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曦点头。
如果不是看见这个人，想起地府见过的那张脸，她可能不会来这里。
“如和曦小姐所想，他的确已经死了。”萧寒说。
“真的？”和曦的确想过这个人已经死了。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所有表情神态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再加上在地府里也的的确确看见了他，一个喝过孟婆汤排队等轮回的死魂，与他同样一张脸的死魂。
可是和曦又觉得不可能。死了的人为什么还可以游走在世间，难道说现在这个世界上，出现了让人起死回生的药品或者工具。
不，这更不可能的。
人类的生死是天道轮回，别说人类自己不可能阻止，就是一般的神仙也无力阻拦轮回之道。
人类是不可能制造出工具，令自己起死回生的。
“自然。”萧寒说到这儿眉眼泛出更盛的光彩，又抿了一口纯净的水。将玻璃杯放在桌子上，在那一声清脆的声音结束后，他才平和而缓缓地说，“现在他还在，只是因为我赋予了他永生。”
永生。
一个与人类没有任何关联的字眼。
“你做了什么。”和曦很快地问。
“和曦小姐肯定知道的，人类的生老病死都是寻常，因此为了赋予他永生，我费了很大功夫呢。”萧寒星辰般的双眸之中，温柔笑意愈发浓重，“当然，如果不是和曦小姐送来的比邻汁，我也是没有办法成功的。”
比邻汁。
和曦想起接过比邻汁的那一只机械手臂，又想起他办公室门口站立着的那个机器人。萧寒是个狂热的机械爱好者，而那位领路人的一举一动也的确和机器人很相似，相似的生硬而标准。如果不是他有一张人类的皮囊，说他就是个机器人都不为过。
“你把他改造成为机器人了。”和曦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猜到，萧寒眼眸中不留痕迹地划过一丝惊异，紧接着又浮满笑意，看着和曦的目光更是柔情似水，“是，也不是。”
他拿起身边的遥控，按下一个按钮。
有东西在缓缓往上升，而在这空隙中，萧寒的目光愈发灼热，眼眸里像是又万千星辰一同坠落，期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与其说是机器人，不如说是……”
“仿真人。”
三个字，萧寒一字一顿，说得清晰而明切。
在他说话的过程里，那些东西也从地底升了上来，全部摆在和曦的面前。
是六个和领路人差不多的仿真人，身躯与领路人一样，看上去同人类没有半点区别。唯有头颅，领路人的头颅是他本来躯体的头颅，而这六个仿真人则是机器头颅。
和曦看着他们的躯体，总觉得有些眼熟。
“和曦小姐认得他们吗？”萧寒自问自答，“这是你那天在区心斩首的人。”
区心之中，她除了将赵主任杀了之外，同时还将他那一个小队的罪恶滔天之人一起杀了。
“他们惹你不开心就是该死，你杀了没有错。”萧寒言辞同在区心冠冕堂皇的样子完全不同，他的目光扫过那六个仿真人，继续说，“而且你杀了他们，还为我们的仿真人提供了躯壳和生存空间。”
萧寒将目光回到和曦的身上，情深意切地说，“躯壳是你提供的，血液也是你提供的。如果我是他们的父亲，和曦小姐就该是他们的母亲。”
他在和曦的目光里缓缓站起身，隔着一个矮桌弯腰将手伸到和曦的面前，一幅骑士邀请公主跳舞的模样，垂着头带着十二分的笑意说，“正好世上所有人类，我只喜欢和曦小姐。所以我想正式邀请你与我一起，迎接这个全新的世界。”
他的手洁白无瑕，和曦却仿佛透过肌理看见了其中隐藏着的污秽黑暗。
她没有起身，反而问，“全新的世界？”
萧寒慢慢抬起头，整张脸散发出末世前下午六点最盛大的橙红余晖，用炙热而期待的目光看着和曦，又仿佛不是在看和曦，是透过她看向外面所有的一切，看向即将到来的，他准备许多年的全新世界。
他语气深沉而郑重，语气之间带有无限畅想，仿佛对他而言光明且永恒的未来已经触手可及。
当然，隔绝在白房子里的惨叫声，也的确可以说明，那未来确实触手可及。
“是的，愚蠢而污浊的人类将为仿真人让出生存空间。”
“我们会迎来最新的世界。”
第31章 我死了女神没来！
“我们会迎来最好的世界。”
和曦在他的豪情壮志里垂眼。
“最好的世界？”她低眉轻声，若有所思地将四字说出。
“是的。”萧寒看着她喃喃自语的模样，伸手将身边的遥控按下。四周白色的墙壁换成一块硕大的显示屏。而那显示屏上，显现出的是断断续续的有声片段。
有十三区晦暗小巷里，五六个高大男人与一个年轻的姑娘，在两侧都是人家的小巷里，尖嘴猴腮的男人丑态毕露，说着不堪入耳的淫言秽语，姑娘在经过犹豫后，任由他们上下其手，面对着紧闭的窗门无奈认命地落泪。
也有垂垂老矣的人在年轻气盛的男人脚下喘息，老人同男人眉目间还有些相似，男人脸上张狂的笑令和曦感到厌烦。
接着画面俶尔一转，匆匆闪过的是一幅又一幅混杂血泪的人间惨景。行事的人脸上是肆意且愉悦的满足笑容，围观的人目光空洞习以为常。
画面转转去去，所映出的，的确是个最差的人间。
最终停在一个蓝衣服、红头发的男人身上，这次倒像是在直播，因为和曦记得来的路上，刚好看见这个红头发男人拿着一根棒球杆，带了一群人在街上闲逛。
这个男人身后跟着一群下属，和曾经的赵主任有些相似。他面前站着的是个半截袖管空荡荡的瘦弱中年男子，男子衣衫褴褛，看着红发男人时目光恐慌，整个人像只老鼠乱窜。
红发男人一把将他拎起，跟猫捉老鼠一样。
“你这种残废品，怎么配活在十三区？”红发男撇撇嘴满脸不屑，“浪费资源。”
“顾主任，求求你放过我吧，放过我这一次，我不再出现在你面前。求你了！”中年男人在他的手下猛烈活动，挣扎着想要逃脱他的控制，费尽全身力气地做无用功。面对生死时，恐惧令他鼻涕眼泪一块下来，哭着祈求，“我家里还有孩子，求您！求……”
他的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已经从下至上的自内部节节破碎，骨与肉从交缠到分离，白骨至上沾染点点猩红，纯洁的白与妖娆的红交杂在一块儿。在人间冬日铺天盖地而来的朵朵红梅，将脆弱的男人临近死关时，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呐喊声，轻描淡写地一一淹没。
而作为生死的定夺者，在男人骨肉破碎时还在笑，接过后面脸上毫无异色的下属递来的手套，像是女娲造人，一点一点将散落残存在地上的骨肉碎末捏合在一块，他的面色专注而愉悦，像是在制作一件艺术品，速度很快地将一只手臂捏好。
模样正是男人残缺的那一只手臂。
屏幕里的顾主任微笑，自言自语：“圆满了。”
屏幕外的和曦，在围观这一场于□□者心中的圣大审判之后，再一次轻颤了眼睫。
而与她一桌之隔的萧寒窥觊所有，不知何时缓缓走到她的身侧。
“你看，这就是人类，多么愚昧而肮脏。”他意有所指，在和曦的耳垂边轻轻说着。
“那是你的下属。”和曦平静地讲。
“也只是下属。”萧寒微笑。
和曦心内情不由己也生出几分冷然的笑。所以说什么兄弟情深，果然都是骗人的。
“乱想什么呢。”萧寒薄唇轻勾，“即便他们是我的下属，是和我一起长大的好友，但我也无法阻止他们的所作所为，没有改变他们生而为人固有的愚昧。我阻止过，可惜无济于事。世界上没有人可以纤尘不染，所有在末世里苟活下来的、存在于这个社会上的人类，都是邪恶而肮脏的。如果他们依旧存在，世界早晚有一天会因他们而亡。”
“而仿真人不同，他们可以代替人类建造一个美好的世界。”
他顺着和曦的目光看向显示屏，却对里面的镜头视若平常，反而将手搭在和曦的肩上，亲昵而温和地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感觉自己喜欢上了你，说不出原因也讲不清道理。我原以为，所有人类都是那样的肮脏，但见到你，我才知道不是。你和他们不一样，也只有一个你和他们不同。你是第一个，让我想要邀请进入我新世界的人。”
“世界上所有人，我只喜欢你。”他言辞间带着温吞的笑意，目光里只放下一个人，情深意切地将那句话又说了一遍，“和曦小姐，陪我一起。”
在显示屏上，那个萧寒的下属与兄弟，在用千金难求的水资源洗手时，被一直忽如其来的黑色变异鸟一口生吞了头。鲜血喷涌而出，上一秒还在因审判而愉悦的人，下一秒便成了一个无头尸体。
而他的好友，他心底里的好大哥，此刻就在屏幕之外，在和曦的耳畔，发出轻轻的笑声，在鲜血喷涌之际，像是故作恶心，又像是因世间又减少一种污秽而愉悦，舌尖轻触上齿，轻松而讥嘲地发声，“啧。”
他的讥嘲显而易见，显示屏在顾主任被吞头后，显现出的是大场面。
数以千计的陆地变异兽逃脱十三区屏障的阻拦，似脱缰野狗般扑涌而来，奔跑着让屏幕都看上去似乎在颤抖。而飞翔在天的变异鸟则将整片五颜六色的天遮掩，让天空透不出半点颜色，让活着的人觉得回到末世前的夜晚，让死了的人以为到达地府。
和曦瞬间明白，萧寒背叛了十三区。
或者说，萧寒的计划成功了，他数年来追逐的理想即将成为现实。他已经制造出最上等的仿真人。而此刻种种，就是他计划的最后一步。
让变异兽入侵十三区，令整个十三区的人类因为变异兽灭亡，为他的仿真人腾出生存空间。
而人类的灭亡又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这只不过是变异兽的暴动导致。在这个三六五等严格划分、强者为尊的时代，即便十三区灭亡，即便生灵涂炭。他仍旧可以是区长，仍旧可以成为下一个区的区长，或许还可以利用各种关系得到升迁，往上而去成为整个人间的领导者。
也成为人间的灭绝者。
和曦没有再看，也没有再问任何话。
在萧寒触碰到她的一瞬间，所有的真相已不必再由他诉说出口。
或者说，所有的谎言也都在这一瞬间真相大白。
“你也是人类。”和曦一针见血地说。
萧寒整个人怔了一下，从和曦的肩膀上脱身而去，勉强微笑着说，“我不是。”
“你是最肮脏的人类。”和曦说。
“我已经得到神明的净化。”萧寒没有承认。
“神明？”和曦挑眉，没想到这个人还是个有神论者，他的记忆中可没说过这件事。
“神明净化了我，指引了我，这是神明的旨意。”萧寒眼神漫出光彩，用非常正经的语气说，“神造万物，而如今因为愚钝与肮脏，神明想要抹去这个失败物种的存在，仅此而已。”
“世界根本就没有神。”和曦故意讲。
萧寒果然被激怒，上下齿将唇紧咬，整个腮帮子都在微微颤抖，仿佛和曦触碰到了他的逆鳞，折辱了他的理想，但不知原由，依旧没有对她发火，和气地强调，“有的。我见过，我出生的时候就见过。”
和曦自然不会新，尤其是这样的理由，她更加不会相信了。
离天门关闭多年，也就将人间这一小界往返天界的唯一通道关闭，没有神或人可以相遇。和曦心知肚明，并没有信以为真。但见他的表情，又实在没有说话。
触碰时得到的记忆里没有神明的出现，人类也不大可能记住婴儿时期的事。或许这是萧寒做过的一个梦，而心有所望的他，将梦境当成了现实。
“神明从来不会想要毁灭人类。”和曦转过身，用很静的目光看着他，以很平和的语气说。
神造万物，对万物都有怜悯之心。
就像女娲因为怜悯，挽救人类于水深火热之间，救妖族在生死存亡之际一样。和曦对于人间，谈不上女娲那样的掏心掏肺，但从始至终，也是觉得人间尚有挽救余地，没有必要全部推翻重建。
她与女娲是人间的造就者尚且如此。其他与人间并无干系的神明就更不用说了。
小一些年轻些的不必讲，他们的头头天帝都袖手旁观，谁会没事找事毁灭人间，况且打狗还要看主人，就算和曦沉睡了，天上天的女娲可还是非常硬朗的，虽然出不了门，但随手一道神谴下来也能他吃一壶。
小神小仙们办不到，也不敢这么办。
至于老家伙，很大一部分在洪荒各种劫难里成了灰，另外小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