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也望着织萝; 柔声道:“你这一来,可要羞煞九阙天这诸多仙子神女了。”
都已经是姻缘线化形了; 额间不复从前那一朵红纹; 织萝的模样倒是与她在人界之时看起来一般无二,气韵天成。
通钺默默地在旁边翻了个白眼; 倒是没有说什么。一来是习惯了,这二来……到底是在九阙天上,过往多少都是他手下的人或是教训过的人,本性万万要藏好; 切不能叫他们看了笑话。
行至凌霄殿门口; 天兵天将都止步。但守殿的神官把祁钰与通钺拦在外头,也就连带织萝一并放了进去。
星辰为顶,玉砖铺地; 纯金大柱耸立,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威严的气象。但织萝环视一周,脸色却越发苍白。
祁钰一眼便看出她的不对劲,连忙温声问道:“怎么了?”
织萝缓缓摇头,“此地,不祥。”
作为九阙天的中心、天帝会集众神议事的凌霄殿,竟然会有人说此地不祥……若是让历代天帝听到,只怕一个个都会气得从归墟跑出来。
四下无人,通钺原本可以暴露自己的本来面目,却并没有嘲笑织萝,而是不自在地别过脸,假装在欣赏金柱上装饰的夜明珠。
“天帝天后到——”上头站着的神使忽然拉长嗓子喊了一声,倒是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一凛。
尽管心里不太乐意,但势比人强,几人也只好对着天帝天后行了大礼。
“平身。”天帝将袍摆一甩,大马金刀地坐上殿前的龙椅,天后也仪态万方地在旁边的凤座上坐好,天帝才漫不经心地让众人免礼。
不等三人站直身子,天帝便道:“祁钰啊,人间水患之事如何?”
“启禀陛下,释尊座下高徒舍身成道,使水中怨灵尽除,如今四海龙王正合力送洪流入海,想来人间水患不日必除。”祁钰平铺直叙,不带任何情绪。
天帝却微微向前倾身,沉声道:“不日?朕遣诸位龙王助你已有多日,水患却迟迟未除,你办事如此不利,却是想罪加一等了?”
倘若天河水军尽数派去,或许也只消几日便能将怨灵尽数杀灭。可到底是人间,天河水军也不敢随意调动,就那么一小股人马,尚不如人间的修士有用,若不是圣血发挥了大用——这却是在怪罪玄咫死得不够早么?
但祁钰没有顶嘴,只是道:“臣无能,请陛下责罚。”
“无能?朕看你厉害得很嘛,竟都知道找龙王借雨了……”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哪里还收得住?天帝开始一跌声地数落起祁钰的“罪状”。
左右暂时还没有她的事,织萝便开始四处打量。天帝自是没什么好看的,织萝的目光也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天后身上。
前几日做了梦,除了祁钰,梦到最多的也就是天后红轻了。再对比眼前这人,织萝只觉得十分陌生。且她分明也不记得更多,却莫名对天后翻涌气一股恨意,恨不能处之而后快。即便是知道自己从堂堂三生神女变成如今姻缘线化生的小妖女极有可能便是这位天后的手笔,可她究竟怎么做的、做了多少却仍旧不知,是不该如此的呀……
“陛下容禀,臣以为,此事不全是祁钰殿下的过错。”通钺忽然开口,一下子拉回了织萝的神智,“臣身为司法天神,有督查不力之责,未及时发现昨日东海龙王手上雨量有异,还准许他今日继续胡乱布雨。”
“东海龙王今日手上雨量的多少乃是朕亲笔御批,司法天神莫不是在指责此事错在朕?”天帝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通钺连忙道:“微臣不敢!”
天帝睨了他一眼,“不敢?朕看你与祁钰待久了胆子也越发大了,还有什么不敢的?这段时日你去了何处?九阙天上的事物不管便罢了,连天后召见也敢推诿了。”
“陛下莫要生气。”天后原本一直坐在旁边静静地听天帝撒气,忽然插口,“这也怪不得司法天神,原是臣妾安排不妥当,惹了司法天神不快罢了。司法天神有气也是应当的。不过九阙天上的诸事,司法天神还是懈怠不得的。”
织萝听得险些要笑出声来——红轻说话倒是真有意思,这般一说,究竟是想劝解呢,还是想煽风点火呢?
果然,天帝听罢火气更盛,“天后惹你生气?那你倒说说,天后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如此记恨,竟连九阙天诸事都抛在脑后了。”
这话却是不好答了。一来是空口无凭,二来……在许多人眼里,天后干的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牵涉甚广,还请陛下听臣说完再做定夺。”谁知通钺竟一点也不曾犹豫过,张口就把天后使得手段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天帝天后的脸色固然十分精彩,织萝也十分惊讶——天帝到底是帮天后还是帮通钺自然是一目了然的,要不也不会让天后在背地里使了这么多手段还安然无恙,通钺是怎么就想不通要与他们公然撕破脸?然而祁钰还偷偷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事情说得越多,天帝的脸色就越黑,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天后还面色如常。
后来织萝也想明白了,既然都来了此处,想必是不能善了,大概许多事今日都会做个了断。于是赶在天帝发作之前,织萝又补充道:“不错。据小女子所知,天后之所以能让阎罗为她所驱策,实则是许了那女相阎罗一个好处。女相阎罗曾经见过得道前的玄咫尊者一次,从此便不能自拔。恰巧玄咫尊者近日下凡历劫,天后便许诺阎罗,待事成之后,便促成她与玄咫尊者的婚事。此举岂不是要坏了玄咫尊者的道行?听闻释迦尊者最喜爱的弟子便是玄咫尊者,如此一来……九阙天便是狠狠开罪琉璃界了。”
因为玄咫历劫红轻才许诺此事全然是织萝颠倒了时间因果,毕竟阎罗对蘅若与闻音的魂魄动手脚怎么也比玄咫下界早。不过事情大概是如此,红轻狡辩不得,织萝才放心大胆地扭曲了。
谁知天帝并没有追究她到底说了什么,反倒是追究起她这个人来,“大胆!区区红线精怪,也敢踏入九阙天?还敢在凌霄殿上插嘴?”
织萝的确是不能理解天帝的想法,却只是笑道:“小女子原本是月老殿中的姻缘线所化,生于九阙天上,回九阙天难道不是天经地义?何况天帝陛下贵人事忙,那还容许小女子稍稍提醒。小女子曾经与天帝天后定了赌约,如今赌约已完,自然是要复命的。只是天帝天后千金贵体,总不能劳动大驾请二位去人界走一遭吧?那就少不得只能小女子自己死皮赖脸地跟着上来了。”
“即便如你所说……阎罗殿非死不得入,你又是如何见到阎罗、如何得知此事的?”天帝的问题一个接一个。
天帝天后绝不会放过她,织萝早就也准备,于是不慌不忙地道:“小女子自知触犯天条,不敢求得原谅。”
“大胆!通钺,在你面前知法犯法,你……”
“启禀陛下,此事臣知道,也早已处以雷刑。此时不仅祁钰殿下知道,还有鸳鸯族如今的太子与太子妃也知道,陛下若是不信,尽可查问。”通钺说得语调平静,眼底却隐隐有一丝笑意。
天帝噎了一噎,颇为恼怒地瞪了通钺一眼,又不甘心地道:“方才你替通钺作证。朕且问你,你又是如何识得那狐妖与闻音的?”
织萝有些好笑,“原来天帝陛下已然不记得与小女子所赌为何了,无妨,小女子便再斗胆提醒陛下一句。当日小女子初化形,便毁去当日月老所有牵出的姻缘线,被司法天神拿下,押送至天帝天后面前。天帝天后说小女子胆大妄为,原本是要处死的。小女子倒也果然胆大,与天帝天后争辩,说月老此举只是徒增孽缘,不如不牵。但月老牵红线之举,也是帝后授意。故而小女子便立赌誓——定要寻得一对腕上没有姻缘线的有情人。故而这一百多年小女子在人界四处游走,也不过是为了找出一对有情人而已。”
“你找到了?”出乎意料的是,天后忽然饶有兴趣地接了一句。
织萝故作羞涩地道:“对不住啊天帝天后,祁钰殿下……已经被小女子拐了去了。”
第148章 诈供
“荒唐!”想不到拍着扶手斥责祁钰的不是天帝; 却是天后。她满面肃然; 沉声道:“祁钰啊; 虽说神族的情爱婚姻之事皆由自己做主,可我身为你的大嫂; 有的话却不得不提点你。你可知道你眼前的女子是什么身份?”
是什么身份你心里没数么?祁钰心下不屑; 面上却笑得和煦; “臣知道的。那日阿萝化形,臣不就在一旁瞧着么。”
天后也不是认真想问; 不过是起个话头罢了。笑意更深; 天后漫不经心地道:“天规倒是没有不许与外族联姻之说; 只是心里怎么想的; 你也知道。何况你还是天帝的胞弟,更是多少双眼睛瞧着。并不是大嫂危言耸听; 不信你瞧瞧通钺便是。”
当着通钺说神族恋上妖族之事; 无异于指着和尚骂秃驴,便是连织萝都听不下去。
不过通钺大概是已然被明里暗里嘲讽惯了; 只是一脸漠然,仿佛在听别人的事。
“天后此言差矣。当年帝父格外不满意姑姑的婚事,不是因为她瞧上的事妖族,而是不满姑父是化龙失败的蛟; 觉得他无法保护姑姑罢了。”既然天后都把这事都摆到明面上来说了; 祁钰无法,也只能尽量说得委婉些,“可这回是臣要娶妻; 自然也该是臣来保护阿萝。臣自信还是可以护住她的。”
织萝如何又不知天后不安好心,自然是不能放任天后这般问下去,便插口道:“天后殿下,小女子的赌约只是说了寻得不为姻缘线所困的有情人就是了,却没说一定要在一处吧?合不合适这话,可否容后再议?”
“放肆!”天帝冷不防出声呵斥,“堂堂天后与朕的胞弟讲话,岂有你插嘴的份?”
还真是好害怕呢!且不说从前她与红轻之间如何,便是自她化形之后在人间遇到祁钰,几乎对他不是斥责便是挖苦,怎么那时候不见天帝出头?这时候倒记起自己还有个弟弟了。织萝偷偷翻了个白眼。
天后倒是没趁机卖弄权势,只是温声道:“我问的就是此事,你且耐心听着就是了。祁钰,你可想好了,你是真心喜欢她的?”
“此心天地可鉴。”祁钰答得很是不耐烦。原因无他,只是觉得对着天后说这话莫名恶心。
天后却摆出一副伤心又无奈的神情,“原本你能再找到倾心之人,做嫂子的该为你高兴的。只是有句话,嫂子却不得不问——你是否还记得我那苦命的妹子?不过一百多年,你便将她忘了是么?倒是真该为她掬一把泪。”
说着说着,眼圈便真的开始发红,可谓唱作俱佳。
织萝、通钺大约是站在一条线,便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毫不意外地在对方眼底见到了惊叹。这话听着,不明真相的人还真以为天后与她妹子究竟是怎样情深、祁钰又是如何喜新厌旧了。
不就是仗着织萝记忆不全么?
只是记忆缺失却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啊!何况还有释迦亲口作证,就算一点都不记得也该信了吧。释迦现身人间这么大的事,天后都一点不知道么?
祁钰明知天后是在挑拨离间,却容不得有人玷污他的感情,不由得怒道:“祁钰铭记于心,从无一刻忘怀!”
天后便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对织萝道:“你看,祁钰心里还挂念着另一个女子,并不是全心全意爱慕你,诚然你二人一个是神族一个就是姻缘线化身,并无外物羁绊,却并不算一对有情人。所以……你这赌约可不是输了么?陛下可还记得,若是红线输了赌约,应当如何处置?”
天帝仔细想了想,笑得有些如释重负,“夺去神智,重新炼化,送回月老殿,永生永世不得再化形。”
“既然通钺就在此,便立刻去办了吧。”天后随意一挥手,似乎并没将织萝放在眼里。
织萝不由得勾起一边嘴角,“这么迫不及待么?不知小女子如何成了天帝天后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天帝十分轻蔑,“笑话,就凭你一个小小妖女,也配做朕的眼中钉肉中刺?”
织萝认真地想了想,“天帝不这么觉得么?”
“通钺,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拉下去?”天后有些不耐烦,语气也不由得急躁了些,“速速处置了,也好商议你与祁钰之事。”
通钺自然是没有动的意思。但祁钰却是连说说也不能,直视着天后,“却不知与天帝天后作赌原是这么大的罪过。便是私通魔族或是为祸人间一般也不是这样罚的吧?”
天帝更听不得这话,怒道:“你是在质疑朕的决定?”
按照祁钰对天帝的一贯态度,总是用“臣不知”“臣不敢”等等来搪塞,只是因为他不想与天帝多话。如今织萝就在他身边,他一无所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