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白氏,她却是抱着“昨天你们还看我热闹,今天就轮到我看你们大房跟三房的热闹了吧哈哈哈哈哈”的想法,故意跟过来的。
哪想到二房居然会躺枪?
最可恨的是,拖她下水的还是她丈夫!
白氏气得几欲吐血,恨声说道:“当着公公婆婆以及大哥大嫂、三弟三弟妹的面!你敢说当初赶走敖氏你没份?!我再有本事,那会子连盛家的门都没进,能折腾得到敖氏?!分明就是你自己喜新厌旧始乱终弃,还拿我做幌子——昨儿个才接回来的那小东西就是现成的证据!”
盛兰斯其实说完那番话就后悔了:盛老太爷少年时候放弃优渥家境、别离发妻,北上投军,半生戎马,伤病累累,自认除了艾氏跟盛兰辞这个嫡长子,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父母对得起任何人,骨头硬得一塌糊涂,平生最恨的就是担不起事的怂货——且不说当年赶走敖氏他确实有份,就算没份,单凭当着父兄的面把责任推卸给妻子这点,老太爷都不会轻饶了他!
这会听着妻子的反唇相讥也不敢作声,只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哭丧着脸道:“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以后一定改!”
他不跟白氏吵,心疼儿子的明老夫人却已经忍无可忍!
疾步上前,左右开弓,抬手就给了白氏两个耳刮子,怒叱:“混账东西!有你这么给人做媳妇的么!看到丈夫挨打受罪,不思缓和场面,反倒火上浇油!你这是存心折腾死我儿子,好带着二房的体己改嫁是不是?!你还敢提敖氏!要不是因为你这个狐媚子,当年我好好的正经儿媳妇又怎么会狠心撇下德儿走人?!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没良心的歹毒东西,我当年就不该看在你怀着我盛家子嗣的份上让你进门!!!”
白氏怔了怔,放声大哭:“明明是夫君先骂我的,娘却只说我的不是,不提夫君不对,娘这个做婆婆的这样不公平,凭什么把当年敖姐姐要走的事情全怪我头上?!”
“你这贱妇!敖氏何等贤淑知礼,岂是你能比的?!”这话分明就是在说,当年敖氏之所以坚持要和离,也跟明老夫人偏袒盛兰斯大有关系——明老夫人气得又要打她,“我儿简直瞎了眼,竟然看上你这种东西!!!”
白氏这回躲开了,继续哭:“敖姐姐贤淑知礼,不也在盛家待不下去?我再不好,也给盛家生了一儿一女,这些年来主持二房,从未有过懈怠片刻,算得上尽心尽力!娘因为心疼儿子,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羞辱我,却置我那一双儿女于何地?!难为敖姐姐的亲生骨肉是人,我的孩子就不是人了吗?!”
“你……!!!”明老夫人虽然一直对白氏不喜欢,但对自己的血脉还是很重视的,不然也不会对盛兰斯的外室恨之入骨,却还是将那个外室女接纳进门,此刻闻言顿时有点进退维谷——继续教训白氏吧,确实怕影响到两个孙辈;不教训吧,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正迟疑间,冷眼旁观到现在的盛老太爷蓦然冷笑出声:“吵够了没有?!要不要老子让下人沏壶茶再送些点心来,让你们吃饱喝足了继续?!”
“……”明老夫人与白氏瞬间偃旗息鼓,耷拉下脑袋,不敢作声。
盛兰辞与冯氏对望一眼,无奈的上前圆场:“爹,您消消气儿……您看乔儿跟妩儿?”
被遗忘的堂姐妹早就不哭了,此刻正满是期盼的瞪着两双一般无二的杏子眼,充满孺慕的望向盛老太爷。
——只是虽然有盛兰斯夫妇以及明老夫人先后充当了盛老太爷的出气筒,又有一干下人顶了锅,盛惟乔跟盛惟妩到底没能完全逃掉惩罚:姐妹两个双双被关祠堂一个月,还不许带丫鬟!
这期间不但要抄写女四书,而且每天都只能吃白饭跟青菜豆腐!
对于娇生惯养的女孩儿来说,最后一条简直要了亲命了!
不过姐妹两个都很冷静的告退——出门后,盛惟乔信心满满的对盛惟妩道:“放心!爹娘才舍不得咱们受委屈呢,祖父又不可能天天在祠堂盯着咱们,咱们就当在祠堂里住一个月也就是了!说不定不到一个月祖父就气消了!”
盛惟妩同样有恃无恐,用力点头:“二姐说的是,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琢磨下,早日把那外室子赶出去!”
谁知姐妹两个分别回房收拾了点贴身之物,去到祠堂后,看着在她们身后落锁的人傻眼了:“你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门外盛睡鹤已换回玄衫快靴,虽然昏黄的灯火也掩饰不住他脸色的苍白,眉宇间却是一片神采飞扬,闻言从门缝里朝她们露齿一笑,晃了晃手里的钥匙:“奉祖父之命,两位妹妹此番禁足由为兄督促,所有送进来的东西都必须经为兄转手——”
看着脸色发绿的姐妹俩,他笑容越发灿烂,“妹妹们但请放心,为兄这么宽宏大量,是绝对不会朝你们饭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第二十三章 到时候咱们天天也给他菜里吐口水!
这时候女子除了出阁时辞别祖先外,是不能进祠堂的正堂的。
所以所谓的禁足于祠堂一个月,其实是让姐妹俩在祠堂的厢房里住一个月。
盛家这座祠堂前两年才大规模的扩建、修缮过,由于平常有专人看守与保养,所以现在看起来还是很新。
即使一年都派不上几回用场的厢房,亦是雕梁画栋,陈设华美。
不过,这里头只放了祭礼之器,备用的香烛、文房四宝之类,至于卧具、妆台什么的,那是不可能出现的。
好在盛老太爷到底顾念孙女娇弱,让人给她们抱了堆稻草铺地上,充当睡榻。
娇生惯养的姐妹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稻草上堆着的被褥打开,铺好。
然后,一起坐在褥子上发愣:“祖父竟然让那外室子来盯着咱们……”
“而且给咱们的东西还全部要经过他手!”
“他一定会往里面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
“说不定还会趁没人溜进来揍咱们!”
“怎么办?!”
盛惟乔跟盛惟妩面面相觑,欲哭无泪!
半晌后,她们还没想出什么应对之策来,却听门外传来脚步声,跟着手提食盒的盛睡鹤推门而入。看到姐妹俩同时投来警惕满满的目光,他心情很好的招呼道:“今儿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两位妹妹一定没什么心思吃东西——来,为兄特意去厨房弄了点夜宵,免得长夜漫漫,饿着了两位妹妹!”
说着打开食盒,鳗面的香气顿时透出:这鳗面是取大鳗蒸烂,拆肉去骨和面,加鸡汤揉擀成面皮,再切成面条的,吃的时候还要淋上鸡汁、火腿汁、蘑菇汁【注】,其鲜香可想而知!
姐妹俩本来就有点饿了,被这香气一勾,不禁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只是想到盛睡鹤方才的“保证”,尽管他体贴的把两碗面端到手边,却哪里吃得下去?
“两位妹妹慢用,为兄先走了。”盛睡鹤见状,收拾了下食盒,拎起来后,怪温柔的说道,“也顺便替你们把风,免得祖父忽然过来,发现为兄偷偷给你们用荤腥可就不好了!”
说着施施然离开。
他走后,姐妹俩继续面面相觑:“怎么办?!”
“咱们先看看里头有没有沙子啊蟑螂啊什么的吧?”鳗面本来就鲜美,盛睡鹤还让人烫了青菜做浇头,撒了芫荽跟葱花,粉底描金牡丹富贵碗中红汤绿菜白面,看得人简直食指大动,盛惟妩抵挡了会,率先动摇道,“要是没有……”
“可他要是吐口水呢?”盛惟乔幽幽道,“这个应该看不出来吧?”
盛惟妩:“……”
僵持片刻,两人艰难的将面碗放到了桌上。
过了会,盛惟妩道:“要不还是放角落里吧?搁这儿我看得见。”
又过了会,姐妹俩异口同声道:“要不还是放到外面去吧?搁屋子里我闻得到!”
两碗面被端到走廊上去后,又开窗透气,让夜风将室内的鲜香吹了个一干二净,姐妹俩总算松了口气!
但!
“二姐,我饿!”盛惟妩翻来覆去了一阵,又咬了会手指,到底忍不住小声说了出来。
“七妹,我也饿!”盛惟乔瞪大眼睛望着房梁,闻言也有气无力道,“咱们熬一熬吧,到了明天,爹娘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盛惟妩用力点了点头,喃喃道:“明天我不但要吃鳗面,我还要吃羊羹、栗子炒鸡、野鸭团、连鱼豆腐、酱烧甲鱼、煨三笋、千层馒头、水粉汤圆、蓑衣饼、软香糕、鱼翅炒菜……”
“七妹!”盛惟乔哀怨的打断了她的话,“你再念下去,咱们就更饿了!”
盛惟妩很乖的说道:“那我不说了——咱们睡吧!”
说是睡,但这一晚上翻身时稻草的窸窣声到天快亮时才渐渐停息。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姐妹俩正饥肠辘辘,门忽然被推开,盛兰辞满脸慈爱的领着人进来,手一挥,下人们迅速在厢房的空地上布置出一张直径丈余的大桌,跟着丫鬟们流水似的涌入,一道道美味佳肴以飞快的速度出现在桌子上——
五侯鲭、牛濯胃、鲒酱、衔炙、蜜纯煎鱼、胡炮肉、浑羊殁忽、遍地锦装鳖、升平炙、汤浴绣丸、葱醋鸡、糖醋茄、松黄汤、鼓儿签子、芙蓉鸡、酿烧鱼、蜜酿蝤蛑、青虾卷鬣、带冻姜醋鱼、盏蒸鹅、燥子蛤蜊、百果蹄、凤凰脑子、煨海参、荷叶包鸡……
盛惟乔看到这儿,按捺不住的快步上前,拿起牙箸朝最近的蜜酿蝤蛑夹去——谁!知!
就在此刻!
盛睡鹤不知道打哪冒了出来,狞笑着一把拍掉她手里的牙箸:“想吃好东西?!问过大爷没有?!”
跟着“啊呸呸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子上所有的菜肴,全!部!吐!了!一!口!口!水!
盛惟乔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幕,继而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正哭得肝肠寸断,又疑惑亲爹怎么还没上来哄自己兼狠狠教训那外室子,忽然感到自己被用力摇着:“二姐二姐,你快醒醒!快醒醒!你怎么哭了?你没事吧?二姐你不要吓我……”
末了一句,盛惟妩的嗓音里已带进哭腔。
盛惟乔猛然张开了眼,却见此刻天确实蒙蒙亮了,然而门依然关得好好的。
亲爹盛兰辞不在,下人以及上菜的丫鬟没有。最重要的是,梦里那张满是好吃的的丈余大桌所在的位置,只余一地纤尘不染的青砖,映着窗外熹微晨光,色泽如霜,无限凄凉。
只着中衣的盛惟妩,正紧张又惶急的抓着她肩,才七岁的小女孩儿显然被吓着了,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
“我没事儿,就是做了个梦。”盛惟乔忙把妹妹搂到怀里安慰她,“我梦见爹爹带人给咱们摆了一桌子菜,正要吃呢,结果那外室子跑过来,把菜全部吐了口水……”
虽然知道方才只是一个梦,盛惟乔却依然觉得心痛难言,说着说着差点要再哭一场——盛惟妩倒是收了哭声,狠抹了把眼泪,咬牙切齿道:“那外室子实在太可恨了!等这回风头过后,咱们一定也要让他尝尝被关祠堂还没有好吃好喝的下场!”
“没错!”盛惟乔握拳,恨道,“到时候咱们天天也给他菜里吐口水!”
“还有掺沙子!”
“还有下巴豆!”
“蟑螂就算了,好脏,才不要碰,就算是给那外室子的饭菜里放也太脏了!”
“笨,咱们可以让丫鬟去放呀!”
“对哦!果然还是二姐最聪明了!”
然而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忍的——姐妹俩一边讨论着如何折磨盛睡鹤,一边起了身,到庭院里的水缸畔草草梳洗毕,转过头来看到的还是盛睡鹤那张笑脸:“两位妹妹起来了?正好,厨房里刚刚做了鸡汤小馄饨,为兄趁没人注意偷了两碗,又顺手牵羊了几个青菜豆干包,两位妹妹快来趁热吃!”
说话间他已经把吃食挨个从食盒里取出,放到庭中的石桌上——那鸡汤小馄饨的底汤分明拿纱布再三滤过,盛在黑釉兔毫海口碗里,清澈如水,上头飘着一个个云团似的小馄饨,馅儿只得指甲大小,皮薄如蝉翼,撒了葱花的汤面上,还载沉载浮了一箸金黄的鸡蛋丝。
只看了一眼,煎熬了一晚上的姐妹俩,就差点跪了!
但偏偏这时候盛睡鹤看到了回廊下那两碗纹丝未动的鳗面,很是遗憾的叹息道:“两位妹妹为什么对为兄这样不信任呢?为兄说过了,为兄绝对不会往你们的饭菜里偷偷的吐口水掺沙子放蟑螂下巴豆的!你们只管放心的吃就是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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