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睡鹤神情不变,稳稳的伸手扼住了他的手腕。
由于两人之间距离很近,这会儿短刀的刀尖,已经触及了他的衣襟,只需要进入寸许,就能刺进容睡鹤的心口。
但孟归羽竭尽全力,却也无法让短刀再进半分!
僵持片刻后,容睡鹤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把刀从他手里夺下,轻描淡写的一折,竟当着他的面,将一柄百炼钢刀折为两段,随手抛掷地上。“哐啷!”
断刀落青砖的脆响,仿佛也是孟归羽希望破灭的声音。
他瞳孔深处炽热的火焰顷刻间熄灭,有些木然的看着容睡鹤。
容睡鹤眼都没眨一下,神情平静道:“什么事,你继续说?”
“……你好像不意外?”孟归羽当然不可能继续说下去,他所谓要紧的事情,无非就是骗取近身的机会刺杀容睡鹤,这会沉默了好一会,才沙哑着嗓子道,“其实我看到你从进来起,一直没喝茶,甚至方才我自己故意喝了口,想引你也下意识的饮茶,你也没碰,就感到今晚……怕是杀不了你了。你是一早就知道我今儿个打算对你下手?”
“知道不知道都一样。”容睡鹤心平气和的说道,“我遇见过的刺杀跟暗算多了去了,你以为海上讨生活很容易?就你这样的外行想对我下手,若都能成功,我早就葬身海底了!”
他随手端起茶碗,在孟归羽惊愕的目光中一饮而尽,“这种就加了随便一家药铺里几十文一包的那种蒙汗药的茶,你还真以为我喝了就会任凭你摆布?”
“……”孟归羽看着喝了加料的茶之后若无其事的容睡鹤,语塞良久,才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对你下手?”
容睡鹤轻笑了一声,说道:“这还要问?你我原也没什么恩怨,这会儿对我下手,无非就是为了重五宴上的事情罢了!”
“……你早就知道了?”孟归羽沉默了一会,语气冰凉道,“是不是?”
不等容睡鹤回答,他已自己说了下去,“你当然会知道!毕竟之前你道破我亲近大房打的主意时,来长安才几天?你能看破我从未告人的心思,又怎么会看不出来大房、二房、三房他们对我们四房的真正态度?!”
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孟归羽陡然拔高了嗓音,“可是你什么都没说!!!”
“连句委婉的提醒都没有!!!”
“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我妹妹被算计!!!”
“你也是有过妹妹的人,就算你对康昭县主未必是存着兄妹的感情,可是归欢她只比康昭县主小一岁……我那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帮你,你……你……”
他本来是暴怒的,但不知道为什么,说到此处,却忽然之间意气全消,感到没办法继续质问下去了:无论如何,孟归欢已经中计,终究要与他精挑细选的妹婿人选失之交臂,这会儿再跟容睡鹤发作,又有什么用?
看着孟归羽泪流满面的模样,容睡鹤神情平淡:“你那三个伯父对你们四房的不安好心,难道不是一目了然?你自己沉迷在依靠他们才能出头的想法里不愿意醒来,我当时就算跟你说这事儿……你会相信我?还是认为我是在挑拨离间?
他眼中流露出讽刺之色,“俗话说疏不间亲,自有其道理。而且,你凭什么觉得,你我的关系,深刻到我会对你苦口婆心频频提点?”
又说,“你既知我对康昭存的不是兄妹之情,又如何能够痴心妄想你那个妹妹在我心目中得到类似的待遇?我可没有三妻四妾的想法!”
孟归羽默默流泪良久,才收拾情绪,从袖子取出帕子擦了擦脸,哑着嗓子道:“论底蕴我玩不过郑国公他们,论心眼我玩不过你,论地位……呵!我以前还以为……算了,这些都不说了,我其实也知道,你那样的出身,根本不是我能对付的,我……”
“你只是想找个出气筒,最好我再愿意听听你们兄妹这些年来相依为命的辛酸跟艰难,还有相依相扶的温馨,陪你哭上一场?”容睡鹤打断他话,轻描淡写的说道,“只不过我既不愿意做出气筒,也没兴趣听你们兄妹的过往……实际上要不是我现在手里缺人,方才我就不是折断你手里的刀那么简单,而是用它直接送你跟你的弟弟妹妹们下去了!”
见孟归羽神情怔忪,他冷笑出声,“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你那三个伯父还有太后姑姑算计的这么惨吗?”
孟归羽这会儿脑中一片混沌,下意识的摇头。
“因为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心还不够狠!”容睡鹤冷漠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就算有再睿智的长辈教诲,不亲身经历,终究难长记性。我给你举个现成的例子就是康昭,她爹娘跟祖父其实都是精明人,她那个姨母更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厉害角色!但你看她那天真的样子……当然我是无所谓她天真不天真的。反正有我在!”
“古人曾有诗说纸上得来终觉浅,须知此事要躬行。讲的就是这个道理!”
“你们父母早逝,一个姑姑三个伯父记恨旧怨对你们不闻不问……但也只是不闻不问而已!”
“比起那些看到兄弟夫妇死了就赶紧落井下石争家产抢田地,甚至悄悄把年幼的侄子侄女卖给人贩子的人家……你们的命算是够好了!”
“所以尽管你们兄妹几个对姑姑伯伯心存怨怼,但太后一封你伯爵,又稍微给点好处,你们还是很快就贴了上去,将自己当成孟氏子弟,站在整个孟氏的角度考虑利弊!”
“说到底,是因为他们之前对你们不够狠,让你们对他们还存着很大的期望!”
“甚至你还觉得自己可以利用他们之间的矛盾,反过来算计他们一把……”
“然而你却忘记了,你的太后姑姑跟三个伯父,早年何尝出身就好了?孟氏能够有今日,靠的就是他们四个!”
“虽然说出了太后的家族必然会有一段兴盛期,可你别忘记,孟氏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崛起的?”
“明面上最大的反对者是高密王,那是得到先帝全力以赴支持与遗泽的宗室子弟!”
“此外,你以为桓公作为辅政大臣,会喜欢看到外戚势大?”
“桓公是连先帝都无可奈何的两朝元老,海内大儒,桃李遍天下!”
“顶着这两位的打压,你那三个伯父,连个秀才都不是,硬生生的将本来连寻常富户都算不上的孟氏发展到如今……你却还以为可以利用、算计他们,天真至此,被他们坑有什么好奇怪的?”
孟归羽听着,神情数变,良久才涩声道:“是我自大了!”
他疲惫的合上眼,语气中是深深的懊悔与痛楚,“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亲近太后与大房……”
“那样你那个妹妹还不是一样会被拖出去做棋子?”容睡鹤闻言嗤笑了一声,淡淡道,“而你连如今这个左威卫将军的职位都没资格得到,更遑论是谈为你妹妹讨回公道的指望了!”
他慢条斯理道,“你醒醒吧!孟氏就是需要一个留着孟氏血脉、年纪够小、可以过继给孟皇后抚养的皇嗣而已!为了以最小代价达成这个目的,你们四房的女孩儿是不可能躲过去的!别说你不主动凑到太后他们跟前了,就是你早早的把两个妹妹全部嫁出去,信不信只要她们活着,孟氏都能让她们跟广陵王之类的宗亲来个不得不进广陵王府的‘误会’?”
孟归羽听的手足冰凉,茫然片刻,惨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对于孟氏来说,我们四房的存在,就是提供棋子提供牺牲者!如果我想反抗、想报仇的话……只有做你的棋子这一条路可以走?”
他深吸了口气,“那……你又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不会跟孟氏一样对待我们?!”
容睡鹤惊奇的看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让你相信?你有其他选择吗?”
“……”孟归羽再次沉默良久,忽然说道,“我很好奇,郡王你流落在外这十五年,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辛酸与悲惨,让你对高密王夫妇毫无信任,以至于宁可将春波湖水师交给我,也不愿意抓住这次机会为高密王出力?”
他这么问,其实也不是真想知道什么,主要是气不过容睡鹤一直以来对他的压制,想刺容睡鹤一刺。
不想容睡鹤微微一笑,说道:“崇信伯,我与你不一样!对你来说是绝望的仇恨与无法释怀的耻辱,对我来说那叫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毕竟所有能随时报的仇怨与已经被踏平的艰难险阻,都只是登临绝顶前的垫脚石而已!”
看着他毫无作做的坦然,以及星眸中满满的自信,孟归羽按住胸口,深呼吸了好一会,才忍住扑上去跟他拼命的冲动……主要是,他知道自己肯定拼不过。
第四百零四章 纠结的盛惟乔,更纠结的郦圣
……容睡鹤与孟归羽谈话结束之后,踏着月色返回高密王府。
路上,今儿个陪他出来的公孙应敦按捺不住焦灼,小声问:“小叔叔,您想方设法令对水师一窍不通的崇信伯做左威卫将军,可是为了……?”
接下来的话他迟疑着没敢说出来,但容睡鹤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安然道:“确实是给你爹他们占位子,也是将来给他们做幌子的。”
公孙应敦不解道:“小叔叔,等我爹他们上岸之后有了身份,还用崇信伯做什么幌子?别说我爹做了多年海主了,就是我爹的左右手,压服区区一个只在湖里操练的水师有什么难的?”
“春波湖中操练出来的水师确实不如海上风浪磨砺出来的大哥他们对水战精通!”容睡鹤闻言冷冷扫了他一眼,“但你好歹动动脑子想想,春波湖是什么地方?是上林苑!是天子园囿!所以这支水师的统领是左威卫将军,这是禁军将领才能冠以的军衔!”
“哪怕大哥他们上岸,终究曾经为匪……纵然当今天子沉迷酒色多年,昏庸的一塌糊涂,你以为满朝文武,会脑子集体进水到让一群海匪接管禁军?!你当满朝文武也跟你一样是打小在海上浪,天长地久之下都会脑子进点水吗?”
公孙应敦尴尬扭了扭脖子,小声道:“我忘记天子园囿还有禁军这回事儿了……”
“明天你找几个平常跟咱们从来没有明面上接触过的人,给崇信伯送过去。”容睡鹤也懒得继续训斥这侄子,见高密王府已经在望,吩咐道,“他一个人别说弹压这会儿正对他充满了怒气跟仇恨的春波湖水师了,这人只怕从前连水师的营地都没进去看过,能懂什么?你找几个擅长管事跟钻营的人给他充当长随带上,免得他束手无策坐不稳位子,坏了我的计划不说,回头让孟氏觑到机会将春波湖水师弄到手,那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公孙应敦迟疑道:“这样的话,孟氏那边会不会怀疑?毕竟崇信伯头一次接手兵权,还是水师……”
“他们怀疑个什么?”容睡鹤语气平淡,“崇信伯一早就有精明能干的名声,他之前接手政事能迅速上手而且做的井井有条众口交赞,换成兵权谁能保证他就做不好了?”
“而且此人从来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你只看到这次他妹妹被算计了一把,难道忘记他之前可是雄心勃勃的想利用孟皇后压倒孟氏众人、让四房脱颖而出的!”
“这点我都揣测的出来,你当他那些伯父心里没数?”
“所以他忽然找到几个懂行的助手……郑国公他们八成会认为这侄子狼子野心,久有窃取他们权柄势力的心思,是以早早把人才都笼络好了!”
他悠然道,“如此既避免了孟归羽辜负我与昭仪娘娘的一番好意;也为大哥他们将来进入水师开路;还能进一步挑拨崇信伯与孟氏其他三房之间的关系,也总算不枉费我这几日的奔波跟筹谋了!”
“……”公孙应敦听的汗流浃背,心说自己当初到底有多蠢,才会不把这小叔叔放在眼里?
忽然就对亲爹公孙夙感激不尽了……
这要不是看在自己是公孙夙亲儿子的份上,照这小叔叔的凶残跟手段,只怕早就把自己玩死了吧?
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跟容睡鹤想的一样:孟归羽对于公孙应敦安排上门的帮手非常警惕,但出于对妹妹遭遇的心痛,他如今对孟氏更为痛恨。
所以纠结了一番之后,还是把这些人收了下来,对外就说是自己临时招揽的长随。
这个说辞郑国公等人当然是不相信的,在这些人随孟归羽进入春波湖水师之后,立刻表现出对于拉拢分化、打听消息、收买人心、排除异己等等手段的娴熟,以及对水战的一些独到看法之后,就更不相信了。
“这小东西藏的却深!”郑国公看着底下人的禀告,神情郑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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