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正卿见明媚不安,却又释然一笑,并不追问:“别怕,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若是姑父给了你让你留着的,你大可不给任何人瞧。我并无别的意思,明媚你放心。”
明媚这才松了口气:“卿哥,我不瞒你,我也不知是什么,父亲曾让我立誓不许私自打开开,且不能交给别人,让我亲手把他交给……”
“打住,”景正卿忽然打断明媚的话,“这听来像是涉及什么机密,我还是不听为妙,明媚,自此我也不会再问。”
明媚见他如此善解人意,很是感动。景正卿轻轻拍拍明媚的手:“这件事我不再问,外头的事也交给我,你只管静心,如今我只愿你把身子样的好些,休要让我镇日……悬心。”
那末尾两字,意味深长的很。
也不知康儿是怎么跟卫少奶奶说的,卫少奶奶竟没有再来烦扰明媚,次日,明媚动身之时,她才露面,出来送别,说了几句“到底是一家人”“去了京内好生保重”“你哥哥脱困后我们必去看你”之类的话。从面上看来,倒仍旧如一家人似的和睦。
景正卿亲扶着明媚上了马车,一路往河畔而去,明媚从帘子缝里回看曾住过的宅子,心中感慨万千。
十四年,明媚都是在此度过,喜怒哀乐,都记载于此,如今离开,再回来不知何年何月,更……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一时感伤,落了两滴泪。、玉葫上车以来便一直怯生生看明媚,大概她也知道自己曾给明媚惹了事,故而心虚,见明媚落泪,便拿了帕子送上:“姑娘……”
明媚打起精神,擦了擦泪,正色说道:“先前,嫂子说你勾搭主子,我一直没问,你实话跟我说,可是真的?”
玉葫惊慌:“姑娘,当然不是真的,我先前不说,是怕姑娘听了心烦,没想到少奶奶竟会那样诬赖我,不瞒姑娘说,当初少爷在家,他对我……”
明媚一听果然涉及那些男女情由,深觉厌恶,就皱了眉。
玉葫看得明白,忙打住:“可是我一心想伺候姑娘,自然不会从少爷的,没想少奶奶不知哪里知道了少爷的心思,当下才仇视上了我,姑娘,你可要信我。”
明媚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算了,那泼妇嘴里说出来的,又有什么好的,以前的事且就罢了,我只跟你说,此番上京,要处处留心,你也不可像是之前一样,若再给我惹出一点儿事,我二话不说,即刻让表哥把你卖了!”
玉葫忙满口子的答应,明媚脸色方才缓和,把身子往车壁上靠了靠:“现在到哪里了?”
玉葫探头看了看外头:“姑娘,将要出城了,前头就是城门口,啧……”
她忽然啧了声。
明媚耳朵一动,隐隐听到外头有些喧哗笑声,竟是女人的声音,明媚便问:“怎么了?”
玉葫放下帘子,手掩着嘴笑:“姑娘,表少爷骑马行在前头,我瞧着好些女人看着他笑呢。”
明媚一听,不解:“她们笑什么?”
玉葫叽叽咕咕,也笑起来:“姑娘,你怎么不明白,表少爷那个模样儿,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自有许多人看了。”
明媚这才明白,当下哼道:“好不知耻,当街看着男人笑么?必然不是正经人家的。”
玉葫恋恋不舍地又去看了一眼:“嘻,姑娘,除了女人,还有好些男人呢,一个个看直了眼……”
明媚越发皱眉:“住口!”心中十分气愤,她倒是也想像是玉葫一样探头出去,肆无忌惮地乱看,只可惜还要顾全闺阁女儿的颜面,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是少不得的,心底不由地有些嫉妒玉葫。
如此到了河畔,玉葫下车,小厮黄英抬了凳子过来,玉葫扶着明媚下了马车,明媚落地站住,一抬头就看到景正卿站在河畔,正在指使下人们搬运行李,一身素净的淡蓝长袍,朱唇玉面,长身而立,委实飘飘欲仙,风采非凡。
随行的众人或远或近,都在他身边。
明媚正看间,忽地听到身后急促地马蹄声起,有人唤道:“明媚妹妹,明媚妹妹,且慢行一步!”
玉葫回头,继而喜道:“姑娘,是叶公子!”
明媚心中也惊喜交加,回头看去,却见后面沿河畔大路有人飞马而来,马上的人白袍翻飞,剑眉紧皱,见了明媚,才略露出喜色,他隔着十几步远停了马儿,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十分潇洒。
明媚不敢上前,便只婷婷站着,意外且喜。
叶若加快步子,竟很快到了明媚跟前,只隔一步停下,举手行礼:“明媚妹妹!”
明媚也正色回礼:“叶哥哥,你怎么来了?”
叶若头发微乱,略有风尘仆仆之态,道:“我来迟一步,才知道你们家有事,便日夜兼程赶过来,谁知才进了府,就听说你才出门,于是追来,且喜来得及,妹妹,你真要上京了?”
明媚点点头,看着他仓促之态,心里竟有些酸:“是京里头的亲戚让我正卿表哥过来,要接我过去的。叶哥哥,镇远离这里百里有余,你大可不必赶回来。”
叶若眼睛看着明媚,大有不舍之态:“妹妹……”
叶若欲言又止,明媚也暗自叹息,正在两两相对,却听身后有人道:“明媚,这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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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正
叶若是邻县县主之子,同明媚可算青梅竹马。因两县相交,卫大人跟叶大人也颇有些交情,据说曾有一段时间,传言说是卫大人曾有意将明媚许配给叶若。
那时候明媚年纪尚小,跟叶若玩得极好,也不知那些嫁娶之论,倒是叶若说起来,他家里也很喜欢明媚,叶若便玩笑,要明媚当他娘子。
于是两下玩耍之间,便扮夫妻的把戏,两小无猜,委实可爱,一直到省事之后才打住。
后来不知为何,大概是因种种事情耽搁了,一直到现在。
两人终究是要分开,从此山水迢迢,天圆地方,也不知再见是何时。
景正卿忽然出现,明媚急忙敛了离愁别绪,略介绍:“这位是京城景家来的,正卿表哥,这是父亲世交家的叶公子……”
叶若看向景正卿,行礼道:“原来是景家的公子,失礼了,在下叶若。”
景正卿微微一笑,气度从容:“叶公子不必多礼,你特意赶来相送明媚表妹,必然有些话说,我便不扰你们了,片刻就要开船,还有些事儿要张罗,请。”
叶若见他容貌出色举止透着高贵气质,便也抬手:“请。”
景正卿转身离开后,叶若的目光才自他身上收回,仍看着明媚。
这一刻,两人两两相望,却都有些无言,因不知要说什么好,太亲密恐唐突,太生疏却无味。
顷刻,还是叶若先打破沉默:“明媚妹妹,我听了你要上京的消息,来的仓促,望你不要见怪。”
明媚忙说:“怎么会?叶哥哥能来,足见情谊,明媚心中十分感激。”
叶若叹了口气:“我一路快马加鞭,不敢停留,什么也没有准备……”他思谋了会儿,抬手把腰间系着的一块佩玉解下来,双手奉上,又说,“妹妹别嫌弃,留下此物,作为念想……日后,我或许总也有上京的一日,未必就不能再跟你相见了,只盼明媚妹妹……此一去,切莫就忘了我。”
明媚看着他微微泛红的双眸,一瞬也想起青梅竹马时候的一些种种,然而渐渐长大,那些恐怕再也回不去了……便也抬手将玉接了过来:“以后隔山隔水,叶哥哥你也善自保重。”
一瞬间两人彼此相看,都有不舍叹息之意,明媚把玉放进袖子里,垂眸之时,仿佛觉得有人在看向这边,明媚转过头去,却见在湖畔上,景正卿正不知在指挥小厮做什么,却并没有看向此处。
明媚同叶若又说了数句,那边便张罗开船,景正卿过来相请,明媚同叶若挥别,玉葫自扶了她上船,启程离开。
一直到船荡出了许久,明媚听玉葫说,叶若还站在河畔码头相送。
船儿微微荡漾,明媚于船舱内侧,半伏在桌上,有些昏昏然,浑然没察觉景正卿进来,还以为是玉葫,正要叫她倒杯水,却嗅到一丝异样的气息。
明媚睁开眼睛,才发现是景正卿,正俯身笑微微看她,见她发现了他,才坐下,笑说:“明媚怎么了?莫不是晕船?”
“卿哥,”明媚唤了声,便慌忙又坐直了身子,“并不是,只是心里略有些闷。”离乡背井,前途茫然,一切难料,真不知叫人何去何从的好。
“可有心事?”他关切地问,双眸着紧地看明媚,“还是……是因为方才河岸上送别的那少年?”
明媚忽然看到景正卿唇边一丝笑意,不由脸上一热:“卿哥说的是叶家哥哥么?”
“嗯……他倒是跟明媚有些年纪相仿,平日……也有交情?”
“本来是有,这两年,因彼此渐渐大了,便也不怎么来往了,这一次他竟来送别,我也十分意外。”
“哦……”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却又道,“我看叶公子飞马而来,一副惶急之态,差点儿便以为他是来拦人的呢,吓我一跳。”
明媚听他口吻里略带几分戏谑似的,不由垂了头,悄声道:“表哥说笑了。”
一早启程,顺风而行,渐渐地到了晚间,船便放慢了,仍旧缓行,明媚因无聊,昏昏欲睡,耳畔听着夜风轻吹,却偏又睡不着,索性起身,见玉葫倒在旁边,正睡着,白日里她就叫嚷着身子不适,大概有些晕船。
明媚并未惊动玉葫,自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琴取出来,随意拨弄琴弦调试。
殊不知刚拨弄数下,便听一阵低低笑声从外间传来,景正卿拨开帘子:“我以为你睡了,不敢打扰,没想到你兴致倒好,竟在此偷偷弹起琴来。”
明媚见他进来,便道:“卿哥找我有事?”
景正卿道:“怕你在这船舱里闷,你白日不是便说闷么?本想拉你出去,到那上面呆会儿,咱们也好随意说几句话,外头风不大,一轮月倒是极好的,你必然喜欢。”
明媚闻言,不免心动,景正卿目光垂下,在琴上盘桓片刻:“若你想要弹琴,我给你抱上去便是了,这湖上传音甚广,且又夜间,正是意境大好,岂不是两全其美?”
明媚听了他的话,果真就发了兴致。
景正卿笑了两声,过来将琴抱入怀中,又一手握了明媚的手:“好妹妹,别怕,这夜晚间又是在河上,无人打扰,甚是清静,你跟我来就是了。”
明媚只觉他的手心极热,忍不住有些心跳,景正卿却头前带路,领着明媚出了船舱,到了船面儿之上。
明媚刚一出来,顿时就觉神清气爽了不少,眼前本是无边深沉的夜,透着漠漠墨色,但船头挂着淡淡光的灯笼,头顶更是一轮皎洁的月,迎面微风吹来,叫人浑身上下十万个毛孔都舒展开,只觉得舒畅异常!
明媚十分喜欢,心想怪道景正卿想要她出来,果真比船舱的沉闷要好许多,简直如一个天,一个地。
那边,景正卿极快将琴放好,便拉她过去。
明媚看他旁边放着一张桌子,上头几个碗碟,都是些小菜,糕点,并酒盏酒壶之类,便知道先前他在此自斟自饮。
明媚见了,便暗暗羡慕,生为男子便有这等好处,肆意爽快,不似闺阁中人,处处束手束脚,连上船来都要趁着夜色。
景正卿拉明媚过来,坐在桌子对面:“妹妹可吃酒?”
明媚忙摇头:“我不会。”
景正卿的目光亮了亮,却笑:“妹妹是正经的好小姐,是我问岔了,……妹妹如今也有十四岁了吧?”
明媚点头:“正是。”
景正卿笑道:“我大妹妹五岁,妹妹别嫌我呀。”
明媚眨眨眼睛,有些不解,却只道他是在闲话家常。
景正卿吃了一口酒,又看向明媚:“此处没有别人,妹妹不如就吃一杯,这酒并不醉人,你喝一口尝尝。”
明媚看他起手倒了杯酒,便送过来,心头隐隐一惊,然而看着那修长手指夹着酒杯,杯子中酒水晃晃悠悠,映出里头一轮弯弯地月,简直如画一般,不由有些惘然。
先前只是规矩娇养,全也不知酒是何味道,只看诗词里头,觉得那是极好玩神奇之物,只可惜父亲管得严格,因此浑然不曾破戒。
此刻景正卿殷勤相劝,机会就在眼前,明媚虽犹豫,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