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宁也暗自咋舌,五表妹长得如同人间富贵花,平时笑起来也甜甜的,没想到吵起架来毫不相让,简直比民间的泼妇还要悍。其余几个夫人心里也想,果然是民间长出来的,看看这吵架的架势,哪家的千金小姐能像她这样伶牙俐齿,针尖对麦芒?
“都行了。”老夫人怒喝,“吵吵嚷嚷的,你们还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楚锦瑶狠狠瞪了楚锦妙一眼,收回视线。楚锦妙气得手指哆嗦,但是在老夫人面前,她不敢造次,只能忍了。
楚老夫人问:“四姑娘,我问你,你这本诗集,到底有几份?”
楚锦妙心里哆嗦了一下,咬着牙说:“只有一份。”
“你确定?”
“我确定。”
楚老夫人叹气:“五姑娘说她没有撕毁诗集,当时只有她一个人,这一点没法证明。”
楚锦妙和三姑娘一喜,随即就听到楚老夫人说:“但是四姑娘说她只有一份诗集,这一点除了她自己,也没法证明。你们三人是侯门闺秀,却因为一点小事而大动干戈,肆意摔东西就不说了,甚至还相互攀咬,姐妹生隙。这让外人看来,谁不会笑话我们长兴侯府没规矩?一家人就该联合起来一致对外,而你们却自相残杀,让人齿寒。顾嬷嬷,拿家法来。”
顾嬷嬷看了看下首娇滴滴的姑娘,有些犹豫:“老祖宗……”
“我说拿家法来!”楚老夫人用力地拍了桌子一下,顾嬷嬷不敢再说,连忙去请家法。
楚老夫人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接过戒尺,对着满堂子孙说:“我今日请家法出来,不只是为了管教她们三人,也是给你们长长心。都说兄弟齐心其力断金,若是你们再将心思用在自家人身上,一样是家法伺候!”
早在顾嬷嬷拿出家法的时候所有人就都屏息肃立,听到楚老夫人的话,他们大气不敢喘,齐声说道:“谨遵老祖宗教诲。”
楚老夫人见这些人都被威慑住了,这才走到楚锦妙面前,问:“你错在哪儿了?”
楚老夫人拿出了家法戒尺,站到楚锦妙三人面前,她们三人都低着头跪下。楚锦妙见老夫人第一个问她,哭得越发厉害。她从小到大就没受过皮肉之苦,连句重话都听不得,更别说被打手心。她哭得直打嗝,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不该摔镯子,也不该说要回家的话。”
“还有呢?”
还有?楚锦妙想了想,不情愿地说:“我不该没有证据就说是五姑娘撕了我的东西。”
“对。”楚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点头,道,“既然你知错了,但就不再追究你失仪的事。不过,今日当着这么多人,不重罚不足以服众,把手伸出来。”
楚锦妙哭着不肯伸手,赵氏也陪楚锦妙跪在地上,说:“母亲,妙儿她从小身子骨弱,就不要动家法了吧?您饶她这一会,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
“不行。不打她,她记不到心里去。伸手!”
楚锦妙瑟瑟索索地伸出手,楚老夫人狠狠在她手心上打了一下。楚锦妙立刻缩回来,手指都伸不直了,再也不肯伸手出去。
赵氏不停地求情,林熙宁看不过去,也出来说:“祖母,表妹知错了,您就饶她这一回吧?”他又低声咕哝了一句:“本来也不是她的错。”
楚珠暗暗伸手掐了林熙宁一把,示意他不要说话。但是看楚珠的表情,显然她也觉得,楚老夫人对楚锦妙的惩罚过重了。
该打的分明是另一个人。
老夫人本来打算打楚锦妙两个手板,她打楚锦妙只是为了显示一视同仁,肃整内斗之风,本也没动心思狠罚楚锦妙。但是楚锦妙挨了一下之后死活不肯再伸手,公然挑战楚老夫人的权威,楚老夫人心里便有些不悦了,暗暗觉得这个孙女很是没骨气,不上台面。老夫人脸色沉了下去,顾嬷嬷一看势头不对,连忙站出来圆场:“老祖宗您不能动气,若是气着了您就是我们的罪过了。若祖宗不嫌弃,不妨将戒尺给老奴,让老奴来替祖宗管教小姐。”
阎氏等人连声附和,楚老夫人顺势说:“也好。”
顾嬷嬷从楚老夫人手中接过家法,对楚锦妙说:“四姑娘,您本来还该受一下,念您身体底子弱,这一板就先给您留着,日后望您时刻谨记老祖宗的教诲,不要辜负了祖宗的期望。”
赵氏一迭声应好,楚锦妙脸颊两边都是泪,她淌着泪连连点头。顾嬷嬷对楚锦妙的认错态度还算满意,这才走到下一位身前,对三姑娘说:“姑娘,伸手吧。”
三姑娘心里不住骂娘,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摊上这么一档子事。楚锦妙和楚锦瑶两个真假千金吵架,管她什么事?凭什么要打她?可是当着这么多人,三姑娘再厚的脸皮也不好撒娇卖痴,只能硬着头皮伸出手。顾嬷嬷胳膊稍微动了动,三姑娘就连忙往后躲。
老夫人对三姑娘的表现很是看不过去,她说:“你也是一样,你是姐姐,却任由两个妹妹吵架,这就是你这个姐姐管教不力。我打你,就是为了让你记住,一笔写不出两个楚来,一家子姐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想着隔岸观火看热闹,这就大错特错了。”
老夫人坐在太师椅上,调教完三姑娘后,顾嬷嬷才上前打手心。顾嬷嬷虽然代老夫人动武,但是她到底是奴,没有资格说小姐们的不是,得老夫人说完了,她才能动手。
三姑娘躲躲闪闪地受了一下,然后就收回手不肯再挨打。她又不是傻,楚锦妙罪过最重都只被打了一下,她只是被殃及的那条池鱼,凭什么挨两下?
顾嬷嬷见此,装模作样说了两句,就轻轻带过,朝楚锦瑶走去。
秦沂顾不得暴露,趁顾嬷嬷还没过来,悄声对楚锦瑶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认错,公道日后再讨。”
他还想嘱咐,但是顾嬷嬷已经走近了,他只能停下。秦沂突然感到无力,若他的身体在此,只要他不点头,谁敢动楚锦瑶一下?赵氏等人觉得楚锦妙挨打挨得冤,秦沂还觉得凭什么打楚锦瑶啊?楚锦瑶做错了什么?就算真是楚锦瑶做错了,也不该由她们打。
秦沂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回到自己皇太子的身份。他从前还不觉得这个身份有什么,直到这一刻他感觉到无能为力,才明白太子的特权究竟意味着什么。
转念间顾嬷嬷已经走到楚锦瑶面前,楚锦瑶神色平静,直直地将手伸到顾嬷嬷身前。
老夫人问:“五姑娘,你可知你错在哪里?”
“我不该当众和姐妹吵架,不该说那些话。”楚锦瑶算是明白了,这些诛心的话,要说也得在无人的时候当面说给楚锦妙一个人听,像现在被人抓到话柄,无论如何都是她理亏。
老夫人满意地点头,问:“还有呢?”
还有吗?楚锦妙静默。听到老夫人这样问,她就知道,老夫人心里也觉得是她撕碎了楚锦妙的诗集,只不过想要立威,这才全部都罚。说白了,老夫人的想法和赵氏等人没有差别。
确实,楚锦瑶没法自证清白,当时抱厦里只有她在,而她因为秦沂的缘故,把伺候的下人也都打发出去了。若楚锦妙的东西真的是被人撕毁的,那楚锦瑶百口莫辩,她确实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要挥退所有下人。有这么多人作证,楚锦瑶是现今最有嫌疑的人,赵氏是这样想的,老夫人也是这样想的。
老夫人这番话就是想借机让楚锦瑶认错,然后掀过这一章,好保全她的名声。可是楚锦瑶知道,她没有做这些。别人不相信她,她没法解释,但是她自己,却不能被强行按低了头。
秦沂一见楚锦妙不应话,心里就知道要糟,果然,楚锦瑶说:“和姐妹争吵是我不对,我甘愿受罚。其余的,我问心无愧。”
这样的话一出,满堂皆惊。三姑娘惊讶地扭头看她,就连楚锦妙也不知不觉停了哭。
到处都是低低的吸气声,楚锦娴听了险些气死,连忙站出来说:“锦瑶,对着祖母不可使小性,还不快向祖母认错?”说完之后,楚锦娴对着老夫人福了一礼,说:“祖母,锦瑶她性子倔,请您不要和她计较。”
老夫人也觉得楚锦瑶太倔强了,当着这么多人,竟然拒不认错,还说出“问心无愧”这类的话。老夫人声音中威严更甚,隐隐带着压迫问道:“你认不认错?”
楚锦瑶伸直了手,平静地说:“我没错。”
“好!”楚老夫人用力地拍了下桌子,对顾嬷嬷说:“顾嬷嬷,动手吧,不必留情。”
顾嬷嬷叹了口气,伸出戒尺在楚锦瑶手心狠狠打了一下,问:“五姑娘,我知道您脸皮薄,可是做错了,就要和老祖宗认错。”
这一下打的比其他人的都重,楚锦瑶立刻眼泪都出来了,她手心泛红,手指不受控的蜷缩,几乎伸都伸不直。秦沂看得心急,连忙低声对楚锦瑶说:“楚锦瑶,不要倔,先认下!后面还有我。”
楚锦瑶将眼泪逼回去,缓缓摇头道:“和姐妹吵架是我不对,但其他的,我并没有错。”
顾嬷嬷也没想到楚家竟然还有这样硬骨头的姑娘,她又落下一戒尺,心想,这下总该服软了。
人群中也发出惊呼声,她们看着都疼,而楚锦瑶却直直跪着,明明手都伸不直了,却不肯收回去,也不肯撒娇求情。然而楚锦瑶不肯认错,老夫人和顾嬷嬷就下不来台,顾嬷嬷只好暗自存了力,打了楚锦瑶第三板子。
秦沂怒火顿起:“不要命了,还敢打?”
他虽然劝楚锦瑶低头,但他自己就是个死不服软的性子,要不让也不会被皇帝发配到边疆。当初他毫不犹豫地射杀了皇后的宠婢,内阁阁老和东宫近侍都来劝他和皇后说说软话,但秦沂就是不肯,发配边疆便发配边疆,他绝不会为不是自己的错误低头。
可是如今,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楚锦瑶身上,秦沂却急得险些现身,不顾危险地劝楚锦瑶先认错服软。然而楚锦瑶宁愿挨板子也不肯被按头认错,秦沂既无奈于楚锦瑶的倔强,也暗恨不能立刻回到自己的身体。
楚家这些人,秦沂可算记住了。
楚锦瑶挨了三板子,这是其他姑娘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楚老夫人实在看不过去了,而楚锦瑶也毫无服软的兆头,她只能说:“罢了,既然你还嘴硬,那就回去好好反省吧。”
楚老夫人撑着扶手起身,顾嬷嬷放下戒尺,连忙去扶楚老夫人。其他人见老夫人站起,都作势要来搀扶,楚老夫人挥了挥手,说:“行了,我乏了,你们都散了吧。”
老夫人说完,就由丫鬟搀扶着到内室去了。等老夫人的身影终于看不见后,丁香几个丫鬟连忙扑过来搀扶楚锦瑶。她们都被这副阵仗吓哭了,低声说:“姑娘,您怎么样了?”
楚锦娴也赶紧走了过来,她看到楚锦瑶高高肿起的手,真是又气又心疼:“快扶她站起来,地上硬,跪久了明天膝盖也该疼了!”
楚锦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站直后才感觉膝盖被硌得生疼,手更是没法动弹。楚锦娴小心接着,看了看楚锦瑶的手,气恼地说道:“我知道你被冤枉了,但你就这样一根筋吗?先和老祖宗服个软,日后再慢慢说不成吗?非要让自己受这些皮肉之苦。”
楚锦瑶低头,对楚锦娴说:“是我不对,让姐姐担心了。”
楚锦娴看着被打还一声不吭的楚锦瑶,再看看另一边老夫人刚离开就被团团围住的楚锦妙,眼底的神色愈发冷。三姑娘被黄姨娘抱着哭,楚锦妙更是被赵氏、楚珠等人围着嘘寒问暖,林熙宁和林宝环等人也不住地安慰她。而楚锦瑶挨了三下,每下都打得结结实实,赵氏却像完全忘了一般,一眼都没朝这里看。
楚锦娴收回视线,对楚锦瑶说:“你今日先回去好好休息吧,祖母那里我去说。我那儿还有一瓶舒痕膏,一会我让人给你送去。”
楚锦瑶虚弱地点点头,就先出去了。直到她离开荣宁堂,赵氏等人也没发现她不在了。
好容易回了朝云院,桔梗等人立刻去烧热水,小心地给楚锦瑶擦拭手心。她们一边擦一边流眼泪,说:“顾嬷嬷怎么舍得打这样重呢,四姑娘只挨了一下,力道还躲了大半,夫人就心疼的不行。而姑娘结结实实被打了三下,却没人心疼。”
楚锦瑶说:“行了,这点疼我还忍得,别说了。”
她们正在说话,朝云院的门被敲响了,原来是楚锦娴遣人送药来了。等送走楚锦娴的贴身丫鬟后,丁香给楚锦瑶涂上了舒痕膏。这种膏药凉丝丝的,楚锦瑶火辣辣的手心立刻好了很多。
楚锦瑶说:“你们也累了一天了,都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丁香几人是不大放心的,但是她们都知道楚锦瑶的脾气,她不喜欢内室里有人。丁香只好叹了口气,说:“姑娘您好好歇着,有事就唤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