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保证他今天一定能看到。”织萝扬唇一笑。
其实之前织萝就说能帮着聆悦挽回亲事,然而许多日子过去了,连镜禁足,现下又到了马上要出阁的时候,聆悦已经有些绝望了。
但她又仿佛是个溺水之人,但凡有一线希望,便要伸手紧紧握住,又不由得问道:“真的么?”
“真的,不过你一定要看好我的暗示,我说什么你要照做才是。”
“嗯?”
织萝狡黠一笑,“等会走到半路,会天降大雨,然后你的轿子与彩衣的轿子会同时道路边的破庙避雨。这雨下得略久,坐在轿子里难免发闷,总要下来透气的。待回轿的时候,你一定要看我的手势,我让你去哪边你就去哪边,放心大胆地去,要理直气壮地。”
聆悦听得心惊胆战,“姑娘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雨停?”
“多大个事儿啊,天帝的胞弟在此,他想知道什么不能?”
* * * * *
好容易挨完打,连镜只觉得直不起腰来,祁钰却毫不怜惜地一把将他架起来,直直就往府里推。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彩衣的闺房门口,又被拦下了,一群人只言说彩衣还在梳妆打扮。
连镜全然是不疑有他,当真在院中找了块合适的位置,大大咧咧地坐下了。
“快起来!”迎着一院的人诡异的目光,祁钰忍无可忍地去拉连镜。
“干什么?”连镜十分不满。
祁钰当着人不好发火,只能按捺着火气道:“你说吧,你什么时辰就起来收拾?新娘比你还早些!你都出门走了一遭还折腾这么久了,新娘能还未梳妆完么?”
“能啊,脸大如盆的人,敷粉都要敷一个时辰。”连镜随口胡说。
他又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这话自然是被许多人都听了去,便一齐投来了不满的目光。
这厮……在门口还没被打怕呢?玄咫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好在连镜被看得有些心虚,弱弱地解释道:“开个玩笑呢……只是你们想啊,彩衣这么挑剔的人,平时出门戴什么簪子都能选上一个时辰,花些时间来梳妆岂不是十分正常么?”
“好吧,那我再告诉你一次,新娘这样讲,就意味着,你要写催妆诗了!”祁钰都要被折腾得没了脾气。
“写诗?我才不会呢。”连镜忍不住抱怨道:“咱们分明是神族,为什么成亲却要按着人界的规矩来?”
祁钰扶额,只想掐着他的脖子吼——要不是因为人界觉得你们鸳鸯恩爱而把你们当成了吉祥物甚至都与龙凤相提并论了,你以为你们还能成神族吗?做梦呢吧!
只是当着一众鸳鸯,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不过玄咫好像都已经见怪不怪了,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叠手稿,递到连镜面前,“太子殿下,小僧替您准备好了,您选一首喜欢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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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闻烛下调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1)”同样是念催妆诗,连镜这边状况百出,陶泽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张口便是一首。
这陶泽倒真是个良人,看那墙头草潋潋滟滟,此刻看着陶泽的眼神都几乎能变成小星星了。
但织萝摇头笑道:“这个却不好,若是满面浓妆却只留双眉不描,瞧着真是太吓人了。聆悦自己就把眉毛画好了,没给公子留这个机会。”
陶泽也不恼,反倒认真地说:“姑娘说的是,在下对女子梳妆之事不大通,日后还得多学上一学。”
看热闹的人哄笑成一团。
陶泽却是低头沉吟片刻,又道:“天上琼花不避秋,今宵织女嫁牵牛。万人惟待乘鸾出,乞巧齐登明月楼。少妆银粉饰金钿,端正天花贵自然。闻道禁中时节异,九秋香满镜台前。(2)”
好嘛,绝句不成就换律诗了,倒还真是有些文采。
只是织萝又摇头了:“牵牛织女是个什么下场陶泽公子是知道的吧?这个寓意不好,且再换一个来。”
陶泽好脾气地笑笑,又吟出一首:“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3)”
织萝翻来覆去咂摸了一遍,方含笑点头,“这首却是真的好了。聆悦,出来吧!”
“多谢姑娘高抬贵手。”陶泽轻吁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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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陶泽几乎是顺风顺水地迎新娘出门,那边连镜还在和自己人内讧。
“云安公主贵,出嫁五侯家。天母亲调粉,日兄怜赐花。催铺百子帐,待障七香车。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4)……”连镜一边念一边嫌弃,忍不住想玄咫道:“啧,这是什么东西啊?要找也别找这么明显的吧。还云安公主贵……云安公主是谁?”
玄咫自然是不会还口的,低眉垂首,心下却是有些不快的。
到底是谁成亲呢?自己不早些做准备,还让一个张口“阿弥陀佛”闭口“如是我闻”的和尚来找催妆诗,有脸嫌弃呢!
而那边连镜还在挑剔:“ 北府迎尘南郡来,莫将芳意更迟回。虽言天上光阴别,且被人间更漏催。烟树迥垂连蒂杏,彩童交捧合欢杯。吹箫不是神仙曲,争引秦娥下凤台(5)……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们结双城还分什么北府南郡的?”
轰隆——
连镜还在嫌弃着,天生的乌云也也越来越浓,雷声也越发密集。
而这时,宫里也忽然来使,说是传鸳鸯王与王后有令,恐大雨阻路,特传旨阻止一切繁文缛节,只求尽快将新娘送到太子府。
连镜自然是松了口气,但彩衣一家尤其是其父自然是不开心的。毕竟是掌上明珠,又是嫁给太子,明媒正娶的,不出所料还会是以后的王后,排场还没摆够了,怎么能就这么草草收场了呢?搞得这么仓促这么偷偷摸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见不得人呢!
只是但凡有眼睛的人看看这天气,也不得不承认这话一点都不错,眼见就是一场大雨,而雨天有多麻烦,又是谁都知道的。
于是十分神奇的是,分明是两支进度明显不同的迎亲队伍,却在同一时间迎到了新妇子出门,又在游街时相遇——在城口的破庙处相遇。
哗啦——
好巧不巧,积蓄了许久的雨,就仿佛忽然得到了某种命令一般,终于撑不住了,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
大雨仿佛是九阙天上所有的神女在同一瞬间都挣断了自己的珍珠链子,雨珠大而密集,砸得人生疼,更是迅速卷起一层白雾,令人完全看不清前路。
事到如今,没什么好说了,什么吉时不吉时的,还是先躲雨吧!
作者有话要说: (1)《催妆》·徐安期,见《全唐诗》第七六九卷
(2)《云安公主出降杂咏催妆二首》·陆畅,见《全唐诗》第四七八卷
(3)《友人婚杨氏催妆》·贾岛,见《全唐诗》第五七四
(4)《云安公主下降奉诏作催妆诗》·陆畅,见《全唐诗》第四七八卷
(5)《催妆》·黄滔,见《全唐诗》第七○五卷
第117章 却扇
一般来说; 来得疾的大雨去得也快。这次的雨也没让人失望。
这雨停的时间卡得非常之妙; 停在了距拜堂吉时还差刚好赶一程路的时候。
于是之前还在焦虑的一群人现在全都忙了起来; 催着下来透气、又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位新娘赶紧回轿上去,然后匆匆忙忙地赶路了。
候在太子府门口的喜娘原本都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了; 渐渐不抱希望能赶得及了; 因此在看到送亲队伍的第一眼; 喜娘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直到太子府的管事搡了她一把,才反应过来; 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新郎新娘拜堂成亲!”
什么三箭定江山、跨火盆之类的仪式都省去了; 一切只奔着拜堂去。
执着长柄团扇的新娘和满脸不情愿的连镜被推到蒲团前; 当着鸳鸯王夫妇和大将军的面,按着头就是三拜; 总算是掐着吉时的最后一刻成了礼。
众人同时舒了口气。
喜娘又道:“新郎官; 该念却扇诗了。”
连镜原本就烦躁的神情更加不悦,“又要念诗?却什么扇?”
“就是请新娘拿下团扇; 让大家一睹真容啊。”不知什么时候,织萝也溜了进来,还用看热闹不嫌事大一样的口吻给连镜解释。
连镜自然是觉得十分诡异的,“你……怎么在这儿?”
织萝笑吟吟地道:“怎么?大家好歹像是一场; 你成亲; 我还不能来喝杯喜酒么?”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连镜也懒得解释,不过冲口问道:“聆……陶泽那边呢?礼成了么?怎么不去那边看着?”
“自然是这边更有意思咯。”织萝笑道,“太子殿下别耽误了; 新娘还等着您却扇呢。”
连镜神色更加阴沉,说话语气也不大好,“我的新娘,为何要给这么多人看?自然是要等晚上我一个人看的。”
“这是规矩,破不得。”喜娘连忙道。
什么规矩破不得的?先前还说催妆诗规矩呢,不也因为一场雨就废了么?有什么大不了的?连镜不以为意。
但王后有些不悦,皱眉道:“连镜,不得无礼。”
看鸳鸯王神情也有些不快,连镜实在不敢造次,站在那新娘面前,盯着团花扇面看了许久,张了张嘴,还是颓然道:“我哪会作诗啊?”
玄咫又如同老妈子一般,掏出一叠诗稿塞到了连镜手里。
当着许多宾客的面,连镜不好明着嫌弃,只是念诗的时候就不是那么地利落了,磕磕绊绊地道:“雾夕莲出水,霞朝日照梁。何如花烛夜,轻扇掩红妆。良人复灼灼,席上自生光。所悲高驾动,环佩出长廊。(1)”
一首诗念罢,无事发生。新娘牢牢地握着团扇,不为所动。
连镜还不知就算如陶泽那样态度脾气都好的都被织萝拦下两次,一次不成便有些恼怒,将此篇狠狠甩开,,去看下一篇。
织萝还不忘打趣道:“太子殿下,可不能因为现在姑娘过门了就这般态度呀。大将军可是眼睁睁地看着呢。”
鸳鸯族原本就不尚武,能出一个大将军实属不易,自然不能轻易得罪。于是连镜只好选择忍气吞声,又念了另一首诗:“洛城花烛动,戚里画新娥。隐扇羞应惯,含情愁已多。轻啼湿红粉,微睇转横波。更笑巫山曲,空传暮雨过。(2)”
这次那团扇略略往下移了移,又遮了回去。
只是就这么一下,却让连镜感到有些不妥。
新娘头上的那一串围髻……有那么一点眼熟啊!细碎的红珠子串成多层璎珞,下头缀着几枚珊瑚水滴珠子……很像聆悦在人界之时总在过年过节拿出来戴的那串。
那一串围髻还是连镜卖珠宝的时候随手送的一串,所以连镜记得很清楚。怎么彩衣……还能有一串一样的?
祁钰这厢又带头起哄道:“还是不行啊,连镜,你这有点尴尬了。”
连大将军都不敢随意给脸色,对上九阙天上的殿下,连镜自然更不敢在众人面前造次,又翻了翻,才念道:“莫将画扇出帷来,遮掩春山滞上才。若道团圆似明月,此中须放桂花开。(3)”
团扇颤了几颤,连镜觉得她是想拿下来的,但到底最后又遮了回去。
于是连镜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也顾不得众人在场,只是不耐地道:“我说大小姐,您究竟是想拿下来还是不想呢?这颤来颤去地,逗我难道很好玩么?”
“连镜!”鸳鸯王连忙轻叱一声。
但新娘的双手却颤抖得更厉害。因为团扇是长柄的,那扇面便摇晃得更厉害。
祁钰站在观礼的人群中,大约是有些瞧不下去了,微微摇了摇头。
恰在这时,一阵狂风忽然平地而起,吹得在场众人都忍不住背过身去。织萝也是背过手去用双袖护住后脑,才没让狂风吹乱长发。
但新娘便没有这么好运了,一柄团扇是不挡风的,要想护住头脸,就只能……把扇子丢掉。
于是风止之后,织萝转过身去,惊奇地叫道:“咦?聆悦?”
“这……怎么会是聆悦呢?”鸳鸯王夫妇也见着了,不由有些愣神。
“我女儿呢?”大将军一见人不对了,不由有些心急。
连镜听见众人的惊呼,也霍然转身去看,恰好撞上聆悦四处躲闪的眼神,只觉得心中一悸,似有什么东西复苏之后开始嚣张地宣布自己的存在。
不过鬼使神差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难怪死活不愿意把扇子拿下来,原来是是因为掉了包啊。”
这话委实不怎么好听,聆悦原本还有些娇羞的面庞一下子褪去血色,衬着大婚装束脸上抹的厚厚的粉黛,更显得苍白如纸。
“这是怎么回事?”观礼的宾客窃窃私语,鸳鸯王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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