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之余,三人又有点惭愧——原来人家要说的是这个意思,都想哪儿去了!彼此对望的眼神都开始传达一个意思:你看你,想什么呢?心真脏!
不过接下来的一句话,又一下子冲散了三人的愧疚。因为玄咫说:“可直到后来,小僧见着犯险,会愿意陪同前往,虽然知道这么做是违了规矩的,却是不由自主地想去;见到织萝姑娘受伤会比曾经师兄圆寂更难过;后来见着殿下……释尊与师父教诲的八戒便全都抛诸脑后了。”
刚刚还放晴些的脸色一下子又阴沉下来,祁钰用尽了所有涵养才按捺住自己没发火,只是在心里默默地道:干嘛要说出来呢?
玄咫似乎一点没觉察到自己被嫌弃了,仍旧不紧不慢地道:“所以小僧便知道,自己不是个天生便缺了七情六欲之人,只是对……比其他情绪的感知要强上许多。从前小僧还在担心,会不会因此酿成大祸。但诸位既然说小僧是到人间历劫来的,便自行揣测,是不是小僧在下界之前便被释尊封闭了七情。但……的确压制不住。那么小僧所历之劫,便是情劫。”
连镜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问道:“这跟你想放血救那些人有什么关系呢?”
“大师方才不是说过了吗?”祁钰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却对玄咫仍然生不起气来,想来想去,十分别扭地问:“你对自己这般没信心?宁愿死都不愿继续渡劫?”
这个情况对于祁钰来说委实太过闹心——要是玄咫选择再历一世,算起来就是他和织萝逼死了玄咫,释迦肯定会来找麻烦;要是鼓励玄咫继续渡劫,真的渡过了固然是皆大欢喜,但要是没有……
通钺从祁钰那里听说了阎罗的事,得知自己和闻音的悲剧一半是因为阎罗想嫁给玄咫从而接受了与天后的交易,对玄咫也不可抑制地游了怨气。劝还是在劝,但通钺的语气却是相当的阴阳怪气,“就是啊,大师你想想,如果你选择再经历一世,就需要道阎罗那处去经历轮回。阎罗对你什么心思你也清楚……大师就不怕被阎罗扣下?”
“阎罗大人……应当不会如此不知轻重。”玄咫果然有些迟疑。
做都做出来了,你说她会不会呢?如果她哥哥劝不住的话……
到最后,沉默许久的织萝终于开口了,“你再想想呢?即便真的是要经历情劫,或许这人不是我呢?我也不知道大师前世的经历如何,但唯一听说有纠葛的女子,阎罗不算,剩下的一个便是忘川源头三生池的三生神女了。大师,您看我像么?”
祁钰与通钺闻言都不由得脸色一白。唯独连镜无知者无畏,当即笑道:“自然不像!姑娘的举止做派啊,十足十的就是个妖女!”
玄咫更加迟疑,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连镜又毫无知觉地接道:“而且谁说经历情劫非得是和同一个人才算啊?从前我们结双城出去两三个历劫的,回来的时候都带的另一个姑娘,从此过上了幸福的日子,所以……唔?嗯!”话音戛然而止,却是通钺都实在听不下去了,随手用他降罚时让妖邪或是犯了事的神仙闭嘴的神叶封了连镜的口。
这蠢货,到底是想帮谁说话啊!
看着玄咫又渐渐明朗起来的脸色,织萝有些无奈,难得一见地面飞红霞,却示意祁钰过来,挽着他的胳膊,想了想,又靠在他的肩上,语气都有些羞涩,“可是大师,如今我……最在意的人、准备与他相伴一生的人,是祁钰。”
最初还有些没有反应过来,然而祁钰有些受宠若惊,干脆喜不自胜地将织萝揽进怀中。
“哎哟!”通钺猝不及防,又不好在这时候拆台,只好背过身去,还拉着一脸看好戏神情的连镜一道转过去,心下则是对玄咫万般同情。
玄咫微微垂了眸,眉心微蹙,倒是显得那一粒朱砂痣愈发鲜艳。“小僧知道,小僧其实早就知道了。”难得他说话的语气还十分平稳。
想了一想,玄咫才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何况小僧修习释道,原就是要断情绝爱的。那时候听姑娘说,是想找一对不为姻缘线所困的有情人,反倒有些放心了。姑娘心里是祁钰殿下……最好不过。”
好像……把人刺激大发了?织萝愣了愣,想从祁钰怀里钻出来。而祁钰也有些自责,生怕真的把玄咫刺激到了,连忙放了手。
祁钰心念急转,不管有的没的都在往外说,“所以大师你看啊,你都已经想明白了,以你的自制力,也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过分的事,这个……即便真是个劫,也就这么过去了对吧?大师,关于怨灵的事总有办法,你也犯不着……对吧?”
“不,这个劫不算渡过了。”玄咫正色道,“之前在连镜殿下成亲之时,织萝因着殿下私下请了龙王降雨而有些生气,一言不发便离开结双城,那时候小僧其实是有些庆幸的。甚至,小僧还希望,殿下与姑娘因着所思所想不同而……”
背着身子挺热闹的两人几乎要感动得泪流满面——天呐,怎么会有这么老实的人?人家不问就算了,还上赶着自己讲出来。然后又自我反思,要是当年我也这么老实,说不定什么事都没了呢!
织萝与祁钰也有些不自在,“事情都过去了,大师不用耿耿于怀。”
“姑娘还记不记得,那日天降大雨,小僧冒雨前来……”玄咫没有听织萝和祁钰在说什么,只是一股脑地把自己想说的话往外倒,仿佛不这么做那一股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孤勇就会从此逸散开去,“其实那日小僧是做好了准备,向告诉姑娘,若是小僧愿意还俗,姑娘会不会……后来连镜殿下与聆悦姑娘出来了。”终究是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织萝越发不好意思,“大师……你不是早就知道,最初我找你,只是看中了你腕上没有姻缘线?”
“知道,可那又如何呢?”玄咫慢慢勾起嘴角,笑容苦涩,“你看,小僧什么都知道,也知道姑娘心里的人是祁钰殿下,可仍然忍不住会想去试试。小僧也不知道,若是姑娘与祁钰殿下再闹什么别扭,会不会再抛却所有的戒律与尊严,再问姑娘一句愿不愿意。”
祁钰有些尴尬,口中却道:“大师放心,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倘若我以后再惹了姑娘生气,一定二话不说先认错道歉!”
“可是小僧……不敢再试了。”玄咫轻轻摇头,“小僧原本可以选的,一个是心爱之人,一个便是释尊。可心爱之人所爱非我,便只能选择潜心向道。这原本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可如今……道心有痕,却不知还能不能心无挂碍地继续修行。小僧不敢试。”
细细琢磨一阵……织萝忽然觉得,此事好像还真该怪她?若不是她先去招惹玄咫,却哪里还有这些事?
一个眼神祁钰便知她心中所想,忍不住将她揽得更紧,低声安慰着。
看,眼下这情形,多好。就他一个是多余的。
“既然小僧的血渡化怨灵有奇效……就权当小僧不想让自己错得太离谱而做出的补救吧。若是小僧将一身血肉散入洪水中,想必藏在水中的怨灵也都该消解了。”玄咫也不知是何处摸出的一把盈如秋水的匕首,在掌心一划,鲜血便疯狂地涌了出来。然他却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痛楚,只是笑道:“诸位,小僧去了,切勿牵念。还请转告释尊……弟子不孝!”
“玄咫!”织萝与祁钰都意识到有些不好,急得直呼他的法号,伸手便要去抓。
原本玄咫离他们二人还有些距离,而此刻他又义无反顾地从云上往下一跃,快的仿佛是一颗洁白的星辰陨落。
通钺作为战神,自然五识十分灵敏,听得有些不对,连忙转过身去查看,却只来得及见到玄咫后仰下坠那一瞬的残影。
“救他!”织萝抓着祁钰袖子那只手十分用力,手背上都已暴起股股青筋。而另一只手上的几条红线却是迅速挥下,循着玄咫下坠的轨迹要去拉他。自然是追不上的。
通钺御着云极速下落,祁钰也带着织萝降下去,终于反应过来的连镜赶紧跟上,最终也无济于事。
红线套住一物,织萝使劲一提,却轻得令人心惊。拉上来一看,原是一件袈|裟。
那袈|裟洁白如雪,只是原本该用环扣合起来的地方,却有一处断口。断口十分整齐,一见便是被锋利的兵刃削断的。那附近还晕开一点殷红的血迹,应当是兵刃上沾染的。
大片的雪白色衬着一点点鲜红,忽然让织萝想到那天她第一次见到玄咫,也是一身白色的僧袍,一见便是个洁净不染尘埃的高僧,唯独眉心的一点红痣,才给他沾上了一点红尘气息。
汹涌的洪水上忽然掀起巨浪,无数怨灵冲天而起,向玄咫坠落之处扑过去。因为太久没有血肉可食,忽然送上来一个,这一群怨灵中便爆发出一阵刺耳的欢呼。
只是欢呼声才响起,便生生止住,紧接着,刺破耳膜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血光大盛,而先前还黑压压的一团怨灵,却渐渐变得透明。
最终血色褪尽,怨灵消散,唯独洪水波涛汹涌。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玄咫……玄咫啊!”织萝自问脸冷心硬,这辈子是绝不会哭的。但看着一位被她视为至交的有人却因着她的一时任性而在她眼前消失不见,她还是一下子便跪倒在云上,爆发出一声恸哭。
祁钰难得不吃醋,只是静静地揽着织萝,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神色酸楚。
良久之后,祁钰才听织萝轻声说道:“我原本以为,他是我与天作赌的命中注定,到头来,我却是他成圣路上的……情劫。”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死!没有死!没有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最开始写的时候还在烦,这一章一点感觉都没有课咋整啊!后来忽然开始下大雨,就一下子想到,玄咫终于下定决心,冒着大雨,坚定地想去找织萝表个白,结果终究是错过了。然后就难过的不要不要的。心疼大师三十分钟!
按照当年中二期的设定,其实是玄咫从来没对织萝动心,一心只想成佛,从头到尾都是织萝喜欢玄咫,后来遇到大难,玄咫选择成佛,从不考虑织萝的感受,这时候祁钰全程陪伴,织萝终于发现祁钰真好。现在一看这设定,简直槽多无口(说得好像现在这个很好似的= =),就改了。玄咫是除了通钺之外第二个虐点担当。从做人方面来说,通钺有时候还很欠揍,玄咫……是真的惨TAT
第138章 释迦
有个人从天而降; 落入满是怨灵的洪水之中; 变成一蓬血光; 最后消弭了所有怨灵。这动静不可谓不大,引得不光是皇都众人都出门来围观; 连正在与洪水作斗争的天兵、修士包括几位龙王都惊动了。
“怎么回事?刚刚是谁啊?”
“厉害了啊!愁了这么久都没法解决的事; 竟然一下子就好了!”
“云上有人啊; 好像是祁钰殿下、司法天神、鸳鸯族的太子和那个妖女,那刚刚掉下去的是……”
底下的各路人马都在议论不休; 但处在被讨论中心的几人却充耳不闻。连镜与通钺都是一脸痛惜; 祁钰则专注地安慰着织萝。
所以最后发现下头洪水中有异动的; 还是织萝。
一点金色的荧光从江面浮起; 慢悠悠地往空中飞来。紧接着便是两点、三点,越来越多; 渐渐变作金光耀野; 然后金光浮动变幻,变成一个人的模样。
而就在此时; 天边原本还十分厚重的云彩似乎被一下子劈开一般,露出了一道狭长的口子。霎时间耀眼刺目的金光便从云端倾泻而下,似于地面上的金光相呼应。而后,云端飘下万千飞花; 一阵香气弥漫开来。随着香气飘散开的是直抵人心的梵唱; 庄严而祥和,直让人摒弃一切杂念。
“好大的阵仗。”织萝也不知为何会莫名感到一阵厌恶,轻轻冷笑一声。
祁钰见状便知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由得笑道:“毕竟是释迦的得意弟子,如今终于归位了,人家高兴,阵仗大些也是应当的。”
通钺却忍不住要泼凉水,“你怎知是来接弟子的?万一是兴师问罪来的呢?”
“表哥,”祁钰摇了摇头,“你这算怎么回事?以前总是板着一张脸,了无生趣的模样。如今是发现人生的真谛在于嘴贱了么?”
织萝也忍不住凑趣道:“嘴巴这么毒,你心里一定很苦吧?”
只是事实的真相是,通钺原本就心里苦啊,如今还被这两人轮番嘲笑,实在是太过分了。当然,这个时候,通钺已经自动忘记曾经他自己毫不放水地对织萝行雷刑的事。
不过通钺没抓住反驳的机会,因为释迦携着座下的香音神与舞乐神出现在云端,底下那些修士、天兵与几位龙王都忙不迭地开始见礼,在云上的几人却是离释迦最近的,自然不好毫无表示。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