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背对着自己的男子根本不是仙尊。
这是她小半月来反复观察的结果。她的失忆症并没有好,但是她不是凡人,她有的是办法让记忆变得连续起来。
比如不去阖眼睡觉,不去打坐冥想,只要神识一直挂帅便不会出现记忆中断。
而随着记忆的连续,她终于发觉自己也有了一丝“人味儿”,比如作为凡人的感情,仿佛随着久远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
讽刺的是,第一种情绪并不是“快乐”,“激动”,而是纯粹的“害怕”。
这很可笑啊是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仙子居然也会害怕,这种荒唐的情绪让她微微脸红,所以她根本不敢告诉眼前这个男子自己暗中的变化。
她生怕一说,这个男子便不会再毫无顾忌地和自己吐露心扉,因为他总是认为自己的记忆在日复一日的“重置”。
她生怕一说,这个男子便会惧怕自己,甚至断然离自己而去。那样自己就真成一个人了。
显然,她害怕孤独。
而现在他似乎又要和自己说些什么了,董昭怡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又恰到好处地隐去了面上的情绪波动,一双眸子再度沉寂了下去。
莫仲卿扭过头望了董昭怡一眼,又扭头望向了远方道:“其实这几天我一直没怎么和你说别的话,倒不是我对李湘芸的死还耿耿于怀,而是我觉得一直在利用你。”
董昭怡保持沉默,她知道自己之前一向不爱多话,她必须继续扮演之前的自己。
“很可笑不是么?虽然我每天都在重复和你说‘我根本不是仙尊’,但你我都知道,今天说的话,你明日就忘,明日再说,后天还是不会记得,所以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让利用你变得更加‘心安理得’些。”
董昭怡很想开口反驳,因为她知道世上决没有一个蠢人在明知无望下还会做这等无聊重复的事情,也决没有一个自私之人会日复一日去重提对自己有害的事情。
而这些也正是莫仲卿的“可爱”之处,她甚至在他的身上看到了几分昔日记忆中仙尊的影子。
“不过我还是会利用你的,因为如果没有你我当时就阻止不了二师兄,也救不了青青。如果没有你,即便二师兄走了这条路,我怕我也挡不下他!”
将这些说出来的莫仲卿反而松了口气,他静待着董昭怡哪怕一丁点的反应,不过静静看着她几个呼吸后,又不得不再次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个董昭怡依然没有任何反应,冷漠得就像一团冰。
莫仲卿叹了口气,面露复杂道:“我不知道你这种状态还会继续多久,但你知道么,你最近脸色越来越差,苍白得几近病态,这种面色若按常论,那已是病入膏肓的地步,可你已成半仙之体,三病六痛不加其身,所以不会无故显出这等面色。
我也隔三差五给你把脉诊断,可那太过正常的脉象却仍让我隐隐不安,祁先生曾说你丢了一魂使记忆变得模糊,但没有说会不会影响你的身体,你是否能给我解答?”
莫仲卿仍再等,这显然也是这几日来必问的课程,希望董昭怡能给出什么一鳞半爪的信息来。
可董昭怡望着他又怎会出声,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会说的。
因为她怕漏馅儿,唯有不说话,才能显得更为“冷漠”。
“尊上,有人来了。”
董昭怡终于开了口,只不过这句话却仿佛例行公事一般。
他苦笑着微微摇头,等了一会儿果然听到后方楼下隐隐有脚步声传来,又过一会儿,一人便身穿戎装从楼下走上前来。
莫仲卿抬头,微笑道:“钱副将,可是有军情来报。”
钱副将执了个军礼,肃然道:“莫公子,那栾川首战告捷,我军也已在此驻守六日之多,期间斥候回报并无敌军踪影。末将想那叛军少帅恐怕已走了白云山那条道路,我们是否就此撤回洛阳?”
莫仲卿忖了忖道:“那洛阳城中还有多少守军?”
钱副将道:“洛阳兵力总计五万有余,除去栾川一带守军以及昭阳郡主和公子这边的三千精兵外,洛阳还有两万精锐,一万预备役由姜侯成姜将军带领一干副将守城。”
莫仲卿微微点了点头,“那我们姑且多待一日看看情形。”
钱副将拱手道:“得令。
…
白云山位于伏牛山脉腹地,其间大大小小的山峰总计有四十余处,而其中更有被称之为中原第一峰的玉皇顶。这玉皇顶常年雾影缭绕,犹如人间仙境,更有美言赞曰:“树在云中戏,水在天边游。”
然而此刻叶千雪望着这玉皇顶上的重重美景却无半点欣赏之意,这几日她不曾有过太多的时间去歇息。
她知道要想在这四处云雾缭绕,地域广袤陡峭的诸峰之间防守敌军是极为不明智的。
但她没有办法不这样做,因为在洛阳的周遭,不仅有同济,栾川,孟津这样的重镇,更有不计其数没有高墙重兵把守的村庄邻舍。
叶千雪原本也不想如此顾虑重重,可这两月以来那少帅莫少英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从那洛阳地界到万城之中传回的消息来看,那人所过之处犹如蝗虫过境,似乎并不约束手下,而是任其胡作非为,根本不顾忌天星军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民心。
流民之所以越聚越多,有一半都是他刻意造成的。
而这些百姓成了流民离开家园,朝腹部前行,带来不仅仅是骚乱,还有恐慌。
倘若这些周围村庄的百姓再遭战火波及,跟着涌向洛阳的话,届时后果将不堪设想,毕竟谁都知道洛阳的城墙十丈,实在是这战乱中的天堂。
“那么,杀光这些靠近流民?让他们的血,染红洛阳的城墙?让他们哀嚎,一遍遍地传入每一个城内百姓的心头?”
叶千雪自问还做不到这点,她也知道这便是莫少英最希望自己做的,所以,她不得不被迫将防线拉到了栾川以外的密林以及那邙山山岗和这白云山间。
但是,身为紫云骑十三飞骑之一的王霆王老将军并不看好自己这么做。
有道是慈不掌兵,若撇去敌对的角度来讲,王霆王老将军甚至更看好莫少英些,因为他成长飞快,能更好的适应战争,也比自己更狠……
而三日前,从栾川传来的捷报也并没有让她高兴多少,因为这一切都还在意料之中。
自己与那人相处数月患难与共,本也称得上对其熟识,但是自从他当上了天星军少帅后,其狠辣果决的行事作风却又让叶千雪觉得分外陌生。
不过不论怎样自己绝对不会输给他的,绝对!
少时,寂静的玉皇阁外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后一传令兵在门口拱礼道:“禀郡主,有邙山军情来报!”
叶千雪暂息心思,接过信件匆匆一览,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命令便脱口而出:“传本郡主口谕,命驻守各峰将士加派人手紧盯山间过道,一见来敌便点燃烽火示警。其他换班士卒皆需合衣休憩,枕戈而眠。”
传令兵接令而去,玉皇阁内再次冷清了下来,叶千雪凭栏倚柱、微微伸出素手,怔怔望着从指间划过的山岚默不作声,良久,她终于叹了口气,眼神不在迷离,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锐意:“他果然还是选了这九曲十八弯的白云山道!”
………………………………
第一百六十一章 殊死护烽火 (二)
山风拂岗,轻吹夜阑。
这氤氲不断上腾的雾气表明着白云山此刻正处在黎明时分。
这是一天中白云山间最为湿寒浓重之时,也是守着烽火台上的士卒最为困顿之际。
丑时至寅时是士卒李童与老赵当班值守,说起这值守烽火台并不是什么苦差事,比起在山间过道巡守吃着冷风的数百夜巡士卒来说,这两人所要做的事情,只是等人来通传敌情然后点燃烽火即可。
然而若要在孤夜不眠,最好的方法就是找人聊天,所以这两人话语从值守开始到现在是一刻未曾停歇。
当然,这深夜聊天自然是要聊些有兴趣的话题才能打发睡意,而男人若是有兴趣八卦起来恐怕也就没女人什么事了……
某处的烽火台底层有这样两名士卒。
一人歪着脑袋拄着枪杆靠在墙边小憩,那面上露出条条似钢刀般刻出的皱纹,足见其人年龄已是相当大了。
而这么大的年龄还能吃着军粮,又得到这么一份安逸的差事,显见一定是有几分长袖善舞的能耐。
在他旁边站着一位面容仍有几分青涩的小伙子,他看起来精神饱满,一双眼一眨不眨从墙洞中盯着远处的岗哨,显得十分谨慎,认真。
老赵怼了怼身旁年轻的士卒道:“小李子、你说,这叶家大小姐被圣上亲封为昭阳郡主后又有谁能配得上她啊?”
李童瞥了老赵一眼,他知道这老赵是出了名的兵油子,也出了名的窝囊,所以一直看他有几分不顺眼。
听他招呼自己,也只是淡淡道:“除了那惜花公子慕容流苏外还有谁敢染指?难道是你这老小子不成?”
老赵一听,当即美滋滋地道:“啧,那也说不定昂?”
李童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这出生这年纪,嘚!下辈子吧!”
老赵倒也不生气,脸上满是喜意地点了点头道:“俺呢、就想想而已,其实只要在那昭阳郡主手下做事,能吃到老,穿到死,俺也就很知足咯!”
李童一怔,看了他两眼道:“哼、没出息。”
老赵不以为然道:“嗯,人到中年混成这样,是没什么出息,不过你可知道,对面那少帅可大有出息哩!俺跟你说昂,据说昭阳郡主对他青睐有加,背着那慕容流苏对他暗生情愫呢!”
李童见他说得眉飞色舞,当即冷笑道:“那慕容流苏不管什么原因悔婚在先,弄得叶元帅下不了台面,至今未再提二人婚事。所以这婚到底结不结尚且两说,况且你瞧我们昭阳郡主允文允武,那慕容流苏只不过仗着世子的身份而已,哪里般配了?至于那少帅撇去敌我关系不谈,平民出生的他现今却是统帅万人的少帅,但凭这一点你我就该服他三分。”
老赵暗自点了点头,可眼骨碌一转,贼笑道:“不对啊,俺怎么听你话里话外表现得对昭阳郡主没什么兴趣,可字里行间却是一会儿仇视贵胄一会儿又拿那少帅当榜样?莫不是你小子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着如何当那乘龙快婿?!”
李童一听当下一愣,随即别过脸去,仍自强辩道:“没有!”
老赵见状仍是故意绕到其正面,仔细瞧着小李有些面红的脸庞道:“哦?真没有?”
小李见他这般不识趣,随手拿着枪杆一敲老赵肩膀道:“没有就是没有!”
说罢作势拿着枪杆又向老赵敲去,老赵见他这般口是心非乐得一阵大笑,闪身一挪轻轻松松溜到门口,道了句:“人有三急,去去就来昂!”便拉开木门跑了出去。
小李只得红着脸暗骂两句,关上门来守着过道发呆,其实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梦想始终是梦想,但若一个人连想都不敢想那恐怕实在窝囊得很。
他小李当然也不愿像老赵这般窝囊一辈子!
这两人一顿戏耍也是打发睡意的一种手段,原本在这孤夜之中也算寻常,然而不寻常的是半炷香后那老赵却是迟迟未归。
李童左等右等心中隐隐不安,又过的片刻见老赵依然未归,方才决定孤身前去仅有五十步开外的临时岗哨内汇报此事。
岂料这手刚触及门闩,木门便遭人猛然推开,李童猛一哆嗦刚欲提枪戒备,却见来人正是老赵,只是此刻他已满脸是血,面露狰狞,声音嘶吼道:“燃烟、快燃烟!”
说罢,反手栓死门闩复又背靠门板死死顶住!
李童短暂失神后脸色巨变,不论是老赵此刻的面貌还是那口中喊着的“燃烟”,无一例外都在表明一个事实——敌袭!
但这怎么可能,那五十步开外的岗哨为什么一丁点动静都没有?
那里面可是足足有半个营的兵力。
真是他妈的见了鬼!
李童想不通,但此时却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他已飞快奔向了烽火台的木梯,木梯之上便是信号台,那里有一堆未燃的干柴。
而就在他甫踏梯口时,便听老赵身后门板不断传来‘咚、咚,咚’撞门之声,紧接着便听数声长枪洞穿骨肉的“噗哧”声!
李童一怔,惊骇回头却见老赵双手死死攒住穿透腹部的三四柄枪尖。见李童回头呆望自己,刚想出声岂料一柄铁枪冷不丁地透过门板从老赵吼间疾穿而出!那最后一句未及出口便饮恨当场!
只是李童依然能看清他的口型,老赵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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