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一念都需得是为了敦煌着想,我就是敦煌的化身。若是起了别的名字,我便会生了私心。若真的要起个名字,就以敦煌为名。”
这是什么意思?便是中原皇帝,也没有哪个就以天下或是社稷为名的。
江芷阑歪头想了想,“那……奴给城主取一个好不好?私底下偷偷叫的。”
“你想叫我什么?”承华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
沉吟片刻,江芷阑缓缓开口,小心中带着希冀,“叫承华好不好?既然老城主希望您能一肩担起敦煌的安危,而敦煌又是繁华之城,便以‘传承繁华’为名,可好?”
承华低吟几声,露出一个真心的微笑,“好,今后你便叫我承华吧。”
原来这名字是如此来的,怪道顾昭是围攻过敦煌的人却也不知承华便是敦煌城主,没见过就罢了,连名字也不曾听闻。
倒也难得他一直用着,应当是十分喜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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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画面忽地戛然而止,又转到了另一处。
“你这禽兽!明知阿阑是我未婚妻还与她表明心迹就罢了,她心里的是你,怨不得。可你与她说这话,却是因为她的命格属阴,且可以是压阵天女的最好人选!”陆展白一向温文尔雅,难得有这么气急败坏斯文扫地的时候。
被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却是承华。但承华却神色木然,颇有些八风不动的意味,只是由着他骂够了,才道:“若不然,她就跟你去了。你舍得将她送去填了壁画?”
“难道我见她跟了你又转手被拿去填了壁画便能好受?骗了人家一颗真心,下作!”
承华嘴角微扬,“我可记得,有好几个都是你用这法子骗回来的,你使得我就不可以?对旁人使得江芷阑就不行?什么道理?”
陆展白气结,却无言以对。
“说那话的时候,我是认真的,并没有骗她。我一向满心里想的都是敦煌,难得被其他占了些许位置,偏偏很不巧这女子却是救敦煌的关键……我这么说你能不能好受些?”
陆展白愣了愣,气势忽地弱了些,“你……怎么忍心……”
“我同你说过许多次,也不介意再多说一次,劝你死心,也劝我自己死心。我是敦煌的城主,为了敦煌而生,故而于我而言,此生最重只能是敦煌。绵延数百年的繁盛,不能毁在我手里。但中原与西域早就不满敦煌从不依附任何一国,几代之前便生了觊觎,不过是还不曾拿下罢了。到如今……敦煌实在撑不住了。而这是唯一的办法。”承华认真地说完,然后仿佛是问陆展白又仿佛是问自己,“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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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未落,但人影就开始消散,又换作另外的情景。
夜凉如水,月朗星稀。
一袭黑衣几乎要与无边夜色融为一体的承华出现在画面中,抬手敲了敲那紧闭的房门。
开门的是江芷阑。只是她望着承华的眼神十分漠然,全然不带半点情意,“这么晚了,城主有何贵干?”
“阿阑……展白说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有一物要送给你。”承华无奈地苦笑。
江芷阑的神色有一瞬的凝滞,半晌之后才道:“城主的心意奴这就领了,东西便不必了。城主的礼物太过贵重,奴受不起。”
承华的面上划过一丝慌乱,“我……听说古玉璧能护人平安的,便将这玉璧做了个璎珞项圈。你日日养着那壁画,于身子有损,希望这玉璧能护佑你不遭反噬。”
说话间,承华从袖中取出一个赤金璎珞项圈递到江芷阑面前。众人凝神一看,只觉得有些眼熟——可不就是沉璎方才拼起来的那个么?不过承华手上的璎珞圈却更为华丽,玉璧上缀着的不是普通的冰丝流苏,而是宝石与金线穿就的华丽珠串。
“呵,”江芷阑第一次在承华面前如此放肆地冷笑,“用我的精气供养那壁画,这玉璧就能给我补回来么?总有一日,我也是要生祭那壁画的,这东西也就用不着了,倒是浪费。”
难怪江芷阑与承华这样说话,原来是她与承华对峙过了。
承华忽地同她表明心迹,说什么此心天地可鉴,不过是个幌子,为的是让她死心塌地地留下来,听凭摆布罢了。
那厢承华尴尬非常,而躲在角落里的另一人,却也暗暗握紧了拳,手背上骨骼嶙峋,青筋暴起,连带掌中的一支金簪,也被握得有些变了形。
金簪是多宝攒珠的,上头镶嵌的各色细碎宝石,从光泽与成色上来看——却与那璎珞上的十分相似,倒像是从一块母石上切割下来的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又见回忆杀,做个预警吧——四章左右(只会少不会多!)
这一段自我感觉写得还是带感的,搭配闫月的《敦煌》食用效果更佳。
第103章 敦煌(二)
大漠一向干旱; 等闲连雨水也少见; 然不知是不是上天也感受到了人间的异动; 那一年的敦煌,竟然落了一场罕见的大雪; 纷纷扬扬; 如絮如蝶; 万里黄沙都披上了一层银装。
风雪再大,也阻挡不住中原帝王与西北霸主踏平敦煌的决心; 迎着风刀霜剑; 剽悍的十万铁骑到底还是攻到了敦煌城下。连日的战争早已消耗掉了敦煌城的大部分精锐; 也消磨了敦煌军民的信心; 事关敦煌存亡的背水一战,城主承华不得不亲自出战。
几位高阶将领还在紧锣密鼓地点兵; 承华身着玄衣银甲端坐于那匹跟随他多年的黑马上; 神色凝重地望向城门外密密麻麻的敌军,而他身后; 则是满面惶急的陆展白与一脸漠然的江芷阑。
“承华,你为什么不听我的劝!中原与月氏的联军是敦煌不能相抗的,就算你亲自出征,也无异于以卵击石!”陆展白越说越激动; 白净的脸也涨得通红; “你饱读史书,我不信你不记得,与强敌相抗; 鄯善下场怎样?婼羌下场怎样?小宛下场又怎样?为什么不先离开敦煌再作打算?”
“离开敦煌?那我又能去哪里呢?让我像丧家犬一样地东逃西窜、仰人鼻息而活,我做不到!我是敦煌城主,生来就是为了守护敦煌,城在人在,要是有人想得到敦煌……那也必须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承华冷笑一声,勒马转回来看着自己的毕生挚友与最在意的女子,又忍不住放软了语气,“我此去,也不知能撑多久,不过……也足够你们沿着丝路北道远去龟兹。龟兹国主虽然是断断容不下我的,但我以敦煌全城的财富相托,他定会好好照料我们敦煌西迁的子民,也一定会……好好安顿你们。敦煌的子民,就拜托你们了。”
陆展白怒极攻心,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向江芷阑急道:“阿阑,你说句话,若是有人劝得动承华,那人一定是你……”
绝美却淡漠的脸上终于慢慢有了生动的颜色,江芷阑神色变了几变,到底是轻笑一声,讥诮道:“展白,你以为我是什么?堂堂敦煌城主,凭什么会听我的话?”
“芷阑……”承华闻言忍不住剑眉一蹙,将眉心压出一道深深的印迹。
江芷阑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只是兀自道:“我不会走,我走了就连一个给你收尸的人都没有了。”
“你想抗命?”承华瞳孔一缩,语气却是冷冷的。
“不错,我就是想抗命。”江芷阑无所谓地一笑。
承华定定地看了江芷阑片刻,沉声道:“江芷阑,你听好了,当初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拿命当儿戏的!”
苍凉的笑意浮现在唇边,江芷阑也毫不避让地望了回去,“承华,你敢说……从没有过要了我的命的念头?”
“江芷阑,你敢这样和我说话?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承华变了颜色,咬牙低斥。
“我的身份?呵,也不知道还过得几个时辰,连敦煌城都要不复存在,你自然也不再是城主。你说……你想以什么身份来命令我?”
陆展白闻言一怔,忙道:“阿阑,你在说什么!”
承华却挥手制止陆展白继续说下去,只是冷笑道:“至少现在,我还是敦煌的城主!还是救了你命的人!”
“你救我,不过是一时兴起顺手救下一个玩意儿,若不是我还有些用处,你会让我留在敦煌?若不是我的极阴生辰,你会让我活到现在?会如同眼下这样看重我?”剪水秋瞳中慢慢浮现了一层水汽,但江芷阑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还要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是你救的,所以我的命就是你的,容不得自己做半点主,你想要我死,我就要自觉等到该死的那一日;后来你又忽然不想让我死,我就要按着你的命令好好活下去……承华,你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既然你都要死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话?”
“阿阑,快住口!”陆展白只觉得胸口有重锤击下,还不得不上前去拉她的衣角。
承华默了半晌,蓦地大笑起来,“很好,我竟不知,原来你竟是这样的恨我。那你想怎样?除了我的命,你想要什么?我的命还有用,眼下不能给你。”
“自由,我只要自由。从现在起,你的话,我半个字也不会听。”江芷阑垂眸。
“好!”承华大笑起来,“待我出城,你尽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愿形式。不过……算我求你,不要伤害我敦煌的子民。”承华别开脸去,不让人看到自己的情绪。
江芷阑冷笑一声道:“放心,都是你欠我的,我分得清楚,不会找上别人。只是,我也不想让你还。不过,你的子民,我不会再守护——我不会去龟兹。待你一死,我还是会开启壁画,不会让任何人再踏入敦煌!”
“你这是做什么!”承华与陆展白都是一惊。
“这是我从前的承诺,我不会失信。”江芷阑说着,从怀里摸出一物抛给承华,“虽然我知道你此去定无胜算,但还是……哪怕有万一的希望,也祝你平安。”
承华反手将那物抄在手中,展开掌心一看,却是一枚剑穗,大大小小的珠子串成的线绳上穿着一枚古黄玉璧,璧上雕镂着首尾相连的回云纹,下面坠了三色六枚长流苏,一为秋香色,一为缃色,一为鸭黄,分列两边。待看清那物之后,漫说是承华,便是陆展白也忍不住变了脸色。良久,承华才哑声道:“我送给你……是怕你伤了阴鸷,想保你平安。你竟然……将这玉璧拆了下来!快拿回去,展白会帮你恢复如初的。”
“不必了,我再也不需要了。”江芷阑说完已经转身,向陆展白淡淡地道:“展白,我们回去吧,让他安心地走。你也该看看其他人都迁得怎样了。”
包裹在白色衣袍中的身影异常纤细,却异常挺拔,所以如此让人心折。承华与陆展白想唤住她,却有将领前来禀报承华,言说兵将已经点齐,可以出城迎战。
承华重重叹了口气,向陆展白道:“展白……一切小心。记得明年今日,在我的坟头上浇一壶烈酒。”
“胡说什么!若是实在不敌,你尽可以逃走……你的子民都在龟兹等着你!”陆展白忍不住轻斥,声音却越来越低,忍不住哽咽了。承华是什么人?宁愿埋骨黄沙,也不愿意苟且偷生。如此一句,也不过是寄托他对挚友的不舍与留恋罢了。
已经走出好远的江芷阑忽然停住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承华与陆展白都看不见她的神情,只听她用那清冷的嗓音淡淡地道:“我想此生,我们不会再见了。希望来生……也不要再见。”说完,便加快步子离开了。
“展白,最后拜托你一件事……带她走!无论如何也要带她走!”承华目光灼灼地望向陆展白。
陆展白苦笑,“放心,我不会让她有事……承华,再见了。”一壁说,一壁摘下了腰间盛酒的皮囊,自己先饮了一大口,然后递给承华。
“再见!”承华接过酒囊,仰头将残酒一饮而尽,然后将空酒囊往地上狠狠一掼,拍马转身往城门去,一边策马一边拔剑指天,高声道:“将士们,关乎敦煌存亡的一战就看你们了,冲啊!”
“誓死追随城主!”被承华的长啸所感染,仅剩的敦煌将士一下子士气大涨,跟着承华振臂高呼,如潮水一般涌出城门,迎向数倍于己的敌军。那种孤勇,就仿佛……扑火的飞蛾。
陆展白目送他们出城,不觉眼眶发热,却又无能为力。城门在眼前慢慢合上,他只能喃喃道:“再见,承华……愿我们来生,不要再生在……这般情境下的……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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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始终没有停下的意思,反倒越发密集。江芷阑与陆展白并肩立在城头看城下的鏖战,只见苍茫的雪地上,玄衣银甲的敦煌将士被红衣联军的方阵冲得七零八落,然后分团包围,最终一团一团被渐渐地蚕食。陆展白仍是一袭青色大氅,江芷阑却换上了一袭飘逸的鹅黄色汉家衣衫,仿佛他们三人初见时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