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人说,先除掉王宁安的党羽,下一步,会不会把王宁安给扳倒了?难道这位两朝权臣,也要倒下去了?
种种猜测,一时间甚嚣尘上,沸沸扬扬。
……
“荒唐,实在是荒唐!”
赵曙怒火中烧,他当然不想对同门师兄弟下手,相反,这里面不少人都是干吏,很能吃苦,也为朝廷做了许多事情,比如苏辙,他参与兖州的分田,那么大的事情,做得稳重而得体,朝野上下,颇多赞誉,结果呢,他在考评当中,仅仅得了一个“中”,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赵曙用了三天时间,仔细研究每一个人,赵曙确定,这份名单根本就不公平,完全是针对着师父去的,他怒气冲冲,立刻让人把吕公著叫来,要驳回这一份名单。
吕公著直溜溜立在赵曙的面前,低眉顺眼,却不肯有半点妥协。
“启奏陛下,老臣所拟名单,一切按照朝廷规矩,将所有臣子,按照贪、酷、无为、不谨、年老、有疾、浮躁、才弱等8个等级划分,全都有章可循,条分缕析,绝无半点偏袒,或者故意加害,请陛下明察。”
赵曙不服气,“那朕问你,为何苏辙是中等?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吕公著并不示弱,轻轻一笑,“陛下,苏辙的确干吏,可是在他的任上,前后处死者,就有近千人,以往朝廷考察,如果治下的处死的犯人超过十个,就按照酷来论处,苏辙已经超过百倍,按理说,已经是一个酷吏无疑,只是顾及他的功劳,才评为中等。”
“吕卿,你这说法不尽公平!苏辙是为了朝廷落实分田,遇到了阻力,当然要杀人!这有什么错的?”
“陛下,老臣以为,犯错有罪,当然应该严惩不贷,可是如此大造杀孽,实在是有伤天和,损及朝廷仁慈之名。假如臣子都以推行政令的名义,胡作非为,我朝岂不是成了酷吏的天下?而且除了刑律过重之外,各种官司增加,地方官贪墨众多,还有土匪作乱,等等弊端,身为独当一面的官吏,难辞其咎,老臣也是按照规矩,给予评等,如果硬要改变,只恐怕会招来物议纷纷!”
吕公著是前朝重臣吕夷简的三子,出身名门世家,又执掌吏部多年,资历威望,在现存的诸臣当中,都是最顶尖儿。
赵曙也没法直接压他,只能讲道理,追问了几个人的情况,吕夷简都滔滔不绝,把他们的问题一一指出,有人是征税过重,有人是滥用民力,以致百姓无辜丧命,还有人是存在账目不清,贪贿行为……说到了最后,赵曙都糊涂了,在他的印象中,全都是能臣干吏,可是到了吕公著这里,都成了有问题的。
而且他也讲出了道理,拿出了证据,貌似还没发驳斥。
无可奈何,赵曙只能气咻咻道:“考察名单暂时留中,待朕仔细斟酌之后,再行颁布。”
赵曙虽然继续压下了考察名单,但是消息却不胫而走。
原本王宁安的那些学生,纷纷不干了。
开什么玩笑,老子辛辛苦苦,替朝廷卖力气,结果呢,做了那么多事情,反而没落下好,你吕公著也太不讲道理了吧!
这些人纷纷找到了司马光,倾倒苦水。
“君实相公,这帮人有多卑鄙,趁着师父不在朝中,他们就拿吏部的考评来对付咱们!你是大家伙的师兄,可要帮忙说话啊!”
包括王韶,也找来了,“君实兄,我听说名单上,有好几个带兵的文官,这是要扰乱军心的!”
司马光此时也是唉声叹气,他虽然是次相,但是一直以来,都是主持财政,而吏治这一块并不怎么碰,发言权不多。
而且人人知道,他是王宁安的学生,如果硬要出头,难免落人闲话。
要知道这些年了,反对王宁安的势力,一直被压制着,这一次他们集结起来,大造舆论,盛赞吕公著处事公平,考察结果十分得体。如果王宁安硬要是废了这份名单,就等于把朝廷的规矩踩在脚下。
司马光把道理和大家伙说了说,的确,师父也为难,但是难不成就要挨刀子吗?这也说不过去啊!
“大家伙先回去,我去找吕公著,跟他好好谈谈,他敢阴人,我也不是吃素的!”
司马光真的怒了,他直奔吏部而去。
……
而就在此时,宫里也在上演着一出大戏。
赵曙成婚之后,每天都要晨昏定省,还要带着王青过来。
刚刚成为皇后,王青也收起了在家时候的跳脱,变得规规矩矩,她是王安石的女儿,冰雪聪明,又受过极好的教育,一举一动,都雍容大气,很快就让宫里的人心服口服,不敢等闲视之。
曹太后看着儿子携着儿媳,心里头五味杂陈,也不知是高兴,还是难过。
“皇儿,若是有空,陪母后坐一坐,母后有几句话说。”
赵曙怎么好拒绝,只能点头答应。
“母后教训,孩儿洗耳恭听。”
曹太后呵呵笑了一声,“寻常百姓之家,都说成家立业,你现在当了三年的皇帝,又娶了媳妇,不久就会给皇家开枝散叶,增加龙子龙孙,母后一把年纪了,什么都不想,只是希望早点抱孙子。”
说着,她还看了王青一眼,小丫头脖子都红了,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说起做皇帝啊,母后看了你父皇几十年……他也不容易,前头那个郭皇后啊,和你父皇是有感情的,可还是被你父皇给贬为净妃……说到底,还是怪郭皇后,她处处争先,不让着先帝,都说夫妻一体,可终究有个上下尊卑……老子说,域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身为帝王,口含天宪,乾纲独断,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岂是等闲!”
说到这里,曹太后笑道:“青儿,母后只是提醒你,要多顺着皇儿,做好妻子的本分,才能母仪天下……至于皇儿,你也要好好做皇帝,把大宋的天撑起来,让你父皇,让历代的列祖列宗放心!总而言之,你长大了,该怎么办,心里要有数!”
第913章 恶斗
从曹太后那里回来,赵曙就坐着一动不动,陷入了沉思,哪怕王青在他面前走过,也恍如未见,这么多天来,是绝无仅有的。
王青坐在了赵曙的旁边,闷声道:“陛下,还在想母后的话?”
“嗯!我在想母后是什么意思。”
王青拿起一个梨子,削好之后,塞给了赵曙。
“吃点水果,说不定能灵机一动,就想通了。”
赵曙接过来,咬了一大口,甜美的汁水在嘴里炸裂,果然清醒了不少。
“其实我知道母后的意思,她无非是鼓动我去揽权,做一个乾纲独断,说一不二的天子。”赵曙挠了挠头,很为难道:“可我觉得,天子不应该这样。只是我想不通,到底该如何做一个天子,父皇,师父,还有那么多的先生,他们都给我讲过很多,可我还是想不清楚……你说,我是不是太笨了?”
王青抿嘴一笑,“陛下,笨不怕,怕的是自作聪明,朝堂上你争我夺的事情,一刻也停不下来的,陛下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就等一等,留出足够的时间,总会想清楚的,”
赵曙沉吟了一下,突然开心笑了起来。
“青儿,你可真好!”
……
“吏部考察的名单,圣人留中不发,晦叔兄怎么看?”司马光单刀直入,对面的吕公著却是老神在在。
“吏部执掌铨选,考察百官,乃是天职,圣人若是觉得不妥,可以驳回,如果觉得可行,那就公布……如今留中不发,老夫也是不解圣意,只有等待皇命。”他看着司马光轻轻一笑,“若是君实兄知道圣人的心思,不妨透露一二,也免得失了方寸,乱了朝局。”
司马光深吸口气,“晦叔兄,你提到了朝局,那就太好了。眼下朝局最重要的就是两条铁路,这是我大宋的命脉,重要程度,百倍于大运河,理当举全国之力,尽快修好,任何阻挠行为,都是祸国殃民,贻害无穷!”
吕公著脸色阴沉,他哼了一声。
“君实相公,老夫不解,这考核官员,和朝廷修路有什么关系?”
“难道没有关系吗?你把许多干吏都考评差等,要罢黜外调,没了这些人,如何能修成铁路?还说不是掣肘?”
吕公著轻蔑一笑,“君实相公,老夫不知道你说的什么干吏,在老夫眼里,只有一些酷吏,一些贪鄙之吏,朝廷若是放松纵容,这帮畜生就会毁了大宋的江山!不久之前,徐州推官晏几道,就弄出了人命官司,十几条性命,百十几人被污蔑,要发配到海外……这一类的案子,所见多有,朝廷是要迁居豪强,可他们呢?却把百姓赶走了,阳奉阴违,如此做事,怎么当得起干吏这两个字?莫非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晏几道的案子还在查,吕大人,你总不能一篙子打倒一船人!朝廷是要做事的,按照你的考评方式,做得越多,错得越多,到了最后,朝廷上下,都是一帮尸位素餐之徒,他们能扛得起江山社稷吗?”
司马光痛心疾首,吕公著却不为所动,作为执掌吏部的天官,根本没有必要在乎次相,尤其是仗着师父爬起来的次相!
“司马相公,如何考评百官,非是老夫一人能决定的,考评方法,也是多年形成的规矩,一切流程,都在吏部有据可查……你要是绝对老夫有什么不对的,只管具本弹劾,可如果没有什么证据,就想逼着老夫更改朝廷的规矩,那就是纵容包庇,结党营私!我想司马相公不会干这种事情吧!”
“你!”
司马光脸色铁青,难看到了极点。
“吕大人,吏部考评,乃是朝廷公器,你如此公器私用,也就不要怪本官不客气!”说完,司马光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回到了签押房,司马光还是怒气不息。
显然,如果是那几个老家伙出马,吕公著绝对不敢如此,在他的眼里,司马光还是个依靠老师的小角色,算不得什么人物。
你敢瞧不起我,那就让你知道厉害!
司马光立刻下令,直接冻结了吏部的资金,让他们暂时没法拨出钱来。
随后,司马光又联络御史台的人,寻找这一次考察的疏漏,给吕公著来一个狠的……包括王宁安的众多弟子在内,大家伙也都怒火中烧。
这些年我们替朝廷干了这么多的事情,反而成了罪过,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真的到了末世,连一点道理都不讲吗?
这些人满腔怒火,纷纷站出来,提出疑问。
同样的,那些被压制的人也都站出来,指责六艺一系,党同伐异,公然包庇朋党,干扰吏部考察,嚣张跋扈,殊无人臣之礼。
霎时间,整个朝廷就分成了两部分。
一派是司马光,王韶等人领衔,一派是吏部天官吕公著,加上礼部尚书孙固,还有一些科道言官,双方你来我往,竟然杀了一个难解难分。
吕公著等人坚决要求通过考察名单,而司马光为了反制,卡下了经费不说,还发动人员,去查核吏部和礼部的账目,尤其是兴学的花费,大有决一死战的架势。
……
“爹,太后已经三次和陛下进言了。”
自从上一次被弄得满头包,王雱老实了很多,再也不敢擅自主张,遇到了要紧的事情,都要先请示老爹,让王安石决断。
“太后都说了什么?”
“太后还能说什么,无非是鼓动陛下收权,平衡朝局,尤其是为了祖宗江山,为了天下安定,要抑制变法一派,不能让他们胡作非为。”
王安石点了点头,“元泽,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王雱想了想,“父亲,吕公著等人有太后支持,而且这一次也确实师出有名,孩儿以为父亲不如坐山观虎斗,坐收渔利!”
王安石摇了摇头,“元泽,你所言的渔利,为父怎么没有看到?”
“爹,这不是明摆着,如果王宁安和吕公著等人拼一个你是我活,爹爹的机会不就来了!”
王安石突然伸手,拦住了王雱的话。
“元泽,上一次为父就说,你是最聪明的,也是最糊涂的,你无非是想帮着为父成为首相……但你想过没有,以西凉王的才智,以他的实力,坐首相的位置,尚且如此艰难,把为父推上去,你是想看着为父粉身碎骨,还是万劫不复?”
“父亲大人!”
王雱连忙摇头,“孩儿绝没有如此想法,请父亲明鉴。”
王安石道:“从晏几道的案子,再到吏部考察,很显然,是有人把握着节奏,要先让西凉王一边失分,然后再举起屠刀,这时候西凉王也就只能吃一个闷亏,用心何其歹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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