成的,为了证明他们的身份,旁边的雪地上,还扔着他们从城中携带出来的细软跟印信等物件。
“戴将军跟娄将军在西疆已经是仅次于郡王跟孟将军的高层,妄图趁夜叛逃茹茹大营,尚且是这样的结果,遑论他人?”士卒惊恐之际,一个消息迅速传遍了满城,“茹茹残暴,之前在北疆,每遇我大穆子民,无论军民,无论男女老幼,皆是不留活口!即使美貌妇人,蹂躏之后也是挥刀相向!如此禽兽不如的异族,尔等难道还指望他们有什么怜悯之心吗?!”
“不想被当成猪狗一样屠戮的,那就拿起刀来,跟他们拼了!!!”
“郡王,城下的京观,固然令满城骇然,许多军民因此鼓起勇气,决定与城共存亡,但也有很多人,直接被吓破了胆子,越发恐惧茹茹了。”半日后,趁着容睡鹤走下城墙用午饭的光景,底下人悄然前来禀告,“甚至有人打算图谋不轨,对库房还有……郡王您下毒手,以换取茹茹的网开一面!”
容睡鹤还没开口,左右亲卫都已不可思议道:“前两日吉山营才杀了一批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士卒,那还是茹茹初初犯境,尚未攻城的时候!当时据说也是血流满街,吓的人群四散而走……怎么这才几天他们就忘记教训了?!”
“难为茹茹会杀人,咱们的刀子就不快么?!”
而且,“戴故莲还有娄鹏两家的脑袋都还在下头砌着,这些人哪里来的自信,茹茹会饶了他们?!这到底长不长脑子的?!”
“没别的,吉山营手段太和软了!”恰好这时候公孙应敦端着饭碗跑过来跟容睡鹤请示一些事情,闻言扫了眼四周,见没有吉山营的人在,果断插话,“杀了几百个人都镇不住场子!简直不知道他们当初是怎么纵横西疆的?八成是倪寄道他们太废物,惯出来的吧?换了咱们玳瑁岛的行刑手,随便亮上一手,保证这满城上下,这辈子都忘不掉!”
“这倒是!”亲卫们觉得很有道理,“杀人也看怎么杀的,一刀枭首虽然快,到底起不到太大的震慑……要不,郡王,遣从前负责行刑的兄弟,去帮那些蠢材醒醒脑子?”
容睡鹤笑着看公孙应敦。
一直看到公孙应敦缩头缩脑不敢作声、四周亲卫也意识到不对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了,才淡淡道:“孤之前叮嘱过你什么?”
“……吉山营与乌衣营都是您的部属,恰如左膀右臂,只看能力,不问资历。”公孙应敦怯生生答。
容睡鹤语气温柔道:“那你刚才说什么?”
“……属下知罪!”公孙应敦恨不得把自己埋进饭碗里,暗悔嘴快。
只可惜这会儿后悔也晚了,容睡鹤当场宣布解除他一切职务,从负责一方城墙戍卫的从五品下归德郎将,一口气贬成从七品下的翊麾副尉,取代他的,则是火线提拔的吉山营正六品上昭武校尉严可铮,连晋两级为从五品上的游骑将军,负责戍卫北面城墙。
乐羊文知道此事后,专门过来给公孙应敦说情:“不过一句无心之言,而且吉山营因为效仿军中规矩,行的都是公开的军法,于刑罚不算精通。之前的杀鸡儆猴,的确做的不到家,没有起到该有的震慑作用。郡王何必如此严厉?到底是郡王的侄子。”
容睡鹤说道:“无论乌衣营还是吉山营,能力才干胜过他的人都有大把,当初之所以会让他上任,也是想到前两日才收到长安大哥的手书,让孤给他多些磨砺的机会。孤已经为他破例至此了,他不思团结同僚,好生当差,倒是有闲心拉帮结派,这样还让他继续独当一面,谁能放心?!这事儿我心意已决,你不用多说了!”
又道,“让严可铮好生做事,不要多想!”
乐羊文见他态度坚决,也就没再多说此事,只想着回头要叮嘱严可铮打点精神,不可懈怠,因为容睡鹤把公孙应敦说的一点都不争气似的,实际上这位前任少海主的基本功还是可以的。
怎么说他也是海主之子,虽然早先有他嫡长兄在,少海主的位子轮不到他,然而生在海主膝下,自幼耳濡目染,见识跟常识也比寻常人要强。又跟着容睡鹤在桓观澜手底下听课多年,再不学好,总也记得些皮毛。
后来公孙氏遭变,他做了少海主,被公孙夙专门带在身边狠狠调教了一番,多少有点少海主的气势;谋划玳瑁岛之变失败后,受完三刀六洞之刑,从此就一直跟着容睡鹤了。
容睡鹤说是拿他当奴仆,但毕竟是救命恩人兼结义大哥的亲生骨肉,其实也是当半个弟子栽培教诲的。
比起乌衣营跟吉山营的众多野路子,公孙应敦其实已经属于有功底也见过大场面的人了。
乐羊文自然要担心严可铮表现不好,丢了吉山营的脸事小,对于他们这伙人来说,益州城失,后果根本就是不堪设想!
“不过城里那些昏了头的东西,也不能不管。”乐羊文想着严可铮取代了公孙应敦,固然是容睡鹤的意思,也很该给乌衣营一个面子,免得双方产生龃龉,就提议,“要不就请乌衣营的行刑手出马?”
“这个不用。”然而容睡鹤摇了摇头,露出似笑非笑之色,“有个人最适合去做这事儿了,孤方才已经传话给他……想必这会儿就已经在干了?”
第一百九十二章 军心的博取
容睡鹤说的人,此刻正站在刺史府的厢房里,不住的抹着冷汗:“戴故莲跟娄鹏……郡王真的会放过我?!”
“这就要看爹爹您接下来的表现了。”上首高踞着的是他女儿倪雁影,只是这女孩儿全没了从前在他面前的讨好与逢迎,微扬的眼角眉梢都写满了趾高气扬,漫不经心的把玩着腕上的赤金环珠九转玲珑镯,好整以暇的说道,“郡王如今正值用人之际,您要是做的好,让郡王觉得您有用,最好是很有用,郡王自然不会拿您怎么样了。”
“要是您跟戴故莲还有娄鹏那两个昏了头的老糊涂似的,阳奉阴违,不珍惜郡王给的机会……那,能怪谁呢?”
倪寄道有点气急败坏:“雁影!你糊涂了么?我是你爹爹!你姓的是倪!要是我有个三长两短的,倪家肯定好不了,到时候你又能有什么好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跟我说风凉话?!”
他看了眼四周,见里外一片安静,并无第三人的踪迹,就压低了嗓音,语重心长道,“是不是密贞郡王跟你许诺了什么?只是男人的话到底靠不住的,这世道,女孩儿家想过的好,哪有不靠娘家的?你看密贞郡王的正妃,那盛氏出身豪富,据说还深得密贞郡王宠爱,如今还有着身孕!这情况你要是没有倪家撑腰,只怕在后院都无法立足,遑论其余?”
“你素来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总不至于跟那些不懂事的小丫头一样,被男人花言巧语的就哄住了吧?”
“爹爹不要说的自己不是男人一样!”只是倪雁影对他这番劝解不过轻蔑一笑,说道,“这男人靠不住呀,女儿我都不用出阁的,看您就知道了!”
她阴沉沉的冷笑起来,“想当初,我为了讨好您,花了多少心思、用了多少计谋?说句不好听的话,换个但凡有点良心的,别说是亲爹了,就是干爹,也没有说转头就毫不迟疑的要把我送人做小的!结果您呢?”
倪寄道忙道:“爹还不是为了你好?你也知道,当时密贞郡王跟孟将军前后脚抵达益州,咱们家夹在中间,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之祸!你给孟将军做小,虽然委屈了,可是至少能借到孟氏的光,哪怕倪家没了也能继续过活啊!”
“何况爹还给你争取到了在西疆这地界上有正妻的待遇哪!”
倪雁影怒极反笑,说道:“噢,这么说,您送我这个嫡女去给人当小,我还要谢谢您了?!”
不等倪寄道说话,她骤然翻脸道,“我呸死你这个不知廉耻的老东西!!!朝廷简直就是瞎了眼,才让你这样的货色主持西疆这些年!你看人家孟氏,同样是送女儿做筹码,郑国公的女儿好歹是正宫皇后,就是孟氏最不受重视的四房之女孟十一小姐,怎么也是个上了玉碟的侧妃!”
“再看高密王,长女庆芳郡主嫁的是两朝元老之子怀远侯元流光;长孙女建安郡君嫁的是新科榜眼,年少有为的黄无咎!”
“哪怕是南风郡盛家,说起来都说是小地方,可人家给女儿找的夫婿是谁?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密贞郡王!!!”
“你哪?!”
“妻妾成群儿子女儿都不止一双的孟家乾!”
“堂堂嫡女上赶着给人做小!”
“人家送小妾送家伎送青楼赎身的娼妇都没你这么爽快的!!”
“要不是咱们眉眼仿佛,我简直怀疑我压根就不是你亲生的!!!”
“简直倒了十八辈子的霉,才摊上你这种爹!!!”
“亏你还有脸在这儿说为我好!”
“你该庆幸我生作了女儿身,无法支撑门户,为了官家小姐的身份,不能不忍着你!”
“我要是男儿,你这种老混账,早就被我弄死了取而代之了!!!”
倪雁影破口大骂,恨不得将这些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愤恨统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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