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的百姓很苦。”
王宁安开宗明义,“两淮土地不够肥沃,加之水旱不断,农田的产量只有河北的三分之二,能让两淮维持的是两条,第一是漕运,第二就是食盐!”
王安礼道:“王爷看得明白,也正是因为如此,朝廷修路,漕帮上下散布流言,民夫人心惶惶,才会出现罢工的乱局……说起来,百姓也是可怜!运河每天有金子往来,可苦力干一天,最多只能挣三斤米,勉强养活家人罢了……运河真正的利益,都被官吏,漕帮,豪商,一层一层扒皮,全都拿走了,我在扬州等地都走过,最奢华的建筑不是衙门,而是庙宇和书院,有了钱的商人,动辄给庙里几万贯,几十万贯,修得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全都是用钱堆出来的。至于书院,更是不惜血本,说句不客气的话,我看着这些地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造反!”
王安礼满腔悲愤,他的话让王宁安忍不住沉思,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其实任何一个朝代,哪怕到了末期,也要比开国之初富裕十倍,百倍!
可为何这么富裕的国家还灭亡了呢?
道理很简单,就是贫富悬殊,富者田连阡陌,佣人无数,吃尽穿绝,享受无度,而贫者呢,最后一点土地被剥夺,承担沉重的赋税徭役,挣扎在死亡的边缘,国家已经没法维持正义和公平,也就失去了道义的约束力,自然而然,百姓要揭竿而起,重新创造一片新天地。
“漕运的问题一定要解决,什么乱七八糟的堂口,一个不能留,整理之后,要组建一个漕运公司,把苦力变成正式员工,给予他们合理的报酬,还要拨出一些红利,组建学校,让工人的子弟能读书学习,改变命运。再有,盐铁专卖的制度也要取消,我会说服陛下,准许食盐自由买卖,这样两淮又能多一样财源……靠着这两块,要在三年之内,把学校全面建好,男女学生的入学率要达到七成以上!”
陈顺之咧了咧嘴,“不少人都还是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各地女学生入学率远远低于男学生,要想平均达到七成,男生至少要九成入学,貌似不容易啊!”
王宁安笑道:“要是容易,还用得着我说嘛!以后各地都要拟定发展计划,而且是全面的发展计划,考评官员,就根据计划的落实情况,我们上下心里都要心里有数。”
提到了考评官吏,章惇来了兴趣。
“师父,我听说你给朝廷新的建议了?”
“嗯!”王宁安颔首,“我建议陛下,将人事权和检察权分开,在朝廷成立都察院,由副相统辖,负责监督朝廷政令落实,监察百官贪腐情况,对于任何违规的案子,尤其是大型的工程建设,要有专业的监察能力。”
王宁安谈的这些,正好也是这一次对手发难的内容。
不能因为事情越闹越大,就把自身的问题给掩饰过去了,王宁安不是个回避矛盾的人,征地有弊端,考核官员有漏洞,不能不解决。
以往的监督都靠着御史台和谏院,谏院不用说了,主要是针对皇帝的,至于御史台,倒是负责监督百官,纠察弹劾。
只是御史台充斥清流,专业不够,往往会变成党争的工具,已经越来越偏离本职。
王宁安也想过了,大宋的监督体系还是太薄弱了。
他仿效明朝,设立都察院,监督六部衙门,以及各路,府州军县……主要着力在贪腐行为上,随着两条铁路的建设,以后大工程还会数之不尽,其中的难免出现弊端,急需一个专门的机构盯着。
至于都察院的掌院人选,王宁安很倾向于王安石,不得不说,这一次的事情,让王宁安彻底放心了王安石。
不管怎么说,拗相公都是一心为国的君子,和其余的衮衮诸公,完全不一样,把至关重要的都察院给他,不会变成打击异己的工具,反而能推动重大建设,让大宋进入发展的快车道。
“子厚,你提这事干什么?莫非你想去都察院?”
“不不不!”章惇连连摆手,“师父,我这个人,还是愿意做事,盯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别人来。”
章惇停了一会儿,又说道:“让王相公考评百官,总会比吕公著公平多了,也就不会冤枉好人,打压能吏了!”
章惇言谈之间,很是感慨,似乎意有所指,王宁安把脸一沉,“子厚,别吞吞吐吐的,你是替谁打抱不平,说出来吧!”
章惇不好意思笑了笑,“师父既然问了,我就实话实话,咱们前面就到了盐城,那的县尉叫章楶——是我的族兄!”
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难怪章惇不愿意说呢,他和章家人总是别别扭扭,说穿了,就是傲娇!
这个章楶论起来,比章惇大了八岁,而且他是老相公章得象的亲侄子,早早就得到了荫庇,有官职在身。
章家对他的期望很高,可造化弄人,他连着参加两次科举,全都落榜了,第三次参加的时候,章惇中了,而且比他低一辈的章衡也考上了。
这一下子,就把章楶衬托的万分尴尬。
他咬着牙,又参加了两次,结果五次连着落榜,愣是从青年考到了中年,变成了油腻的大叔,也没有中进士。
无可奈何,他只能报名吏部,靠着荫庇出身,谋一个小官。
偏偏这些年,王宁安不断整顿吏治,对于恩荫入仕的官员,不断打压清理,章楶只能捞到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县尉。
章惇瞧不起章家人,也是有道理的,论起考试和当官,他都是最厉害的,其余的都不值一提。
事实证明,章惇看走眼了。
这个章楶虽然考试不行,当的官也不大,但是对于一个有真本事的人来说,只要一个小小的舞台,就能流光溢彩!
章楶到任之后,针对海盗猖獗的现象,他整饬人马,带着民兵,连续三次出海,反攻海盗,剿杀了400多名盘踞在海岛上的贼人。
随后章楶又推动屯垦,引淡水灌溉盐碱地,愣是辟出了20万亩良田,他把这些土地分给饱受海盗骚扰的渔民百姓,免费让他们耕种。
除此之外,章楶还和几个盐商谈判,要求他们提上煮盐灶户的待遇。
短短两年不到,章楶就干得有声有色,百姓们交口称赞,可以不知道县令大老爷,但是不能不知道县尉二老爷!
就这样的一个人,在这次考评当中,居然被排到了第三等。
理由也很奇葩,因为是年赋税全都交齐,还补交了一年的……吏部的人一看,历年盐城的赋税完成,只有五成,最多六成而已,你都交上来了,那意味着什么?
当然是盘剥无度,搜刮百姓。
因此章楶的考评上面,多了一个大大的“酷”,这可不是赞美他,而是说他是酷吏,要罢免!
章惇一肚子气,“师父,你说,这还有天理吗?”
王宁安面带惊喜,“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见识一下你的这位堂兄了!”
第928章 大杀倭寇
章惇介绍了不少有关堂兄的事情,王宁安都听得很有兴趣,这年头优秀的文官不少,能打仗的武将也多,但唯独会领兵的文官不多,王韶勉强算一个,除了他之外,就没有谁了。
这个章楶居然能把县城的民夫训练成虎狼之士,敢于反击海上匪巢,还大获全胜,实在是让人眼前一亮,叹为观止。
王宁安敏锐察觉,此人应该是个大才,而且他从小生长在海边,很了解海洋水文,日后要是向外扩张,肯定是急先锋。
整整大半夜,都在聊章楶,而此时,身在盐城的章楶全然不知,他非但没有即将荣华富贵的觉悟,反而忧心忡忡。
连日以来,他都接到密报,说是被他捣毁的海上匪巢重新出现了海贼,有的渔民路过,还被追赶,险些丧命,听他们的说话,似乎不是汉人,还有渔民说,他们的旗号上画了一个红圈,还有乱七八糟的东西……综合所有信息,章楶判断,应该是倭人。
除此之外,盐城周围也多了许多陌生人,他们四处观望,颇有勘察地形之意,让章楶更加怀疑。
他找到了知县大人,把猜疑说了,知县却不以为然,他还告诫章楶,不要小题大做,倭国已经是大宋藩属,而起朝廷还派了总督过去,协调战事,现在的倭国应该是休养生息,恢复生产才是,怎么可能对外用兵,而且是向大宋用兵!
渔民看到的,没准是遇到了海难的倭人,他们无处可去,才漂流到沿海,不用在意……
知县大人如此轻忽,章楶更加忧心。
如今朝廷的大军,都在弹压运河沿线,另外还去查抄许多书院,精力都被牵扯,如果出了事情,那就是大事,等闲马虎不得!
章楶暗暗派遣了许多人手,乔装改扮,到海上去探查……终于,在派遣了三波人员之后,才有人浑身是血,还插着箭回来了。
“大人,是倭贼,看样子,要,要攻打……盐,盐……”士兵没有说完,就倒在海滩,没有了气息!
章楶脸色铁青,拳头握紧,“传令,立刻命令所有百姓,退入城中,坚壁清野,所有人,全部备战!”
换成普通官员,即便下令,老百姓也未必遵守,可章楶的威望太高了,老百姓全都按照命令,快速进城,许多渔船,还有海边的盐田,都放弃了。
果然,就在百姓刚刚撤入城中,倭贼就杀来了,他们从沿海登陆,放火焚烧船只,一路杀戮,凶残无比。
所幸百姓都被撤走,损失不大,只是一些财货而已。
城头之上,知县的额头都是冷汗。
“质夫啊,你可是救了我啊!要不然生灵涂炭,我这个知县可就该死了!”他没口子感谢。
可章楶却抿着嘴,不说话,他的心里都是愤怒的火焰!
我们是什么人?
大宋天朝!
堂堂上国!
在我们的土地上,居然有倭人的兵马纵横驰骋,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没有半点高兴,相反老脸通红,仿佛被扇了十几个嘴巴子似的。
“堂尊在此守城,下官还有些事情。”
说完,章楶就快步下了城墙,他把昔日随着自己袭击海上匪巢的民夫士兵都召集过来。
“我刚刚看过了,杀来的倭寇大约有3000人,他们武器盔甲齐备,看样子战力不弱……如果放任这伙倭人深入内陆,只怕会有更多的百姓遭到涂炭……身为大宋的官员,汉家的儿郎!我要出城,攻击倭贼。”
“这一次的战斗十分凶险,你们自愿就是!不去的,绝不勉强!”
章楶说完,几百人互相看了看,居然没有一个离开的。
“大人,我们生长在海边,出海打渔,从小到大,就知道一个理儿,大船不是一个人能开得了的!只有捏成一股绳,才能把鱼带回来,一家人才能吃饱肚子。倭人来了,光顾着自己,当缩头乌龟,那就不是爷们!”
“说得好!”
章楶满意道:“你们听着,立刻准备,暮色降临,随我出城杀敌!”
“遵命!”
章楶集结了不到500人,他把县城储存的盔甲兵器都拿了出来,士兵填饱肚子,带着长短兵器,一个个准备妥当。
倭人围着城池绕了一阵子,发现上面严阵以待,他们只能骂骂咧咧,放弃攻城,正巧天色也晚了,这帮倭人就把抢来的牛羊马匹,鸡鸭鹅狗,全都宰了,在城外不远,大吃大嚼,都跟没见过肉得饿鬼似的,
章楶咬了咬牙,好一群猖狂的倭寇,老子就让你们吃个够!
章楶没有选择夜晚出击,他担心倭寇会夜里离开,就等着这帮家伙吃完了晚饭,躺在地上休息,章楶果断下令,出城杀敌!
他人高马大,冲在最前面,后面的士兵仅仅跟随,所有人发足狂奔,两边还有弓箭手掩护,散落的倭寇岗哨轻松干掉,他们一口气冲到了倭寇的面前。
这时候倭寇才反应过来,他们纷纷跳起,哇哇怪叫着迎战。
只是刚刚他们吃得太饱,此时动作难免迟缓,反应不足。
章楶挥动手里的陌刀,连着砍了5个倭寇,血染甲胄,宛如疯魔!章楶早年还在南少林学过武术,这些年一直没有放下,身手相当了得。
由他带头,其他士兵斗志昂扬,不停挥舞兵器,将一个个的倭寇砍杀,从城头看去,章楶的人马就好像一支犀利的狼牙箭,穿透倭人的营地。
所过之处,尸体遍地,鲜血横流。
城上守卫的军民看在眼里,倍感振奋,他们跟着一起呐喊助威,声音传出去好远。
此时天色彻底黑了,倭寇也分不清有多少人马杀来,只能仓皇逃窜。
章楶死死咬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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