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一个男同事深感可惜。
男同事名为高东山,五官端正,思维敏捷,入行两年有余。
高东山评估现状,感慨道:“行吧,你自个儿心里有数就行。现在A股行情不好,上头的要求很难搞,今年我推的那些股票,没有一个被罗菡看重。”
“罗菡的换手率看起来高,但是一直小于市场平均,”姜锦年道,“她有自己的投资风格。”
高东山叹了口气:“她的投资风格,我还没琢磨透呢。”
姜锦年安慰他:“领导是谁不重要,你琢磨透了市场,所有资源都会向你倾斜。”
她一边说话,一边用茶匙搅拌一杯咖啡。
咖啡香气四溢,她并不喝,只闻了闻,又听高东山开口:“哪方面的资源?远的不说,就近几天吧,电商金融服务合作伙伴大会要在上海召开,大咖云集,你和罗菡都能去。”
姜锦年顺势道:“所以说经理不好做呢,一年到头不知道出差多少次。”
高东山颔首,没再接话。
姜锦年返回座位,心中暗想:本次的金融合作伙伴大会,罗菡肯定要去。因为罗菡手头有一只名为“龙匹网”的股票停牌了,这家公司的总部位于上海,主营网络视频科技。罗菡计划在上海做一次实地调研,顺便参加一下合作伙伴大会。
而且,她还捎带上了姜锦年。
出差这种事,一人为私,两人为公。
不过姜锦年的经验不足,罗菡选中了自己,让姜锦年感到意外。
在她动身前往上海的那一天,谜底被揭晓。罗菡坐在姜锦年身侧,随口问了她一句:“你和傅承林是大学同学?”
姜锦年道:“是的,我当年和他同班。”
罗菡表面上没有一丝惊讶。她拿着气垫粉饼,补了个妆,解释道:“上周三的中午,我和傅承林他们吃了顿饭。傅承林问我,姜锦年是不是在你们组?我说,是啊,她挺聪明能干,刚来我们公司一年。”
粉盒啪嗒一关,罗菡扑哧一乐:“傅承林这人很妙。他和我碰杯,啥也没说……正好这次开会,他也去了上海,你们兴许能叙上旧。”
语毕,罗菡把气垫粉饼放回了包里。
这节高铁车厢内,除了罗菡和姜锦年,还坐了某所高中的一群学生。学生们穿着校服,大约在进行“春季研学旅行”,一路上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罗菡闭目养神,念道:“脑壳疼,吵得没完没了。”
姜锦年道:“好像是一群高一的学生。这个年纪不好管,青春期,心思敏感,升学压力还不大。”
姜锦年说话时,有一个穿校服的女孩子从她的身边走过。
那女孩子端着一杯水,泡开了一袋茶,她没看见左前方的中年男子伸出一只脚,因此被绊了一下,茶水溅出,洒在姜锦年的胳膊上。
五月初,天气转暖,姜锦年穿了短袖套裙,手臂被烫出一截红印。
罗菡听到响动,睁开眼,瞧清姜锦年的状况,便怒道:“哪家的小姑娘,走路不看路吗?专在走廊上洒开水,对不起都不说一声?”
小姑娘吓了一跳,忙说:“对不起,阿姨。”然后又看着姜锦年:“对不起啊姐姐。”
这丫头称呼罗菡为“阿姨”,称呼姜锦年为“姐姐”,其中变化,十分微妙。
姜锦年先是转头,和罗菡说:“早知道我今天就穿长袖了。穿得少,冻得慌,这会儿还挨烫。”
接下来,她才回答小姑娘:“我没事。你小心点,别再烫到自己。”
周围不少人看向了她们这里,还有另一个穿着同款校服的男孩子走了过来,他拉着那失手伤人的小姑娘,把她藏到了自己身后,刹那之间,车厢内响起了久违的同学起哄声。
哦,原来是一对啊。姜锦年明白了。
她不禁笑了。
因为纯真美好的爱情。
她从没体验过干柴烈火,与纪周行谈恋爱时,姜锦年总是放不开。由于减肥过猛,她的腿根处残留了几道生长纹,如同白玉有瑕,她那时并不想让纪周行知道。
再往前算算,她的青春期又很胖,根本不受男孩子重视……整天被人“母猪母猪”的喊,她一度心如止水,古井无波。
错失了大把青春好时光。
那她的青春里,有没有印象深刻的冲动呢?
有!
有最深刻的一次。
她记得,那是19岁的夏天。
傍晚,无风,霞色如火,浮云燥热。
19岁的姜锦年抓着一本校刊,站在男生宿舍门口。
楼上有男同学大声起哄,倚靠栏杆,在寝室外的阳台上吼道:“傅承林呢?傅承林跑哪儿去了?金融系一班的那个妞儿,又来找他了!”
另一个寝室的男生回答:“傅承林去洗澡了,刚洗完!”
随着话音落下,楼梯门口匆匆跑出来一个人影。
正是傅承林。
那天他穿着一双拖鞋,纯棉T恤,宽松长裤,刚离开学校澡堂,头发还没干。与他同寝室的所有人都端着一副生动复杂的表情,憋着笑,挤作一团,从他们的上方观望他们。
姜锦年预感自己即将开始一场滑稽的表演。
这个表演可以被命名为:王子与村姑。
她预感正确。
傅承林问她:“你有什么事?”
姜锦年回答:“想给你读一首诗。”
傅承林神色茫然:“我还以为你有急事。”
他洗澡时耳朵进了水,出门时拿了一条毛巾。附近有一棵松树,他就站在树下,把毛巾往头上一盖,像个远道而来的阿拉伯先知。
姜锦年依然紧张。
她把校刊往他怀里一塞,扭头就跑。
傅承林打开一瞧,只见扉页上印着一首诗——
《初恋》(2008级金融系姜锦年)
致 0801班傅承林同学:
你经过时
攫取了我的心跳
风吹过沿阶青草
思念抽穗拔苗,枝繁叶茂
仅在你的影子下飘摇
你并不能知晓
纵隔千山万水,纵使前路迢迢
我愿日以继夜,遍历雨浪风涛
当你再次经过时
以崭新的花朵证明
岁月成全了我的祈望
日暮斜阳,你再次告别
我留不住一夕一朝
流水不知花谢了
世事难料
且盼天荒地老
红尘过客,痴痴笑笑
(2009年6月19日,写于校园内)
自从升入大学,傅承林备受追捧。但是这种情诗,他还是第一次收到。
他头顶的毛巾掉到了地面,他没去捡。
姜锦年回头望他,瞧见他有些脸红。又或者不是脸红,只是那天的夕阳太过灿烂。
她猜想他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更觉自己的行为十分自私轻狂。正巧,傅承林的室友也跑了下来,问他在看什么?傅承林就笑着回答:我看什么,你管得着吗?
他一边说话,一边把校刊卷成筒状。
那室友吹了一声口哨,伸手来夺,却夺不到。傅承林长得比他高,还练过格斗,室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傅承林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男生寝室。
门外有个垃圾桶。
他没有一秒钟的迟疑,干净利落地将那本校刊扔进了垃圾桶的入口,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在运动场内流畅地投篮——此处应有女同学兴奋的尖叫。
躲在墙角的姜锦年懵了很久。
前一年的冬天,她已经告白失败。这一年的夏季,她又自取其辱。
树叶似乎在风中低吟,奏响一首洋洋盈耳的乐曲。
她终于在那时想通:烦恼如何到心头?命里无时莫强求。
作者有话要说: 【下集预告:出差之旅!重磅放送!酒店泳池边不得不说的故事!】
第7章 水色
罗菡不知道姜锦年与傅承林的过往。
所以,罗菡希望这两人能叙旧的想法,在姜锦年看来,是很不现实的。
然而,当晚抵达上海时,姜锦年又发现,她和罗菡即将入住的那家五星级宾馆……正是傅承林他们家一直经营的“山云酒店”。
据说,这个酒店的名字,源于一句宋词:“回首南柯梦,静对北山云。”
名字这般古朴庄重,内部却是雕梁画栋,不太符合“山云”的节俭气质——这是姜锦年的第一眼感受。倘若不是罗菡带着她,她永远不会踏进一个名为山云的酒店。
她和罗菡的房间早已订好,两个单人间,两张房卡。
前台服务员将房卡递给姜锦年,热情介绍道:“女士您好,我们的自助餐厅在二楼,您可以享受免费的早餐和晚餐。”
早上可以多吃,晚上不行。姜锦年心道。
她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抓紧房卡,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这儿有健身房吗?”
服务员点头,回答:“游泳池在负一楼,健身房在六楼,美容美发及按摩服务在七楼……”
沿着大厅往左走,能瞧见一道玻璃围栏,灯光折射其上,淡成了模糊的暗影。姜锦年趴在围栏边,向下一望,看见了服务员所说的负一楼游泳池。
她觉得山云酒店不妨改名为:水上乐园。
负一楼的游泳池共有两处,一处全景,一处封闭。那个全景的泳池位于东南方,采光良好,设计精妙,中段分为高低双层,水流潺潺,形如瀑布。
当前时间是晚上八点,约有六七个人身穿泳衣,沿岸浅游,嬉闹戏水……姜锦年羡慕地望着他们,甚至没注意罗菡叫了她一声。
“明早我约了人,”罗菡道,“这样吧,我们六点半从酒店出发,先去中新大厦。龙匹网络科技公司的董秘就在办公室等我们。明天晚上十一点之前,你辛苦些,把调研报告的初稿发给我。至于后天呢,任务稍微轻松了,你能休息一个上午,下午跟我参加电商金服合作伙伴大会。我说的够清楚吗?”
姜锦年掏出手机,用备忘录记下了时间,应道:“清楚清楚,我写下来了。”
罗菡对着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她们进入同一班电梯,直达十一楼,在走廊上分道扬镳,去了各自的房间。那房间干净整洁,面积不大,是酒店里最普通的标准单人间。
姜锦年放下背包和行李,脱掉高跟鞋,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上。
好爽。
床垫好软。
山云酒店名不虚传。
姜锦年心中一连感慨,又拿起了床头的黑色装帧本,翻看酒店的自我介绍,她发现被子和枕头对外出售,每套的价格是1768元。
太贵了,买不起。
她每月有房租,还有车贷要还。
姜锦年扔掉本子,打开笔记本电脑,记录股市行情。她研究着近期压力线,满脑子估值PB预期盈利,又疑心前两天颇具煽动性的财经新闻与坐庄的庄家有关,她看准的股票基本面好,但变化较快,成长性如何呢?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点饿。
中午吃得少,晚餐还没吃。
酒店提供的免费自助餐,将在晚上九点停止入场。
姜锦年梳了下头发,拿着房卡出门了。
恰好,她开门的那一瞬,走廊上迎面而来一个男人。
那人年纪三十岁左右,丹凤眼,鼻梁高挺,神色轻浮,十足十的玩世不恭。姜锦年并不认识他,又因为纪周行的桃色外遇,她更讨厌这种看起来就不正经的花花公子。
男人打量她的目光,让她浑身不适。
“我叫沈达观,”他向她递出一张纸,“这是我的名片。”
他腕间戴了一块名表,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在姜锦年要开口说话时,他竖起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而后,他弯曲食指,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吻了一下指尖。
姜锦年心道:傅承林完了,傅家的酒店竟然涉足特殊行业。
沈达观也不避讳,直接说:“预约上门,男女客户都行,我不介意的,你们有什么要求啊、喜好啊、选择倾向啊,直接告诉我。我每次服务一小时。我们公司呢是顾客至上服务第一,顾客不满意呢就接着延长几小时,保管给你们整的高高兴兴……”
姜锦年听得一惊:延长几小时?他的腰受得了吗,会不会累死?挣的都是血汗钱,这一行真难做啊。
她忍不住说:“我就算了,不需要这种服务,您多保重身体。”
话音未落,近旁另一扇门被打开。
罗菡穿着一条深蓝长裙,斜倚门侧,对着沈达观说:“你行了啊,适可而止,别逗她了,进来谈吧。”
她指着沈达观,向姜锦年介绍:“这位沈先生是券商推销员,我认识他两年。”
沈达观说:“不知道姜小姐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姜锦年笑得尴尬:“我以为是……”顿了顿,及时补充:“是山云酒店的内部人员。”
沈达观上前一步,与姜锦年拉开距离,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罗经理,听说你能来上海我很开心。我们公司新推的研究业务路演,希望你能了解一下……”
沈达观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