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流水无情呢,还是两情相悦?
但转念想到,“容清醉是在碧水郡出的事情,而他之所以去碧水郡,照前天在徐家听闻的消息,多半是为了求娶静淑县主桓夜合!这点,从方才采葵妹妹给我介绍桓夜合时,赵桃妆立刻岔开话题,应该可以确认!”
之前她就觉得赵桃妆对桓夜合似有不喜令人费解,因为如果赵桃妆不喜欢桓夜合的话,做什么要跟她千里迢迢的跑去碧水郡?
这一来一回即使连着赶路,少说也要个把月不说,还要迁就桓夜合不能乘船这点,这年头走陆路可不是一般的折腾!
纵然赵桃妆年轻身体好,跑这么一趟也够呛的。
哪怕高密王这边特别想跟桓家结亲,不愿意让预备说给桓夜合的子弟在殷勤上被孟氏那边比下去呢,但能够作为桥梁的女孩儿,也未必只有赵桃妆一个——高密王自己也是有未嫁的女儿的,桓夜合虽然只是臣子之女,却有县主之封,高密王让膝下郡主陪她走一遭,也不算太做低伏小。
尤其容清醉这个高密王嫡次子都亲自过去了,帮忙敲边鼓的如果是亲妹妹岂不是更合适?
现在想想,估计赵桃妆跑去碧水郡,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撮合容清醉与桓夜合,反倒有可能是想防着这俩人成了吧?
“倒也难怪今儿个接触下来,觉得这位赵小姐也不是那种特别蛮横无理的人,但当日在丹陌楼,她不但主动挑衅孟归欢,连八妹妹偶尔插了句嘴,也被她不依不饶的抓着不放!”盛惟乔若有所思,“看来她当时确实心情不好。”
毕竟再大度的女孩儿,看着心上人去追求其他女子,也会吃味的。
特别是容清醉对桓夜合的追求,未必出自爱慕,多半为了高密王政治上的考量。
这种情况下,赵桃妆估计就更不甘心了。
盛惟乔暗自感慨,“高门淑女也不好做啊!”
像盛家,哪有这么多算计?
一干长辈只求晚辈们成亲后能够和和乐乐,也就心满意足了!
现在也不知道这容清醉在赵府养病,是因为他真心爱慕的其实也是表妹赵桃妆,而非他父王要他娶的桓夜合呢,还是有其他内情?
不过就跟南氏方才明明听出了秦老夫人话中不尽不实却未拆穿一样,盛惟乔对于赵家的秘密也没有任何窥探的欲望——昨儿个下午,盛睡鹤还专门去了趟祭红榭,话里话外的叮嘱她:“赵家跟高密王关系密切,俱在朝斗漩涡中心,咱们好好的没必要趟这浑水。所以你明日去赵府之后,不管他们态度如何,总之不要深交,场面上敷衍过去,回头哪怕对方主动邀约,最好也别来往太多!”
盛惟乔在大事上素来听劝,这会虽然察觉到容清醉在赵府养伤这件事情有些古怪,却也不打算探究,定了定神,专心同徐采葵说着话,好一会过去,眼眶有点红的赵桃妆才走了过来,强笑道:“实在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我表哥前段日子在碧水郡受伤极重,没想到方才竟然一个下人都没带的跑来花房了,我心中放心不下,所以劝了他一阵。”
两人忙表示体谅,又意思意思的关切了一句:“未知小王爷可还好吗?”
然而赵桃妆一听这话,差点当场掉下泪来,举袖掩了掩面容,才似哭似笑道:“其他还好,就是他的腿跟脸……”
吸了吸气,继续道,“他的腿跟脸……太医说了……可能不太好……我想天下之大,总会有办法的,可他……唉……”
毕竟是大家子里精心教诲过的,赵桃妆纵然失态一时,但也很快调整过来,复笑道:“终归就是慢慢治吧,反正已经回到长安了。真是抱歉,本来说带你们过来玩的,不但怠慢了这么久,还这样扫你们兴!”
“还真没有,你看,她们还在摘凤仙花呢!”盛惟乔忙道,“没跟你说就动手,该我们跟你告罪才是!”
旁边浣璎忙道:“小姐,是奴婢请诸位贵客随意采摘,两位小姐才去动手的。”
“这不算什么。”赵桃妆也摆了摆手,道,“这花种在这里,长了这么多,即使底下有地龙,不摘的话,过两日也肯定会落掉,徒然浪费。你们要是喜欢,挖几株回去搁有地龙的屋子里都成。”
借着说凤仙花的事情,将赵桃妆的尴尬掩过,但因为容清醉在,听赵桃妆的语气,他心情还很不好,这种情况下,这花房显然不好继续游览下去了。
徐采葵于是道:“走了这么半晌,有点累了。”
赵桃妆感激的看了她一眼,道:“不嫌弃的话,去我住的院子里歇会,喝口茶?”
第一百零一章 婚事的考量
赵桃妆住的院子叫做“步花苑”,这地方苑如其名,进门就是个种满了花草的中庭,内中假山都没有几座,放眼望去,冰天雪地都遮不住此起彼伏的青翠枝条,是四季常青的卉木不甘寂寞的探着头。
而明显高出地面一截的雪被下,可想而知到了来年春日,会是何等热闹繁华的景象。
非但如此,地砖跟栏杆上,镂刻的也都是各种花卉的图案:缠枝牡丹、缠枝芍药、折枝番莲、联珠宝相……
因为还在下着雪,她们没从中庭的鹅卵石小径上走,而是沿着左右两侧的抄手游廊进的门。
这儿的游廊跟花房一样,拿琉璃封了起来,地下通着地龙,走进去温暖如春,一点也不冷。
回廊外侧起了美人靠,这季节自然没什么人去靠着——所以搁了一排的象牙红,牙白釉素纹六角花盆衬着红花绿叶愈发鲜艳,一眼望去,开的红红火火,很有年关将近的气氛。
赵桃妆打头引众人进了屋,丫鬟们忙上来给各自的主子解了裘衣。
“这金寨翠眉虽然名气不算一等一,但我却独爱这样的口感。”命人沏茶奉果,赵桃妆招呼道,“你们尝尝看!若是不喜欢,我这儿还有祖母赏的其他几种茶。”
盛惟乔等人自然不可能说不喜欢,端起甜白釉鹭鸶莲花描金茶碗浅啜一口,都说:“这茶碧绿显毫,在水中如秀眉挺立,喝起来甘甜爽口【注1】,难怪你会喜欢。”
赵桃妆又推荐随茶水上来的小食:“这雪花酥【注2】是用油炒的,单吃总觉得有些腻,配这茶却正好。”
几人用茶点之际,盛惟乔一行人少不得打量下她的闺阁——却见这屋子遍地铺了绿底折枝四季花卉纹织金氍毹,大概因为这季节门上有厚帘子的缘故,进门的地方没用屏风,只在里头的堂上,设了锦罽(ji)的剔红嵌螺钿透雕连回纹鼓足矮榻后摆了座黑漆镂刻卷草纹镶云母中缀仕女簪花图的落地座屏。
这会盛惟乔目光在那幅簪花仕女图上随意一转,就认出其中一个绾着灵蛇髻、戴翡翠步摇、穿一身里白中绿外紫三重衣的女孩儿,正是赵桃妆,是正浅笑低头、往鬓间插一支桃花的姿态。
“我五哥喜好丹青,去年春日,我们姐妹仨在园中玩耍被他看到,就画了下来。”赵桃妆注意到她视线,笑着介绍,“之后我觉得好,就叫人放进这屏风里了。”
盛惟乔再凝神了看下,才发现屏风中心图画的位置,原是两块琉璃,想来是设了机关,可以任意更换内中画卷。
“美人如画,当然得描绘下来,以作纪念。”她含笑称赞了一句,面上未见多少情绪,却是记着盛睡鹤的叮嘱,不想跟赵家走的太近,心里却暗暗赞叹图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女孩儿——应该就是赵家三小姐赵桃媗,赵桃妆的堂妹,长的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明艳不可方物!
盛惟乔也是美貌非常的女孩儿,这赵桃媗也不是说漂亮到让她自惭形秽的地步,只是盛惟乔的气质平和干净,没什么攻击性,她是那种恬静的、精致的、娇嫩的,甚至还有点天真稚气的美丽;赵桃媗却是张扬的艳丽,令人想起三月里漫山遍野的杏花,那种“正艳杏烧林”的气势,铺天盖地汹涌澎湃,是看似柔弱却充满了攻击性的美。
“这女孩儿如果出现在人群里,即使周围都是我这样不逊色她姿容的人,但一眼望过去,最先注意到的,必然是她。”盛惟乔默默想着,略有些遗憾,“要不是哥哥说了不能跟这赵家走太近,我真想亲眼见见她呢!”
却不知道此刻的后堂,秦老夫人歪靠在牙底弹墨山水镶寿字纹边隐囊上,正与葛妈妈说着:“你瞧今儿个咱们见的几个女孩儿怎么样?”
葛妈妈跪坐在榻畔的黄梨木梅花纹鎏金脚踏上,拿着小玉锤给她轻轻捶着腿,温言细语道:“您肯问这么一句,显然是有些满意的。不然,见过了就算了,都懒得提一个字。”
“究竟你晓得我心意。”秦老夫人微露笑容,说道,“你看把他说给小五怎么样?”
她说的小五是赵家大房之子,就是赵桃妆屋子里那幅仕女簪花图的作者,赵家五公子赵栎。
其父赵适,是秦老夫人跟赵家老太爷的嫡长子,高密王妃的同胞兄长,少年时娶了青梅竹马的姨表妹邱氏为妻,夫妻俩感情一直很好。
两人前后生了八个孩子,但有三个在襁褓里就夭折了,活下来的就是大公子赵杉、大小姐赵桃姌、二公子赵枞、五公子赵栎还有三小姐赵桃媗。
只可惜邱氏早年的身体有些不大好,虽然成亲后经过悉心调养好转了不少,但接二连三的生儿育女,似乎掏空了精力,赵桃媗出生后没多久,她就因病去世了。
当时秦老夫人跟赵适都十分悲痛,甚至赵适为了避免触景生情,这些年来一直在北疆待着,都没回来过——赵家诗书传家,赵适自是科举入仕,虽然不像弟弟赵遒那样名列头甲探花,却也二甲有名。
然而中间兜兜转转,却投笔从戎,如今是北疆大军的副帅,任官是正三品的怀化将军。
赵家的大公子、二公子因为是男子,前几年被他喊去北疆磨砺了。
不过侍妾出的四公子赵部,跟当时年纪还小的赵栎,却都被秦老夫人留了下来,连同两个女儿赵桃姌、赵桃媗,都是老夫人跟前长大的,一直生活在赵府之中。
这赵栎今年是十八岁,他的姐妹都是相当美貌的女子,他的长相自也不差。
只不过因为醉心丹青,于功课上不怎么上心。
被叔父赵遒督促着,现在也才只有个秀才的功名——这年纪的秀才在寻常人家也算很了不起了,但在赵家却不够看。
无论秦老夫人还是赵遒,对此自是不满,多次勒令他放弃丹青,专心课业,然而赵栎平时脾气还算温和,但在涉及喜好的问题上却毫不让步,甚至一度闹到要跟家里决裂的程度。
也正因为闹僵过,他到现在都快加冠了,婚事都没定——家里光顾着矫正他的努力方向了,根本没空给他议亲。
后来看他实在不肯改,赵遒怕逼急了这侄子来个离家出走,到时候不好跟兄长交代,只能按捺住脾气,反过来劝说秦老夫人息怒。
而秦老夫人看到这个情况,也知道这孙子心思不在科举上,是打定主意要在丹青一道上钻研到底了——赵家大房有四子二女;二房赵遒夫妇膝下则有三子一女:三公子赵柏、六公子赵梼、小妾生的七公子赵笃跟二小姐赵桃妆。
赵栎的其他兄弟不管资质如何,都是认真上进,努力于维持与传承自家书香门第的门楣的。
所以赵栎实在拗不过来,秦老夫人气过之后也能接受,只是到底为他的将来牵挂:“小五不爱文章,就喜欢画画。然而古往今来,由科举富贵者不知凡几,由丹青而衣食无忧者,几人?”
这是实话,很多丹青名家,在世的时候往往都是潦倒困苦,一生流离失所,连带妻子儿女往往都十分落魄。
少数生前就发达的,有的还是因为他们是先考了功名再以丹青成名,又或者继承了祖上的丰厚家产。
赵栎沉迷其中,想不到未来,秦老夫人却不能不替他谋划,“咱们家谨记祖训,虽然数代出仕,却从不沾贪贿之事,是以积下来的一点东西,搁常人眼里算是富贵了,在长安诸高门中却也不算什么。小五他们这一辈,不算女孩儿的嫁妆,单男嗣就有七个。即使两个庶子分不了多少东西去,但剩下来的嫡子也还有五个。”
“小五不是嫡长子,他将来能分到的份额即使比庶子多,却也必定有限。”
“这孩子的心思都沉浸在他那点喜好上,哪里懂得经营之术?他又是个看到喜欢的画作想方设法也要买下来揣摩的……这性子,实在叫我担心,一旦我们这些长辈去了之后,孩子们分了家,各自过活,这孩子怕不几年就要将他那份家产败掉,往后岂不是就要过苦日子了?”
秦老夫人叹道,“那盛家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