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无表情地擦拭身上的水痕,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卫衣穿上,随即走出房间。明晨解开围裙,桌上放满了饭菜,他瞅了一眼,却不觉得有多温馨。
“史密斯医生叫我看着你,别好了伤疤忘了疼。”明晨给他放置碗筷。
“这句话是中国的俗语,美国佬也会说?”他冷叱一声,一脸的漫不经心。他平生最烦医生,国内国外的一样啰嗦。
明晨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坐了下来,两人安安静静地吃了晚饭。
“停药后,没有什么后遗症吧。”她问。
“没有。”裴煜泽斩钉截铁地说。“我没到老态龙钟的地步,恢复起来快。”
明晨适可而止,她眼里的裴煜泽,对一些事有很大的耐心,但对某些事,一触即发,毫无耐性。
“既然回了国,不想回去看看?”裴煜泽走到客厅,打开电视,不停地切换节目。
“抽了空就去。”明晨敛去眼底的笑意,收拾了桌子,随即离开。
她是个聪明女人,恪守规矩。赵敏芝给她的不少,她知道游戏规则是什么,一旦过界,她会一无所有。
兴许她明白赵敏芝对她的只有利用,但她甘心被利用,所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两厢情愿。
沉下心来,裴煜泽振作精神,股东大会延期举行,正是因为赵敏芝生怕他的体力无法支撑。当年他的车被动过手脚,但车子被撞得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证据,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不过他从未放弃搜罗钟国华的把柄,这次股东大会,便是铲除异己的最佳机会。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裴珍珠打来的。
“你打算怎么处置明晚?”她的声音冷冷的,有些干涩,像是刚抽过烟。
“兴师问罪?”他低笑一声,并不在意。
“你一回国就找上她了,我能不知道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吗?”她质问道。
裴煜泽冷哼一声,靠在沙发上,仰着头,眼神沉下,缓缓地说。“裴珍珠,我已经不是三岁小孩了。我在想什么,你未必能知道。你要是知道,还打过来问干吗,多此一举。”
“我最看不过男人对付女人。”她颇有正义感,毕竟是在国外多年,她已有自立观念。
“你想象力未免太丰富。”裴煜泽仰天长笑,语气一下子轻佻起来。“我只不过是想追求明晚,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行吗?裴珍珠,你管的太宽了点。”
“你要追明晚?”裴珍珠拉扯着音调,全然不信。
他沉声说:“裴珍珠,就算你是我姐,我也警告你,千万别毁了我的全盘计划。”
“你是不是真的脑子撞坏了?”裴珍珠毫不客气地问。“明晚拒绝过你,谁都看得出来她不喜欢你,你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裴煜泽没了耐心,吐出一句话。“跟你无关。”
即便是亲姐姐,话不投机半句多,他还是挂了电话。否则,他就要不停地编织谎言。
……
裴煜泽走到楼下,司机已经为他打开车门,他坐到后车座,听得司机说。“夫人要少爷先去半山邸堡。”
“好。”
回到裴家,他直接去了一楼裴立业的房间,赵敏芝坐在阳台,阳光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羊绒披肩滑落地面,这一幕真安详。
他为她拾起披肩,转过身,看向躺在大床上的男人。裴立业自从中风之后,即便控制住了病情,但还是无法下床走动,有时候有意识,但更多的时候,他连家人都认不出来。
裴煜泽的眼神一暗再暗,他没想过要怀疑自己的母亲,但赵敏芝坚持是明晚跟裴立业争吵导致老爷子发病,他更想查明这底下的原因。自从进了裴家,老爷子很看重明晚,明晚也对老爷子尊敬有礼,为什么偏偏会发生那么大的矛盾?!
“煜泽,你来了啊,也不叫醒我。”赵敏芝悠然转醒,将披肩搭在肩膀上,坐起身来。
“我来看看爸。”他笑了笑,正色道。
“立业,今天是股东大会,以后把裴氏交给煜泽,我就能一心一意留下来照顾你了。”赵敏芝伏在裴立业的身旁,柔声说道。
裴立业连眼睛都不曾睁开。
“好了,我收拾收拾,跟你一道去总部。”赵敏芝说。
裴煜泽离开房间,走到庭院,发现游泳池又被充满了水,浅蓝色的清水,在日照下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记忆被掀开一角,他却只是顿足半刻,随即跟赵敏芝一道坐入各自的车内,两辆车一前一后开向裴氏集团的方向。
股东大会,一开就是两个小时。裴煜泽派人公布钟国华在这五年内在工程款中做的手脚,证据确凿,巨细无遗,投票表决,罢免他的理事职位。众人看他今时不同往日,铩羽而归,哪怕是钟国华的党羽,也再无人敢为他说话,惹祸上身。人人自危,生怕下一个钟国华,就成了自己。
“副总裁这两年,在国外深造,如今学成归来,我也是时候代表集团总裁,把事务全权交给他了。”赵敏芝站上主席台,发表最后的讲话。“还请各位股东,像对待前任总裁一样,扶持新总裁,把裴氏集团建设的更好,更辉煌。”
裴煜泽趁热打铁,公布了新一任理事会名单,他早就下了大功夫,劝退四成老理事,条件当然是更好的待遇。理事会注入了一股新鲜血液,这些新任理事,当然是亲裴一派。这样一来,他以后的决策,需要理事表决的时候,就不至于有重重阻碍。
他的代价,是牺牲了自己百分之一的股份,作为笼络人心的筹码。
但一切自然值得。
他会更快地收回利益。
明晚一走进宠爱宠物店,看到林筱雨正在跟客人说笑,怀中抱着一只小白猫,嘴角牵动,客人从她手里接过小猫,满意地离开。
“明晚,你怎么会突然来看我?”林筱雨一转身,喜出望外。“你这个大忙人,要想见你还真难得。”
“我哪里是来看你的?我分明是来看这些猫猫狗狗的。”明晚存心地说。
林筱雨撇撇嘴。“少避重就轻,我堂哥说裴煜泽回来了。你们就没有后续?”
明晚俯下身去,从铁笼里抱出一只松狮,胖乎乎的,别提多可爱。
“他回来,是为了家族的产业。至于我,说实话,我没想过这事。”
林筱雨见她语气平静,却又意兴阑珊,便不再多问。毕竟再好的朋友,也要给对方一点私人空间。
“你呢,家里又安排你相亲了?”明晚转移话题。
“老样子,就是没看对眼的。反正我不急。”林筱雨逗弄着怀中的松狮,轻描淡写地说。“我的要求不高,找一个对我百依百顺的就行。就像我堂哥林龙,你看他吊儿郎当混不吝,活像只狮子,可对他老婆,让他往东他绝不敢往西。”
“你的要求还真不高。”明晚调侃着。在这个社会,即便无能的男人,也不见得对妻子百依百顺。百依百顺,便是爱极了,宠极了,于是,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迁就。
“对了,你上次说我表哥跟裴家人有关系?”
明晚瞪了她一眼,“周刚毅是裴氏的法律顾问,也是裴家的律师。亏你是他表妹,一问三不知,还敢撮合我跟他。”
“裴家还真是把我们家族的能人都筹集到一块儿去了。”林筱雨不以为然地说。
两人聊了会儿,吃了个午饭,才分了手。拥有难得的闲暇,明晚到附近的广场逛了一圈,采买了自己和父亲的衣物,满载而归。
刚走出广场,裴煜泽的电话就打过来了。“在哪儿?”
直截了当,连一个字也不浪费。
“恒泰广场。”她同样干脆。时间久了,她连敷衍都懒得做。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光明正大。
“站在原地别动。”他很快挂了电话。
明晚哑然失笑,这种颐指气使的命令口吻,也就他用起来浑然天成。
几分钟后,保时捷已经停在她的面前,司机跑下车,拎起她的大包小包,她看到后车座裴煜泽的脸,却一咬牙,打开前车门,往副驾驶座上坐。
他俊眉紧蹙,面色铁青。她这是跟他保持距离吗?!
一到莱茵豪墅,裴煜泽进了屋子,取来一瓶红酒,他刚往明晚身边坐下,就见她起身,坐到对面的位子上。
他终于爆发:“明晚,你几个意思?坐那么远干吗?”
“今天我到筱雨的店里去坐了坐。”她挤出一丝笑。
“这种小事跟我说干吗?”他有些不快,用开瓶器开了红酒的木塞,倒出两杯。
“那是一家宠物店。”明晚脸上的笑容更加僵硬,“我抱了一只松狮,才一个月大。”
裴煜泽重重放下红酒杯,俊脸说不出的难看,一把拉起她,把她往洗澡间一推:“滚进去洗澡!不到二十分钟不许出来!”
明晚使劲拍门:“让李医生来一趟吧。”
他咬牙切齿:“等我全身都起了红疹,你就知道问题有多严重了。”
她在洗澡间笑,不知好歹:“那我更不能错过这样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机会了,裴煜泽,我可不可以拍照留念?”
“你最好敢!”黑眸一沉,他恨不能将她锁在洗澡间。
明晚终于不再幸灾乐祸,扬声问道:“我真忘了你过敏的事,家里没有配备过敏药吗?”
他低叱一声,取来消毒药水擦拭双手:“药也会过期的,笨蛋。我好几年没过敏过了,就算家里还有,也不见得有用。”
“我去药店买点回来?”她贴着门,试探地问。她也是到了车上才想到裴煜泽对狗过敏的事情,毕竟是两年前他无意间说过的,时间久远,她不太记得。
“你给我呆着吧。”门外的声音很没有耐心。
“会痒吗?”
“有点。”
两人隔着门,一问一答,别提有多诡异。
她放软声音:“要不你好些了就放我出去吧。”情况再紧急,她也不能在男人的家中洗澡。还嫌情况不够乱吗?
“要我给你全身消毒吗?”他这么问,伴随冷哼一声。
真狠。
明晚痛苦地闭上眼,现在真是骑虎难下,一团糟。
她瞥视一眼,玻璃柜里放着的都是男士洗漱用品,让人惊叹的一大瓶的消毒水和洗手液,可见他的洁癖不但没有减轻,相反,更加严重。
门外传来敲门声。
“洗了澡,穿这身衣服。”
她开了门,从门缝里接过一套素色卫衣,衣服是全新的,标签还在上面挂着。她狐疑地望向他,他只是望向客厅的方向,没解释。
他一个人的家里,怎么会有女人的衣物?!
但看他眉头紧锁,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明晚轻轻锁了门,才冲了个澡,特别是抱过狗双手,反复用消毒药水擦洗,才出了洗澡间。
“你今晚叫我来,好像有很开心的事。”她止步在不远处,轻声说。
裴煜泽转过脸来,唇角勾着笑,愈发魅惑人心。“从今天开始,我正式成为裴氏集团的总裁。”
明晚没有大吃一惊,坐在他的对面,沉默了良久,却只是说出三个字。“恭喜你。”
“你看起来并不太高兴。”裴煜泽的眼神一沉。
“在我意料之中。裴氏内部沉沉浮浮,总需要一个人来平定大局。”她弯唇一笑,举起红酒杯。“他们也总算是了了心愿。”
裴煜泽静观其变,但笑不语,他知道明晚言语中的“他们”,是指的谁。
“应该有很多人想跟你一同庆祝吧。”她抿了一口红酒,眼眸带笑,神态从容。
“但我只想跟你分享。”裴煜泽优雅地摇晃着杯中红酒,眼神幽深不见底,犹如一潭深泉。
她若有所思,缓缓放下手中的酒杯,开门见山:“裴煜泽,我们好歹算是相识一场,我们现在各自开始了新的生活。就当朋友吧,大家都轻松一些。”
裴煜泽的笑意不减,但黑眸却愈发幽暗起来,他似真似假地说。“你明知道我要的不只是朋友的关系。”
“我真的不能答应你更多,也不能给予你更多了。”她浅浅一笑,拒绝地万分理智。
“一个人说谎,要么是有目的,要么是有原因。”裴煜泽并没有恼羞成怒,他淡淡地睇着她,黑眸中像是有一股引力,牢牢地抓住她。“你为什么说谎?”
“我没有说谎,在家想过很多回,我始终迈不过去那道坎,所以,我选择安于现状。”明晚站起身来,想要告别:“请你理解我。”
“你真的有自己所说的那么诚实吗?”裴煜泽却一把扼住她的手腕,不让她离开,俊脸冷峻:“让我测试一下。”
测试?!
不等她回过神来,他已然把她拉向自己的面前,两人唇瓣相贴,久久都不曾抽离出来。
他们上一回亲吻的时候,竟然远的像是一个世纪前。
他在她的眼底,见到一丝软化的神情,这才觉得满意,松开了禁锢她的手。
“我说过,我会给你时间,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