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时候认识某位大家或大家的亲朋好友,想方设法让外室子拜进大家门下的可能是有的。
然而盛兰辞断然否认了这种可能:“犬子自幼养在庄子上,之前的老师不过是个老童生罢了,也是看他还有些天分,拙荆又不住催促,方将他接回府中教诲,如今瞧着倒还算争气!”
“那就是天生的资质非凡了!”郡守对于盛兰辞“拙荆不住催促”那当然是半个字都不相信——郡守出身大族,虽是男子,也不是不知道后宅阴私事,在他看来,冯氏在无子的情况下居然没把盛睡鹤养在跟前,反而弄到十七岁才进门,这个态度肯定就是反对的,只怕是盛兰辞见膝下无子不是个事,好说歹说才让冯氏点了头,不过念在结发之情的份上,给冯氏遮脸故意这么讲罢了。
郡守想到这里,对于跟盛家结亲顿时有点迟疑,如果冯氏不喜欢盛睡鹤的话,又怎么会对儿媳妇好?自己女儿也是娇养大的,落到个跟丈夫没血缘还心怀恶意的婆婆手里,想也知道日子不会太好过。
关键是看盛兰辞这个态度,哪怕外室子争气到一再为盛家光耀门楣了,却始终偏袒发妻嫡女,到时候会不会帮自己女儿说公道话还真不好讲——郡守虽然爱惜盛睡鹤的才华,但毕竟是江南大族子弟,见多了少年俊杰,倒也没觉得非得把女儿嫁给他不可。
这么想着,郡守也不再继续提两家结亲的事情了,暗道若盛兰辞有意,主动相求,必然也会主动许下善待自己女儿的承诺,如此即使将来冯氏亏待自己女儿,盛兰辞碍于承诺,总不好不管不问,任凭发妻欺凌儿妇;若盛兰辞不提这事儿,显然是不想跟自家结亲的,那自己好好的掌上明珠,很没必要自降身份,上赶着朝盛家塞。
是以只拣了盛睡鹤的天资说话,“这样的麒麟儿,委实教人羡慕!”
盛兰辞替儿子谦逊了一番,转夸郡守之子也是器宇轩昂前途无量,跟着又作烦恼状,道:“他现在虽然考了个解元,然而贤弟也知,我南风郡的解元,拿去江南、蜀地,却也难免泯然众人了!偏他自以为学问足够,竟打算收拾行囊,趁着尚未入冬,扬帆北上,赴长安来年会试——家父年岁渐长,对孙辈素来宠溺,非但不说他的轻狂,反倒十分赞成!这事儿家父做了主,愚兄也不大好说话。只是会试之艰难,譬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知道这不肖子明年怎么个灰头土脸法回来?”
郡守闻言,微微皱眉,也不大赞成:“要是上一科的解元,想连捷杏榜,愚弟也懒得劝——考上最好,考不上权当观场,都没有什么。但令郎的话,愚弟却也觉得他明年不宜下场,否则实在太浪费了!”
这倒不是郡守怕盛睡鹤考不上,恰恰相反,正是怕盛睡鹤考上——这当然不是郡守想坑盛睡鹤,而是这时候对于年轻才子,尤其是出色的年轻才子的一种默认的“爱护”:既然年纪轻轻就已经在学问上很有火候乃至于造诣了,早早金榜题名出仕,把心力资质耗费在名利场上,委实浪费!还不如趁年轻继续进修深造,成为一代大儒之后再做官啊!
毕竟进士三年就有一榜,偶尔还会加恩科,但大儒多少年才出一位?
如果盛睡鹤参加府试之前透露出这样的念头,郡守甚至会跟盛兰辞商议,故意黜落他,免得他好高骛远,浪费了上天赐予的卓绝天赋与青春年华!
盛兰辞对于士林中的讲究了如指掌,今日特意提起此事,也正是为了盛睡鹤将来考虑,闻言立刻道:“原本愚兄也是这么劝他的,然而那不肖子说,南风郡文风不昌,平日里除了向愚兄请教功课外,就是想寻个年岁仿佛的人探讨功课也不能!所以还不如趁家父与愚兄尚在壮年,不需他朝夕侍奉膝下,往长安一游,即使不能中榜,料想长安人杰地灵,此行必有收获!若中榜,他会设法考入翰林院,以求近水楼台先得月,增补学问。”
“噢?”果然郡守闻言,神色一动,思忖片刻,竟也赞同道,“如此看来,馨章兄说令郎轻狂却也未必了!以令郎的文章,郡中学子,确实找不出能与他势均力敌之人——你我各有重任,能教导他的地方不多,他这样好学,倒也难怪会思慕长安!”
但又惋惜,“其实若想相交同侪,去江南也可啊!莫如愚弟修书一封,令他持之往江南一游?敝家在江南还算有些人情,令郎如今也算愚弟的学生,去了跟在自己家也一样。”
郡守这么说,一来是真心建议盛睡鹤去江南;二来却是对于跟盛家结亲还有些恋恋不舍:在郡守现在看来,盛睡鹤的才华也许未必独一无二,但有他这样才华还这么年轻这么容貌出色的却肯定是凤毛麟角了。
所以尽管看出盛兰辞没有允亲之意,还是委婉的努力了一把。
“原本愚兄也提了江南,但那不肖子不知道从哪打听到消息,说宁威侯世子明科有意下场,竟是执意前往——小女闻讯劝了他好几回他始终不肯听,家父纵容孙辈,次次站在他那边,再说下去,家父就要动怒了,愚兄担心家父身体,所以不敢再说。”盛兰辞说这番话时一脸的为难,俨然真的为盛老太爷宠溺孙儿头疼万分似的,但郡守却明白,这是再三拒绝跟自己做儿女亲家的暗示了。
郡守心里当然不怎么痛快,语气也淡了下来:“此子非但聪慧敏捷,又友爱手足,也难怪令尊有所纵容,换了家严,膝下有这样出色的孙儿,只怕宠的还要厉害些!”
——徐抱墨负了盛惟乔的事情,郡守是在年初时候知道的,原因是他想把盛惟乔说给自己侄子,盛兰辞所以告知此事,表示女儿初恋失败,情伤严重,一直没能走出来,这会自己实在不敢跟她提婚事,因为不敢耽搁了郡守之侄的青春,只能婉拒了。
这当然是盛兰辞为了不伤和气骗郡守的,盛惟乔要当真到现在都记着徐抱墨,盛兰辞早就动手杀人了,还会让徐抱墨活蹦乱跳的在徐府后院抓狂于明科要跟盛睡鹤同场?
主要是盛兰辞打听到郡守的侄子虽然才貌双全,品行在一般人眼里也还过得去,但偶尔也会跟同伴去勾栏花船上风流一下,在江南的名妓里略有声名。
何况郡守家里是大族,大族就意味着规矩紧、势力大,盛兰辞虽然自认不是小门小户,也很有手段,自忖要对付偌大宗族还是很吃力的,所以哪里肯把女儿许过去呢?
但他跟郡守多少年交情了,又有利益关系在里面,直接拒绝难免会让郡守觉得难堪,也只能拉了徐抱墨出来顶缸。
现在顺势再拿这事替盛睡鹤参加来年会试铺路,想来将来即使有人彻查盛睡鹤的底细,也不会太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拦他连捷杏榜了——其实照盛兰辞自己的想法,他也认为盛睡鹤考到举人之后可以压一压,把名望、学问都提升上去之后,走大儒的路子,不但更稳妥,前途也必定更广阔。
要知道历朝历代以来,进士好杀,大儒难动。当年桓观澜失踪后,为什么事情会闹那么大,朝廷都为之震动数月?
这可不仅仅是因为桓观澜乃先帝所留的辅政大臣,也不仅仅因为他的失踪与两位宠妃有关,最关键的是,桓观澜是公认的大儒!
几十年来,向他请教过、执弟子礼、正式入他名下、钦佩他学问的人,不知凡几!
桓观澜失踪的时候虽然已经致仕归乡,子孙也都没有居高位的,但遍布天下的这些人,于情于理,哪能不管?
所以家里如果出了一位大儒,可以说好处无穷,留名青史,不在话下。
而盛家现在在地方上的境况非常好,又不是那种败落门第,急需子弟金榜题名好振兴家声,只取眼前利。以盛睡鹤的年纪,哪怕在南风郡养望个十年再出仕,那也是正年富力强。
无奈盛睡鹤急于前往长安,盛兰辞几次三番劝说无果,斟酌之下只能妥协。
他今天特意来找郡守,为盛睡鹤将来可能遭受的“急功近利、贪慕权势”攻讦做背书只是个引子,主要还是为了向郡守打听朝廷动向,为盛睡鹤前往长安之后的待人接物做参照。
当然因为推辞儿女亲事的缘故,这番打听比来之前的预料要艰难了不少——好在郡守究竟大族出身,心胸不算太狭窄,兼之他在南风郡做官,也需要盛家配合,所以在盛兰辞暗示给予一定好处作为赔罪后,也放缓了神情,与他一五一十的说了不少邸报中没有提、郡守私人关系才探听到的消息。
如此一番长谈下来,盛兰辞对于明科进士的前途实在不看好,但想起盛睡鹤在这件事情上坚决的态度,不禁捏了捏眉心,觉得好生头疼。
偏偏这天回到盛府之后,脸色疲倦的盛兰辞尚未来得及回房更衣,迎上来的冯氏皱着眉头,又跟他说了件麻烦事:“小妹送了消息来,说打算携二子归宁!”
第二章 被逐出盛家的小姑姑
冯氏娘家就宣于冯氏一个姐妹,那还是她姐姐,现在说的小妹,当然是说她小姑子,不是盛兰心,而是另外个多年没人在盛家提起的小姑子——盛兰泠。
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的幼女,盛家“兰”字辈最小的孩子。
之所以盛兰泠在盛家这些年都没人提,主要是因为怕气坏了盛老太爷,因为盛兰泠当年做的事情委实让盛家下不了台:她在父兄做主正式许了人家之后,同一见钟情的别家公子私奔了!
最要命的是,她之前许的夫家,还是盛兰辞的同年,那人是长安人士,家境富裕,品行也端正。因为钦佩盛兰辞的学识气度,听说盛兰辞下面有个妹妹尚未许人,主动求亲不说,为表诚意,甚至千里迢迢的赶到南风郡来,接受盛老太爷与明老夫人的亲自考察。
当时盛家也是安排盛兰泠跟他私下相处过几次的,盛兰泠也很满意。
结果那人留下定情信物,回长安去预备六礼时,盛兰泠偶尔外出踏青,竟跟一个偶然游学到南风的少年看对了眼——更坑的是,她移情别恋之后怕父母兄长责骂,也没跟家里讲,偷偷摸摸跟那少年好了有个把月,长安那边派了人过来正式下聘了,她才慌慌张张的同明老夫人坦白了!
明老夫人一听差点没晕过去,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自然是劝女儿跟外头的分——老夫人一辈子被艾老夫人跟艾老夫人的儿子压着,心里不爽快归不爽快,却知道盛兰辞的眼力哪里是盛兰泠能比的?
更何况盛兰辞推荐的那人,乃是光明正大登门求亲;盛兰泠相好的这个,却一直跟她私下来往,现在盛兰泠正式的未婚夫来下聘了,也没见他来盛家露面,反倒让盛兰泠独自来求亲娘,哪个更可信,哪个更负责,不问可知!
无奈盛兰泠认定了外头那个,闹死闹活,最后见明老夫人不肯帮自己,索性偷了亲娘的首饰匣子,跟情郎跑了!
最丢脸的是,那时候盛家在郡中还没有如今的声势,在担心闹大了家声扫地的情况下,没能把他们及时抓回来。然而盛兰泠跟情郎回到情郎家里,那边却是看她不上,说聘为妻奔为妾,尤其盛兰泠有未婚夫还跟人私奔,一看就是个没教养的,这样的女子他们家里不要!
她那情郎苦苦哀求半日,家中才松口说顶多让盛兰泠给他做个外室,进门是没的商量的,他们书香门第哪里丢得起这样的脸?
这盛兰泠还真给人家做了个把月的外室,才被娘家找到绑回南风郡——之后的闹腾也不必说了,总之盛兰辞专门走了一趟长安给同年好友赔罪,又想方设法让盛兰泠给她情郎做了正妻,这中间付出的代价、丢的脸、受的羞辱、操的心、来回奔波的劳顿,简直难以描述。
盛老太爷被气的旧疾复发,足足躺了小半年光景才起身,然后不顾盛兰辞与明老夫人劝阻,亲自开祠堂将盛兰泠的名字从族谱上划去,道是权当没生这个女儿!
所以盛惟乔当初见到盛兰心时唤“姑姑”,而不是“大姑姑”——因为她这个小姑姑是老太爷坚持逐出门墙的,老太爷根本不承认有这么个女儿!
现在听说盛兰泠要带子女回来省亲,饶是盛兰辞正满心盘算着盛睡鹤赴长安赶考的事情,也不禁气笑了:“爹同意她进门了?”
“爹要是能同意,这事儿还会来跟咱们讲?”冯氏挑了挑眉,冷笑,“她给娘递了信,说是这两年在桑家过的很不好,实在待不下去了,想带孩子回来缓口气——这不娘又心软了,专门把我喊过去,哭天抹泪的求我跟你设法,让爹给小妹个认错的机会?”
这要搁几年前,盛兰辞说不定也就答应了。
毕竟他虽然不耐烦管这类事情,明老夫人这个继母到底照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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