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纵然如此,我也只是旁敲侧击的跟您提一提,这还是因为知道您疼我,不在乎我偶尔越俎代庖的缘故。我从来没有干过绕过您、直接去帮表嫂打压表哥的侍妾,或者是做其他插手表哥表嫂之间的事情的。”
“姨母常说我不懂事,但在哥哥的这件事情上,我觉得,姨母比我还要不懂事!”
宣于冯氏一动不动的听着,半晌,才惨然一笑,说道:“你是说,你不喜你表哥拈花惹草,却从未直接干涉过他后院;所以即使我不喜盛睡鹤,也不该直接出手对付他?”
盛惟乔看着她的神情,觉得十分内疚,但还是道:“姨母,哥哥他,毕竟姓盛。”
盛睡鹤,是盛家子,无论管教还是敲打,既有盛家人在,都轮不着夫家宣于娘家姓冯的宣于冯氏的。
“……”宣于冯氏这次沉默了好久,久到盛惟乔表情都有点僵硬了,她才轻笑了一声,似乎很疲惫的样子,“人啊……总是这样的:没吃过苦的时候,听别人的经验,终归是隔岸观火,难以动容!真正吃过苦头了呢,才知道厉害。这时候,却往往已经晚了……”
“再后来,想把这样的切肤之痛传给所在乎的人,免得他们重蹈覆辙。”
“只可惜,往往又是这样的重复……”
“所以俗话说,良药苦口,忠言逆耳。”
盛惟乔抿了抿嘴,小声道:“姨母,我知道姨父当年非常对不住您,可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姨父的!”
“……”宣于冯氏又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累了,又似乎是彻底的冷了心,摆手道,“连你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还能讲什么?只盼你们母女,还有你娘现在正怀着的那个,能够福泽深厚,当真遇见个规矩的吧!”
盛惟乔暗松口气,有些紧张的问:“姨母您是说……以后都不会针对哥哥了吗?”
“我越针对他,你们母女就护着他不说。”宣于冯氏自嘲的笑了笑,说道,“甚至对我也是越来越厌烦了不是吗?而我自己跟他本来是没什么瓜葛的,之所以厌他,不就是为了你们?若因此让你们同我离了心,这才是要我的命啊!”
“所以,不妥协,又能怎么样呢?”
这话说的盛惟乔心里好生难受,但她实在不希望宣于冯氏继续做针对盛睡鹤的事情了,遂强笑道:“姨母言重了,我跟娘都知道您是想对我们好,只是我们也有我们的想法,何况哥哥他人真的不坏,说起来也是他跟姨母相处的少,姨母不了解他。往后若有机会,让他常到您跟前请安,想必您也会喜欢他的。”
她有点不忍再跟宣于冯氏说这个话题了,叹了口气之后,岔开道,“姨母前儿个派人送去给我的衣料我很喜欢,已经叫人裁起来了,过两日就能做好,到时候穿来给您瞧瞧?听娘说,那种八宝缠枝莲纹织金缎在您少年时候也时兴过,您当时也裁过身差不多的裙子?”
“那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那时候比较喜欢娇艳的颜色,然而现在上了年纪且在孀居,既不好穿,也没心情着那些桃红柳绿。”宣于冯氏淡淡道,“所以看到底下有这类缎子质地还不错,就派人送去给你了,你喜欢最好。”
因为她兴致不高的缘故,接下来姨甥俩没说几句话,宣于冯氏就端茶送客,暗示盛惟乔告退。
第四十九章 唯一的办法就是……
盛惟乔走的时候恰好表嫂小冯氏把宣于溪送回婆婆这儿,姑嫂俩在门外迎面碰见,连忙见礼。
因为宣于溪这一年来大抵养在宣于冯氏跟前,盛惟乔来的勤快,这孩子虽然还没满周,对表姑却也有了印象,这会被母亲抱在怀里,就格格的笑着,伸出手来,要盛惟乔抱。
盛惟乔忙接过他来,有些吃力的掂量了下,说道:“溪儿又重了不少,再这么下去,我这姑姑可都要抱他不动了!”
“可不是吗?别说妹妹你了,就是我,这会抱他都觉得有些勉强。”小冯氏掠了把被过庭秋风吹散的鬓发,含笑道,“究竟娘会养孩子,要是让我自己来啊,这孩子哪有现在的壮实?”
“姨母这会似乎有些乏了,所以我先走一步,免得打扰了她。”盛惟乔逗弄了会宣于溪,感到手臂有点发麻了,不敢再抱下去,生怕失手摔着了这表侄,忙交给他乳母,跟小冯氏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表嫂等下送溪儿进去,可要轻点,免得打扰了姨母!”
小冯氏会意的朝她递了个感激的眼神:“劳妹妹提醒,那我等会再送溪儿来吧,免得打扰了娘!”
——她就说嘛,这远房表妹虽然不是自己婆婆亲生的,却是婆婆当心肝宝贝一样的嫡亲外甥女,有时候在婆婆跟前说话比自己丈夫宣于涉还管用,哪次要没有留饭留到傍晚,走的时候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再塞上一马车,那一定是盛惟乔自己有急事要提前走!
这会盛惟乔不见行色匆匆,却在日头尚未西斜的时候便告辞了,可想而知是姨甥俩谈了个不欢而散,这可是头一遭的事情,想也知道里头自己那婆婆此刻心情该多么糟糕!
小冯氏虽然长袖善舞,又很得宣于冯氏认可,却也不想去触气头上婆婆的霉头。
当下借着盛惟乔的提醒一走了之,准备等宣于冯氏气消点后再来。
而里头的宣于冯氏此刻也确实不希望有人来打扰自己——她正注视着盛惟乔告辞后空荡荡的厅堂,半晌,幽幽一叹,说道:“我吃过的苦,不仅仅是不希望我的儿子媳妇重蹈覆辙,也不希望我的妹妹、外甥女、甚至可能的外甥重蹈覆辙呀……虽然你们没有一个真正领我的情,然而只要你们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回头恨我怪我,又算的了什么?”
“终究,咱们才是嫡亲骨血,难为你们还能为个死掉的外人,一辈子同我不再来往?!”
盛惟乔自不知道自己走后姨母才吐露的心声,不过回到盛府后,她不及回朱嬴小筑梳洗更衣,就匆匆赶到乘春台,同冯氏说了方才宣于府之行的经过,末了蹙眉问:“娘,您说姨母答应不针对哥哥了,是真是假?”
她以前对宣于冯氏是非常信任的,不然也不会老是被这姨母套话了。
但这两年被宣于冯氏言传身教多了,知道防备其他人的同时,面对这姨母时也学乖了。尤其宣于冯氏对于铲除盛睡鹤之事,向来坚持,这次居然这么轻易的被说服,盛惟乔总觉得心里有点悬。
冯氏思索良久,同样觉得不可思议:“你姨母她虽然是真心对咱们,但她这个人,素来执拗!认定的事情,鲜少肯改。尤其咱们娘儿俩,在她心目中,一都是需要她操心维护的人,换了你爹三言两语说的她改变主意还有可能,你的话……只怕她是在敷衍你啊!”
说到底,这是个一贯的印象的问题:在宣于冯氏心目中,冯氏是她养在深闺的小妹妹,虽然不笨,但在家娇宠出阁也没受过什么宅斗的磨砺,很需要她这个姐姐的照拂;至于盛惟乔那就更加不要说了,南风郡三大势家共同的心肝宝贝,三家给她打的标签估计都少不了“天真无知”四个字,简直为她有着操不完的心!
所以宣于冯氏平时对冯氏母女十分纵容,但在她认为的大事上,她却未必会听冯氏母女的意见,因为在她看来,冯氏母女的看法都过于天真以及想当然了,远没有宣于冯氏代为做主来的周全。
而盛兰辞则不同,这位盛家实际上的主事人,早二十年前宣于冯氏还没把他放在眼里,但二十年来顶着宣于家跟冯家的打压将盛家发展的风生水起,愣是与老字号的势家平起平坐——无论这中间他借了多少势做了多少手脚销了多少赃赚了多少不义之财,都不能抹杀他的能力与眼光。
因此宣于冯氏哪怕由于盛睡鹤的缘故,对盛兰辞存下罅隙,却不会怀疑盛兰辞的能力。也就是说,哪怕是同样的说辞,相比她愿意掏心掏肺对待的冯氏母女,反倒是从令她不满的盛兰辞的口中出来,更可能取得她的认可……
“但其他事情也还罢了,哥哥的身世又不能给姨母讲,在姨母眼里,哥哥是爹爹跟外室所出。”盛惟乔苦恼道,“爹爹要为哥哥去姨母跟前说情,只怕姨母更生气了!”
冯氏头疼道:“可不是吗?!”
如果不是盛兰辞不能出这个面,以他的口才,早就摆平这件事情了,哪还要他妻女在这里操心?
“如果你姨母真的同意不多管闲事了,那当然最好!”冯氏捏了会额角,跟女儿说,“但如果她是骗你的,这说明她一定会在暗地里对你哥哥下手!”
盛惟乔皱眉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偏偏现在娘您被祖父要求专心安胎,三婶虽然以前给您打过下手,到底不曾独当一面过,更遑论是忽然一下子打理这偌大府邸了!姨母手段那么厉害,不定就想趁这个机会了呢?”
她想到刚才反驳宣于冯氏时说过,因为现在冯氏卸下诸事,盛睡鹤若在盛府出了什么岔子,也怪不到冯氏这个嫡母头上。
说不定宣于冯氏就会利用这一点,让肖氏背锅啊!
想到这里,盛惟乔心头一凛:难道自己三婶也是考虑到宣于家还有冯家,会因为冯氏的再次有孕针对盛睡鹤下手,所以才专门过来,请求让自己给她做幌子?
她不禁脱口道,“娘!三婶过来求您让我给她搭手,不仅仅是为了办砸事情有人顶缸吧?”
“这是当然了!”冯氏说道,“她过来说这话,其实就是想让我保证,不会利用她代替我打理府邸期间的这个机会做什么——不但我自己不这么做,还得约束着冯家以及你姨母那边不伸这个手!不然她又不是昨天才进盛家门,怎么会不知道无论是你祖父,还是我跟你爹,都不可能因为她没经验办砸了事情责怪她?何必非要拖上一个你,叫人背后笑她胆子小,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要找侄女儿给她做幌子?”
见女儿一脸无语的看着自己,冯氏失笑,“怎么?怪为娘之前没跟你说?为娘也是想考考你啊!谁想你还真没想到?”
“我只是晚了点想到而已!”盛惟乔有点恼羞成怒,说道,“还不是因为三叔三婶素来老实,我哪里想到三婶会考虑那么多!”
冯氏笑:“这不是正好给你长一回记性吗?叫你小看你三叔三婶!”
说笑了这两句,母女俩心上的愁绪倒是淡了几分,冯氏又道,“你姨母把手伸进盛府来是不太可能的,毕竟我们三家同在南风郡,彼此之间难免会有竞争,但到底是亲戚!在外面的生意上各逞手段也还罢了,竟把探子安插进内院,是很犯忌讳也很伤和气的事情!”
“一来这两年郡中还没有出过值得三家撕破脸的生意;二来你也知道,你爹跟你祖父可都不是好糊弄的人,一旦冯家或者宣于家那边这么做了,为娘脸上必然难堪的很——所以你姨母不会在咱们府里插人,这样等于是给为娘制造隐患了,以她待咱们的诚心,断不会冒这样的险。而且,这些年来我打理这府邸,也确实没发现她的人。”
“至于说临时买通下人做什么,还是那句话:你姨母只是想害你哥哥,而不是咱们娘俩。如今你哥哥已经得了你祖父的重视,万一她买通的下人把事情捅到你祖父那里去,岂不是害不成你哥哥不说,反倒是坑了咱们?”
冯氏面色有点阴郁,“我之前也防到了她对你哥哥下手,所以特意叮嘱你哥哥这段日子先不要外出!”
“问题是,你哥哥已经决定参加明科春闱,过些日子,必然是要出门的!”
“此去长安千里迢迢……这一路上,却是尽可下手了!”
盛惟乔听的双眉深锁,强笑着安慰她:“哥哥的来历,娘还不清楚吗?他可不是那种文弱书生!娘您没见过他当初射杀韩少主时的箭技,寻常歹人想找他麻烦,只怕都是送上门去找不痛快的呢!”
“你这傻孩子,岂不闻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冯氏闻言,并未放心,叹息,“你姨母乃一家之主,即使这两年大权下放你那表哥,但她要取回来的话,也不过是朝夕之间罢了!若她当真下狠心要铲除你哥哥,只需暗中放出风声,砸下重金悬赏,甚至不需要派出一个自己人,你哥哥去长安的这一路上,甚至到了长安之后,只怕有的是人针对他!”
她美目中流露出恼色,“何况她也没必要直接杀了你哥哥——莫忘记,本朝规矩,为了朝廷的体面考虑,破了相的人,即使才高八斗,春闱里也不取的!你哥哥若中不了进士,只是一介举人……他武艺再高明,双拳难敌四手不说,这一路明枪暗箭过去,他能保证他一点伤都不受、要受伤也伤不到脸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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