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京城啊,算是没法待了!”醉翁欧阳修哀叹着:“本以为二郎把耆英社,把文彦博这帮人弄走了,会消停一点,大家也好专心做事,怎么比起之前,还要乱了?”
欧阳发帮老爹揉腿,欧阳修得了消渴之症,虽然很注意,但是天冷的时候,手脚还是冰凉,欧阳发小心翼翼给老爹揉着,舒筋活血。
“爹,老百姓常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王爷和文相公他们走了,没这几位大神压着,下面的猴子都蹿起来了,他们这一次迫不得已,把矛头对准了几位相公,我看是想把新法一鼓作气,都给推翻了。”
欧阳修认同儿子的判断,他的心更加烦躁了。
老欧阳是个很理智又有些理想主义的人。
他其实不太喜欢王安石的风格,一往无前,不顾一切,急躁冒进,恨不得把天捅个窟窿,尤其是王安石常说的祖宗不足法,天变不足惧,更是让欧阳修心惊肉跳。
在原本的历史上,欧阳修包括好学生苏轼,都是属于寒暑派的人物,他们意识到危机,支持变法,可变法触动太大,他们又转向保守。
这种看似理智的选择,却被两派的人物一起鄙夷,联手狠整。
在历史上,苏轼不断被整,甚至滚到了天涯海角,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这一世苏轼完全成了姐夫的马仔,他可没心思自己挑大梁,单独出来和新旧两派斗,而且也轮不到他出手。
至于欧阳修,老夫子依旧很理想主义,但是他也清楚,生死相搏,利益争斗,从来不允许理想主义者生存!
他老夫子就被人家拿那么不堪的事情污蔑,若非王宁安帮忙,一世英名都毁了。
这一次天狗食日,火药厂爆炸,接着各地水旱灾害,接踵而至……看起来,完全像是算计好的,势必要一举拿下王安石,处心积虑,不可谓不狠辣啊!
“发儿,你说这些事情,是巧合吗?”
欧阳发道:“爹,孩儿在皇家书院学习过,所谓天狗食日,是可以推算出来的,这点苏颂苏先生最清楚,各地的水旱蝗灾,本来就有,一起发动,也不是难事,唯一蹊跷的就是火药厂爆炸。孩儿听说,是因为天狗食日,火药厂的工匠吓坏了,仓促之间,操作不当,酿成了大祸!”
欧阳发又道:“爹,这次炸死,炸伤,那么多人,血流成河,遍地尸骨,凄惨无比,连皇宫都震动了。孩儿以为,应该是巧合吧?不然,不然,那些人也太丧心病狂,令人发指了!”
欧阳修轻轻摇了摇头,哀叹道:“这么多年下来,为父早就不相信人性本善了,出水才见两脚泥呢,咱们看着吧!”
欧阳修迟疑了半天,又说道:“发儿,回头你也去西北吧,让二郎给你安排个位置,就从小吏做起,老老实实,兢兢业业,朝廷的纷争,你就不要掺和了。”
“孩儿遵命。”欧阳发道:“爹,咱们用不用给西凉王写封信,把京城的事情告诉他?”
“哈哈哈。”欧阳修连连摆手,“要是连这点道行都没有,那就不配做西凉王了,你放心吧,二郎他心里有数!”
……
“现在情况很明显了!”
苏轼摇头晃脑,大声说道:“有人趁着姐夫不在京城,想要一鼓作气,干掉王安石,推翻变法,所以才弄出了这么一堆的事情。”
陈顺之道:“事情不难猜,可究竟是巧合,还是蓄谋已久,这就值得推敲了。”
“老陈,你觉得呢?”
陈顺之思量道:“现在有两大疑点,第一是天狗食日,按理说,皇家书院的人应该能推算出来,为什么没有上报陛下,为何没有提前降旨,让各方做好准备,不要惊慌失措。至于第二点,就是火药厂为何会爆炸?”
火药是早就开始生产的,河北的火药厂数量非常多,而且产量巨大,多年以来,已经摸索出非常多的经验。
看似危险,其实只要按照规矩操作,不会出问题。
诸多的规定当中,有一条是最重要的,就是各种原料要分别加工,只有在使用之前,才会进行搅拌使用。
所以很多人听说火药厂爆炸,就以为是天经地义。
可是真正懂行的人,都清楚,火药厂之中,硫磺、硝石、木炭,碾成粉末之后,是分别储存,都放在水泥制成的防水仓库里……而且火药区和原料区是严格分离的,另外,宋军已经开始使用颗粒火药,而颗粒火药绝对不会在城中生产,一定要放在空旷的城郊……所以,当王宁安得知火药厂发生爆炸之后,立刻就想到了,这不是意外,而是阴谋!
其实很多看似很危险的东西,实际上并不可怕,比如核电站一类的,只要按照标准建设,运作严谨小心,就不会有问题,甚至不会有什么辐射散发出来。
火药厂会爆炸,至少需要连续三项以上的重大失误,才会出现,尤其是一次又上万人死伤,毁了一大片的城区,就更加荒唐了。
“京城的火药厂是谁负责的?”
“是王安石的一个门人,叫蔡确,据说人品不怎么样。”陈顺之作为一个出色的幕僚,把京城大小官吏的履历都装在了肚子里。
这个蔡确,他是嘉佑四年的进士,入仕时间很短,他的父亲曾经做过录事参军,由于年纪太大,不能处理公务,就被陈执中给罢免了。
蔡家贫苦,刚当上官职没几年,也没什么积蓄,就被陈执中给罢官了,后来的日子一直非常艰难,直到蔡确考中进士,才有所好转。
因为昔日和陈执中的矛盾,蔡确倾向于变法派,由于他很能干,也十分聪明,获得王安石的赏识。
在一年之前,有人曾经弹劾蔡确,说他收受贿赂。
这事情不算小,一度闹得沸沸扬扬,蔡确的仕途差点完蛋,又是王安石保了他。
王安石有个毛病,他看人一向不是很准确,只要支持变法,在他那里就是好人,反对变法,就是坏蛋……当然了,两派斗争到刺刀见骨,王安石这么想,也没什么错误。
总而言之,蔡确遭到了攻击之后,王安石把他调到了军械监,负责生产火药兵器。
这才几个月的功夫,竟然又出了大纰漏!
苏轼好奇道:“会不会是蔡确疏忽了?他家里穷,为人贪婪,没准为了多捞好处,弄出了差错。”
“不不不……”陈顺之连连摆手,“蔡确贪婪不假,但是他还是懂分寸的,有些钱可以贪,但有些不能碰,他心里有数,断然不会在军械上面开玩笑。”
“那不是蔡确,还能有谁?”苏轼想不明白。
这时候,王宁安突然幽幽开口了。
“你们忘了之前军械监是谁的吗?”
苏轼惊骇道:“怎么可能,难道有将门陷进去了?”
陈顺之立刻道:“以往军械监,是潘家和石家的地盘……他们倒是有本事兴风作浪,可问题是,他们怎么会这时候给王安石添乱啊?”
苏轼也说道:“没错,潘家和石家应该站在咱们这一边才对,那些保守派给了他们多少好处,能把他们买过去?”
王宁安深吸口气,“未必是好处,或许是威胁!”
说着,把狗牙儿的那封密信拿了出来,扔给了他们两个。
大苏和陈顺之快速浏览,看过之后,两个人的鬓角都冒汗了。
陈顺之急忙道:“王爷,如果世子所言属实,盟单应该落在了旧派的手里,他们算准了天狗食日的时间,又逼着石家和潘家就范,策划了爆炸大案,想要一鼓作气,拿下王安石!”
虽然远在兰州,根据手边的信息,已经把这件事情分析得差不多了。
可知道了又能如何,王宁安现在是藩王的身份,又要备战,没法抽身回京帮忙。看起来,只能靠着王安石的本事了,拗相公,要加油啊!
第739章 告黑状
连日不断有旧派上书攻讦,拿着天变说事,拿着火药厂和各地的灾荒发难。
王安石的状态不算太好,旧派之强大,让人始料不及。更加让他糟心的是儿子王雱前不久病倒了。
王安石算不得真正的政治家,他有严重的性格缺陷,又拙于谋身,这么多年,他能大刀阔斧,推动诸多变法,其实离不开一群人的扶持,其中长子王雱,就是他最好的助手。
王雱聪慧,少年成名,心思深沉,性情狠辣,正好能弥补王安石的缺点。
拗相公想不到的事情他能想到,拗相公不愿意做的事情,他能帮着处理。
可以说王雱就是王安石的影子,父子两个,一体两面,双剑合璧,所向睥睨。
但问题出来了,王雱虽然聪明,但是体质不好,从小多病,这些年为了老爹的事业,呕心沥血,神思损耗,入冬以来,竟然病倒了。
外面有汹汹强敌,偏偏最重要的谋士又撑不住了。
王安石的心情能好就怪了。
这一天,传来旨意,说是陛下要召见王安石。
他换上了朝服,刚要动身,王雱竟然在妹妹的搀扶之下,走了过来。
“父亲大人,先留步。”
王安石见儿子满脸苍白,憔悴无比,也十分心疼。
“你安静养病,非要跑来做什么?”
王雱摇了摇头,“孩儿心忧父亲,此番局势,不好应付,还请父亲留心谨慎啊!”
王安石难得和颜悦色,深以为然,“吾儿毋忧,陛下还是会支持变法的,而且朝中上下,有那么多支持新法的大臣,为父并不孤单。”
王雱知道老爹在安慰自己,只是这话让他听着,更加心寒。
他凑近了王安石,低声道:“父亲大人,诚然,如今朝堂,新旧两派,势均力敌,不相伯仲,可旧派一心摧毁新法,下手狠辣,绝不客气。反观新派……”王雱犹豫了一下,继续道:“新派之中,和父亲能一条心的人并不多,其实以这些人来看,父亲罢相,让更合适的人选继续主持变法,才是最好的选择。”
“啊!”
王安石立刻倒吸口冷气,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的确,变法分成两派,除了王安石领衔的新学一系之外,以王宁安,欧阳修,司马光等人为代表的,六艺派实力更加雄厚,而且影响力遍及天下,在各个领域都有代表。假如没有六艺一系,鼎力支持,王安石做不到宰相,也推不动变法。
只是六艺一系的领袖王宁安,已经成为了西凉王,还有属于自己的封地。
如何能入朝为相?
而六艺的另一位元老,欧阳修专注学术,不掺和朝廷的事宜,正因为如此,在很多人看来,六艺是依附在王安石手下的,或者说,王安石也是六艺的人!
只是王安石心里清楚,他和六艺之间,只是合作而已,远没有真正结成利益联盟!
“父亲,孩儿斗胆说一句,哪怕西凉王不想入京为相,可是他的学生司马光,已经进入政事堂,而韩绛和王宁安也是关系颇深,不可不防!”
王安石稍微思量,立刻道:“你的意思是有人也想趁机干掉为父,推更亲近的人接掌相位?不,不可能!”王安石连连摇头,“西凉王不是笨蛋,他不会同意的!”
“爹!”王雱急了,“西凉王当然不傻,可是他手下那些人呢?他们就不想让西凉王主持变法大局?”
“怎么,你有消息?”王安石惊问道。
王雱摇摇头,“孩儿也不敢说,可是这一次火药厂的爆炸太奇怪了,我让人询问过蔡确,他一再表示,说自己绝没有问题。假如不是蔡确胡来,那么就只能是潘家和石家所为,这两家都是将门出身,他们的背后都牵着王宁安!”
有人称王雱是小圣人,和王安石这位大圣人遥相呼应。
别管王雱的经学功夫如何,但是在阴谋诡计一道,王雱的确远胜乃父。他也看出了石家和潘家的问题,当然了,由于不知道盟单的事情,王雱只会猜测,这两家背后,是王宁安的意思,哪怕不是王宁安授意,也是他们揣测西凉王的心思,给王安石上的眼药。
儿子的话,王安石向来是很倚重的。
他稍微思量一下,也不得不怀疑,是六艺一系还有保守派,一起发难。
如果真是这样,他的处境非常糟糕了!
不过王安石信奉百折不回,他沉吟一下,冲着女儿道:“好好照顾你哥,别让他胡思乱想了,为父自有对策。”
从家门出来,王安石没有坐车,而是骑马直奔皇宫。
在一路上,王安石就在不断思量,他已经下令查了,天狗食日的情况,皇家书院那边已经发出了警告,而且按照惯例,先送给了宫中。
可令人惊讶的是宫里居然没有传出来,就这么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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