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流光淡淡道,“元某却很为自己这一门担心了!”
容睡鹤似笑非笑道:“论私,侯爷乃王爷嫡亲爱女的夫婿,令尊也对王爷有大功;论公,侯爷乃王爷左膀右臂,精明能干,有目共睹。倘若孟氏胜出,侯爷满门自是插翅难逃!但若王爷胜出,又怎么可能亏待得了侯爷?”
“郡王乃岳父嫡亲爱子,比元某与岳父更亲近。”元流光闻言,也笑了笑,笑容复杂,“虽然流落在外十五年,然而近日归回,非但岳母对您宠爱无限,岳父何尝不是为您与孟氏百般计较,力争了郡王之封?”
“但……郡王又为什么对王府上下不冷不热,今日在上林苑中,更是当众忤逆岳父呢?”
不待容睡鹤回答,他已自己说道,“常人可能认为郡王乃是出于流落在外多年,与王府上下十分生疏的缘故,又或者郡王为了自己流落在外之事,对王府心存怨怼。”
“但在元某看来,这两种情况可能有,却未必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世子平庸!”
容睡鹤淡然一笑,说道:“继续!”
“其实这种情况与先帝时候的储君之争非常相似,只不过岳父至今尚未登基,所以很多人的目光都放在了如何辅佐岳父斗垮孟氏上面,压根没考虑过岳父承位之后的事情罢了!”元流光说了半晌,有点口干舌燥了,端起面前仪珊沏了好一会的茶水呷了口,才接着说下去,“岳父膝下三子,容清醉是不需要考虑的。”
“在郡王归来之前,世子是岳父唯一的继承人。”
“老实说,世子禀性忠厚,对岳父岳母,尤其是岳母,可谓十分孝顺。”
“论品行的话,世子没有任何问题。”
“问题是,他实在只是中人之姿。”
“如果只是做王世子的话,其实是最合适、最没有危险的。”
“因为品行好,不会轻易犯错,反而会有各种美名;能力不高,让天子跟重臣们放心,容易享受到优渥的待遇。”
“但若是做太子……”
“唉,说起来根源还是在于先帝没能在生前易储成功,导致岳父至今都只是王爵!”
“如果先帝当初如愿将帝位传给了岳父,那么世子平庸点,只要不是平庸到了昏庸的地步,倒也无伤大雅。”
“毕竟他是嫡长子,继承岳父遗泽理所当然!”
“可偏偏……世人皆知岳父乃先帝属意的储君人选,因此与孟氏争斗多年。”
“这种情况下,不管岳父是用什么方式登基的,事后在有些人的眼里,终归难逃‘得位不正’的印象。”
“当然以岳父的能力,只要践祚,压下这样的质疑,毫无压力。”
“但岳父如今也有半百了……”
“作为岳父的嗣子人选,世子这些年来的表现……实在不能不让人胆战心惊!”
元流光原本平静的面容上,流露出几许苦涩,“世子他根本没有足够的能力压服群臣,更无法分辨出身边人的进谏是好是坏,看似合情合理的话语之下真正的用意是善是恶……更遑论是治国,以及弹压那些心怀不轨之徒!”
“可是岳父就这么几个儿子,前朝有开国太祖皇帝因皇长子早逝,传位皇长孙,结果皇长孙上位不几年,就被叔父夺了帝位。因此后来再无皇孙承位之事……尤其岳父膝下的几个孙儿,年纪最大的才六岁!”
“所以若非郡王归来的话,岳父若为帝,太子必然是世子。”
“那么,此刻如郡王所言身为岳父左膀右臂的元某等人,就要好好考虑鸟尽弓藏之事了!”
“尤其元某跟赵家的情况还不一样,赵家两位舅父,既是世子的长辈,年齿与岳父也是一辈人。但元某与世子同辈不说,还就比世子大一岁。说句不好听的话,元某不觉得岳父称帝之后,驾崩之前会放过元某。”
他坦然道,“所以当听说郡王被找到时,元某心中的喜悦,只怕不在岳母之下!”
“那你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容睡鹤听到此处,慢条斯理道,“既然世子平庸,弹压不住群臣,作为妹夫的你,没准将来会有做辅政大臣的机会?”
元流光泰然点头:“元某确实想过这种可能!不过,善用兵者,不虑胜先虑败。元某虽然不善兵,但天下的道理,自有相通之处。若果岳父他日选择元某辅政,固然求之不得,元某也未尝不愿意效仿先父,尽忠职守。然而世事难料,一旦岳父他日对元某生出猜忌之心,决意为世子铲除元某……说实话,元某并非惧死之人,否则当初先父先母去后,元某大可以借口守孝返乡,一去不回!从而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但元某对于先父临终前所引前人之言‘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难以忘怀。”
“为承袭先人之志死,元某心甘情愿;为尽忠职守死,元某同样甘之如饴!”
“可是若是因储君无能而死……”
他俊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森然,一字一顿道,“元某绝对不甘心!”
说到这里,见容睡鹤波澜不惊的看着自己,元流光定了定神,放缓了语气,说道,“元某以为郡王也是这么想的。”
容睡鹤笑:“哦?”
“不然何以郡王不愿意与高密王府亲近?”元流光很有把握的说道,“郡王龙章凤姿,秀挺出众。若是岳父的嫡长子,元某这些人还有什么可忧虑的?问题是,郡王只是三子,或者说,幼子。而且,郡王还不是在岳父跟前长大的,就元某今日所见,岳父对郡王还是很有些隔阂的。至于什么原因,元某曾从郡主处听闻一二,老实说,这种是没办法的事情。”
“所以郡王就算对岳父岳母十分孺慕,岳母那边且不说,至少在岳父跟前,只怕终究是逃不掉被打压的下场的。”
“因为您现在已经及冠,正是最年富力强的时候。”
“论才学论天赋论如今在举国的知名……您什么都比世子强!”
“如果您这会儿就跟岳父岳母相处融洽,接下来的朝斗中,少不得要给岳父帮忙。如果不帮,那就是不孝顺。如果帮了,不过是为世子做嫁衣。”
“毕竟岳父没有,至少目前是没有易储的想法的。”
“照元某给岳父做这十几年来女婿对他的了解来看……以后恐怕也不会有。”
“在这点上,其实岳父跟先帝是有点像的。”
“先帝当初先想立广陵王,后想立岳父,理由都是今上不堪大用。现在看来,今上也确实不是明君,可是就当时三位皇子的情况来看,岳父的表现,确实比今上强了一筹。但这点差距根本说明不了什么。”
“因为当时莫太妃的帝宠,是太后压根不能比的。”
“所以莫太妃能够为岳父请到的老师、提供的见识与栽培,也是太后望尘莫及的。”
“更遑论岳父还有时常被先帝带在身边教诲提点的机会,今上却是先帝连看都不想看到的。”
“至于说广陵王,十岁还不到的孩子,能看出什么来?”
“说句对先帝不敬的话:古往今来确实有人能够从幼年就断定一个人的未来,但就先帝的平生来看,先帝未必有这样的眼力。”
“否则先帝怎么都不可能被桓公劝住的。”
“因此那会儿先帝之所以怎么都不肯选择今上,无非是因为今上的生身之母孟太后姿容平凡,远逊于莫太妃、柔贵妃这两位。”
“先帝当时自称择贤而立,实际上却是以爱立储。”
“而岳父……”
“实际上也是这样的性情。”
“他是不会放弃朝夕相处又孝顺忠厚的世子,改立郡王您的!”
“甚至,为了防止郡王过于出色,将来对世子不利,在用您的同时,少不得要打压您!”
“既然如此,郡王何必还要与岳父等人虚与委蛇?倒不如从开始就不要亲近,行事反而自在些!”
“毕竟从来没跟岳父他们亲近过,他日发生冲突,还有相别十五年隔阂重重的幌子可以用;若是先亲近、后疏远,却少不得要被扣一个包藏祸心、意图谋夺兄长之位的罪名了!”
“虽然说自古以来疏不间亲,然而元某在这里斗胆说一句,今日在上林苑中针对广陵王之事商议时,其实岳父已经流露出要对您进行约束的想法了。”
“而元某本来就打算劝说您对世子取而代之,如今见您对北疆这样熟悉,更知自己没有看错人不说,甚至还低估了您的眼界与实力。”
元流光说着,起身离座,撩起袍角,郑重的在容睡鹤跟前拜倒,“还请郡王给元某一个效犬马之劳的机会!”
第三百九十七章 仪珊:我能怎么办?我也好
元流光悄然离开之后,容睡鹤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对旁边伺候茶水的仪珊道:“此刻城门已经关闭,出城却是不便了。今晚就暂时在这里住下,明儿个一早,再去城外庄子上吧!”
仪珊答应了一声,出去传了话,转回来之后,就福了福,笑道:“恭喜首领,得一臂助!”
“是不是臂助还不好说。”容睡鹤也笑了笑,说道,“之前高密王府派人前往南风郡彻查我底细,是知道我同玳瑁岛的渊源的。后来他们大概考虑到王妃卧病多年,受不得刺激,以及孟氏的攻讦,把这段给抹去了,只说我一直被盛家养在别院。”
“所以高密王妃不晓得我曾经的经历,以及现在手底下不止你们这几个人可用,高密王、元流光夫妇,这些人岂会不知?”
他悠然说道,“就我方才在上林苑里对高密王的态度,他必定会对我生出戒备防范之心!谁知道是不是派这元流光过来做内间的?”
仪珊笑容顿时凝滞,妍丽的眉宇间流露出一抹杀气:“那属下这就追上去将他……?”
她比了个凌厉的手势。
“这里是岸上,不要老是想着打打杀杀的!”容睡鹤不悦道,“别跟阿喜学!”
仪珊连忙点头称是,心里却非常的无语,暗忖:“首领,您这么训斥我们时,能不能想想您遇见跟康昭县主有关的事情时,有哪次不是用打打杀杀解决的?!”
这压根就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容睡鹤不知道仪珊的腹诽,说道:“元流光官职虽然不高,却有侯爵在身!在高密王手底下更是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样的人,且不说他即使是号称悄悄过来见我,身边是否藏匿了高手保护,就算没有,你杀他容易,善后有多麻烦,想过没有?”
仪珊低头道:“属下知错!”
“而且你方才在旁从头听到尾,也该知道,如今朝中高密王与孟氏相争,我虽然是高密王亲子,然而高密王大获全胜,对我而言,却未必是好事。”容睡鹤这会儿身边缺人缺的紧,仪珊又是乌衣营出来的,属于他最嫡的嫡系,此刻也就趁机指点,“这种情况下,别说我对元流光只是存疑,就算是确认他对我不怀好意,此刻,又怎么可能贸然动他?毕竟高密王赢了固然对我不利,难道孟氏赢了对我就有什么好处?”
“首领,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仪珊听着,若有所思,“是照元流光方才的建议,暂时隐忍,先助高密王斗败孟氏,然后再在高密王登基前夕,设法取代世子吗?”
容睡鹤轻蔑一笑,说道:“仪珊,我教你一个乖:永远不要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毕竟这世上像咱们这样不讲究良心的人从来就不少!”
他指了指高密王府的方向,“连元流光都说了,高密王对我存着隔阂。如此我还要帮他登基,与倒持太阿有什么两样?!须知道国朝太祖皇帝陛下留下来的祖训就是有嫡立嫡,无嫡立长!”
“当初先帝多么不想立今上,却也败在这条祖训之下!”
“遑论世子既嫡又长,虽然才干不足,却是公认的孝顺忠厚!”
“如此一旦高密王登基,他就是想立我做储君都难,更别说他根本就不想?!”
“说什么登基前夕取代世子……呵呵,高密王又不是蠢材,都到登基前夕了,还会给我这样的机会?真到那时候,我直接取代他都比取代世子有指望!”
“而一旦失败,我的下场,别说现在的高密王了,顶多就能跟之前的广陵王比!”
他冷笑连连,“你们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可愿意落到如此结局?”仪珊再次眼露凶光,请命道:“郡王!既然高密王有眼无珠,属下是否可以从现在起,钻研如何让世子死的神不知鬼不觉?!”
容睡鹤闻言却摇了摇头,说道:“没必要的!反正高密王跟孟氏这么多年都势均力敌下来了,这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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