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徒ㄒ樗組医院找她,她的住处偏僻难找。
这是个挺漂亮的大宅子,不过她住的只是里面小小的一间,也就能放下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有一个小小的过道,挤了两个人有些逼仄。
两人坐着发呆,都有些尴尬。程雨非过去开了窗,清风一下子鼓荡满了小小的屋子,窗外不远处一条细小的河流蜿蜒入了树林,远远地看到青白的反光,带了低低的潺潺声。
“这里景色很美。”苏一鸣打量了一下简朴得有些鄙陋的家具,有些心酸。她跟了他那么久,什么好处都没捞着,以前他总以为反正要结婚,日子长得很,可以慢慢疼她爱她,让她幸福。然而现在,连这点他也不能给她了。
程雨非没有回头,只贪婪地呼吸着微带寒冷却甜美湿润的空气,“是啊,夜里的时候万籁俱寂,真觉得天地空空只有我一人。所有内心的浮躁都沉淀下来,想什么都很清楚明白。小动物们也很友好,小松鼠经常会来我的窗边造访,有时候会带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苏一鸣笑了一声,“我以前在英国读的那个学校,附近也有那么一大片森林,住了一群美丽的红松鼠,很美。”他曾经想过度蜜月的时候带她去他的母校,带她踩踩自己曾经留下脚印的地方。可现在……即便她就在他身边,也是咫尺天涯。
又是长久的沉默。程雨非感到了两人之间的隔膜和疏离,心里难过,转过身,“苏总,你上次说……最近公司有麻烦?”
苏一鸣苦笑,尽量让语气轻松些,“别叫我苏总,这一刻我还是苏总,下一刻就可能成了光杆司令了。雨非……还是叫我一鸣吧。”
程雨非微微诧异,苏一鸣从不在自己面前谈论公事,不过他一直以来的志得意满,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落魄?
“真的……这么严重?一鸣,你要想开点……”
“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再说苏一鸣也就是个老流氓,见惯了浮浮沉沉、起起落落,什么打击都能扛得住。真要扛不住,也就是完蛋了一流氓,值得普天同庆啊。呃……你有没有吃的?没有的话现在就可以普天同庆了……”
程雨非端菜进来的时候苏一鸣已经和衣靠在床头睡着了。推了两下之后她没舍得再叫,只伸出手轻轻摸他的面孔。人瘦且黑,滚圆白馒头变成了长条芝麻糖。眼角的鱼尾纹忽地深了,鬓间也有了几茎白发。还有眉梢,添了一道伤疤,缝过几针,缝得歪七扭八的。这就是钟远缝的伤口?程雨非有些恼火地抚摸他的伤疤。江湖传闻钟远的手非常巧,手术做得极是漂亮。看来也是言过其实,缝皮也就是这个水平,怎么缝那些细嫩的心脏血管?
苏一鸣昏昏睡了十五六个小时,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程雨非在旁边看着他,眼神忧伤,却在他对上她的目光时迅速别开眼,声音轻柔低沉,“醒了?多少天没好好睡觉了?睡得跟……猪一样。”
苏一鸣睡呆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了美国,他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瞧着她,似乎想将她深刻在心底,永世不再忘记。
程雨非迟疑了一下,“一鸣,你过来有事吗?”
“有……我这次是过来参加追悼会。”
“谁死了?”程雨非吓了一大跳。
“我的爱情死了,我过来给它开个追悼会。”
“一鸣?”
“雨非,我想了很久,觉得咱俩还是不适合。我对爱情的期望很高。我想找个女人能够患难与共、执手一生的,在我春风得意的时候能够分享我的成功,在我落魄潦倒的时候能够分担我的烦恼。所以一直以来,我对婚姻非常挑剔。雨非,我遇见了你,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找到了这样的女人,可是现在我知道自己错了。在我最困难的时候你根本不在,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你却给了我烦扰。雨非,我想我错了,你并不是合适我的女人……雨非,我也折腾得累了,不想再纠缠下去,我们分手吧。”
半天没有听到程雨非的回答,苏一鸣抬起了头,“雨非?”
她在。背对着他站着,糠筛一样发着抖,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苏一鸣心疼坏了,忽然伸手抱住她,“雨非,其实我……”
程雨非奋力挣脱他的手,依旧背对着她,声音也在颤抖,音调却很平静,“苏总,你这次过来就是为了跟我分手?”
苏一鸣痛苦地咬紧嘴唇,阻止自己的嘴巴发出任何声音,他担心自己只要一开口就泄漏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程雨非拼命深呼吸,依旧止不住心痛,止不住泪水簌簌滴落。多少个无眠的夜晚,在无法阻遏的思念里,在铺天盖地的寂寞里,她不止一次下定了壮士断腕永不回头的决心,费尽气力试图把他从自己心里生生剜去,痛得撕心裂肺。可他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那么诚心地向她道歉,求自己给他一个机会重新开始。一切就前功尽弃,自己重新燃起希望,甚至想着主动出击,跟这个男人重归于好。现在这个人却又跑过来说分手了。分手……怎么分?这个男人早已隽刻在自己心底,从未放下。尤其是他现在这么个窘迫的境地,她怎么能够放得下?
“雨非。”还是苏一鸣先缓过劲儿。“我马上就要赶飞机回国了,没时间再逗留……”
程雨非还是说不出话。
“还有……”苏一鸣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塞在她手里,“你的钻戒,丢在我那儿了……”
程雨非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是苏一鸣送的钻戒,求婚用的那只,她走的时候丢在家里了。他过来说分手,却把婚戒重新交给她,真是世界上最笨的男人。如果最后嫁了别的男人,她难道还会戴了他的婚戒?
“保重宝贝,我走了,祝你幸福,早些找到意中人。”苏一鸣犹豫了一下,看着她还在发抖的背影,虚势做了个拥抱的动作。再见了,他的爱人,再见了,他的最爱。他的命运似乎已成了定局。在他人生的第三十六个年头,他将再次被打回原形。昔日的亿万富翁苏一鸣,很快会成为一个渺小的、被金融海啸卷走的无数沙子中的一粒。
所以,在无比的绝望中,他特地赶过来跟她分手,他不想让她瞧见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不想拖累这么一个原本会前途光明、生活优裕的女人。虽然,他在心底多么渴望她能够说上一句,她爱他,不愿意分手,愿意跟他同甘共苦,共渡难关。可是,他不想乞怜……他还是想保住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他也舍不得她吃苦,她曾是自己那么爱着的女人……
拿了行李苏一鸣逃一样地出了屋子,他根本不敢久留,一句话、一个动作都有可能动摇他想了很久也下了很久的决定……
曙光总是在最黑暗的时刻出现(上)
苏一鸣回到中国,心力交瘁。没几天却意外接到了一个自称李成的人的电话。“苏先生,我是严华的朋友,他告诉我你的别墅在中介挂牌卖?我已经去看过房子了,很喜欢里面的那套黄花梨的家具,想问问您能不能割爱?”
苏一鸣摇头,“我只卖房子,家具不卖。那是我辛辛苦苦很多年收藏齐的东西,舍不得。”
“我连房子带家具一起买如何?我请风水先生看过,你那个别墅风水好,但他说了,屋子里的东西一样不能动,否则会坏了风水。”
苏一鸣在心底骂了声扯淡,想风水要是好自己也不会落到现在濒临破产的田地了。
“对不住李先生,那套家具真的不能卖。我……”
李成报了个价,听得苏一鸣心里一动,若是现在马上就有这么多现金,或许自己的公司还能够起死回生。
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倒先说话了,“苏先生您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我确实很诚心想要你的别墅。现在银根吃紧,现金为王,手里捏着真金白银才能够幸存下来。而只有在这轮残酷的危机中幸存下来才能够占有先机,做大做强。苏先生是聪明人,我就不多说了……”
苏一鸣没犹豫很久就答应了。虽然那套家具他爱逾珍宝,可李成说得一点不错,只有捏着现金才有未来,机会稍纵即逝,他现在没有太多讨价还价的资本。
交易很快就成了,李成果然是财大气粗,合同签得爽快,给钱也是爽快。苏一鸣还了贷,把公司从破产的境地暂时挽救了回来。
没过几天严华打来电话,说有个朋友看上了他停产的两个厂子。“他叫赵君安,是做轨道交通设备的,最近想着扩大规模买几个厂子,我推荐他到你那里看看。”
虽然觉得严华在他的世界里忽然频繁现身有些奇怪,苏一鸣还是很认真地调查了一下赵君安的背景,以极高的礼遇接待了他。
这人表面上谦恭地自称小赵,骨子里却极傲慢无礼,压了很低的价钱要购买苏一鸣关停的两个厂子,还大大咧咧地说:“苏先生,现在经济形势不好,你的厂子闲置着浪费,不如卖给我吧,换点现钱度饥荒啊。”
苏一鸣微笑着摇头,“最近我们这个行业的确不是很景气,所以为了度过饥荒,我们公司未雨绸缪,调整了经营方针。我知道政府为了提振经济增加了很多基础建设的投资,所以就花了大气力改造了生产线,生产铁路相关设备,厂子关停也是为了改造方便。这两个厂子将是我们新的利润增长点,不会出卖。听说赵先生的公司是铁路设备的龙头,我们很愿意跟赵先生一起合作。”
赵君安有些意外地哼了一声,却不屑搭理他。苏一鸣做出生意不成仁义在的样子,很热情地邀请他参观了改造后的生产线,展示了他们性能优越的新产品。
等赵君安出了门,旁边的副总不解地问苏一鸣,“苏总,这两个厂子您不是打算卖掉的?怎么现在又改了主意?”
苏一鸣成竹在胸地一笑,“之前我听严华说过政府增加基础建设投资,早就为公司开发新产品、新市场作了准备,只不过前阵子这个项目因为资金紧张搁浅了,没钱改造,也没钱开发市场。这个赵君安我调查过,有很深的背景,资产又雄厚。如果他肯跟我们合作的话,我想产品的资金、销路就没问题了。”
“可他能跟我们合作吗?”副总怀疑地问他。
“可能吧。”苏一鸣再笑,“我们试试,如果不成就把厂房卖给他。他急着扩张,需要我们这样现成的生产线,整个华东这一片我知道,像我们这么先进又整齐的生产线几乎没有。当然他可以花钱自己造厂房、买生产线,可这么做耽误事,会失去商机。扩张的最快捷径还是并购。”
不出他的所料,过了一阵子这个男人又回来了,同意跟他合作新项目,但是条件非常苛刻。苏一鸣咬牙应了下来,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生存下来,何况,跟这人合作不光能够生存,而且能赚得可观,虽然大头要送给别人。不过等时机成熟,他也可以踢掉他单干。
至此苏一鸣总算是彻底挽救了他的公司,他觉得最近自己运气很好。虽然他知道他的好运气来得不是无缘无故的。严华虽然是自己的邻居,可两人的交情也就是数面之缘、点头之交。他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帮自己。
过了几天他终于在某个招待酒会上遇见了严华。苏一鸣经常参加这样的活动,却很少遇见严华。在他那个圈子的坊间传闻里,严华是沉默寡言的、与众不同的,跟周围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这不妨碍圈子里的很多人想结识严华,也敬畏严华。总之,严华在生意圈子是个很另类的存在。
苏一鸣暗暗观察了一会,严华大部分时间都不声不响地坐在餐桌前,断断续续有人过来跟他打招呼,大部分时间他只是倾听,偶尔说些什么,也是寥寥数语。果然就是坊间传闻里性情孤傲、才情盖世的独孤求败。
苏一鸣端了杯啤酒过去,开门见山,“严先生,非常谢谢你,最近给我介绍了两笔生意。”
严华淡淡地点了一下头,“我就是知道些信息,牵个线搭个桥,举手之劳。”
“可这及时解了我的困厄。”苏一鸣真诚地道谢。
严华又是淡淡点头,“我知道,这是我答应程医生的。”
“程……程医生?哪个程医生?”苏一鸣差点闪了舌头,话都说不流利。
严华目光蓦然犀利了一下,“程雨非,你不记得她了?她打电话说你的公司遇到了困难,要跟我借钱。”
“……”苏一鸣继续晕乎。
“她跟我借二百五十万,说以后慢慢还。我告诉她二百五十万只是杯水车薪,根本不能救你于水火。不过我答应她帮你渡过难关,我想我已经做到了,也没费吹灰之力。”
“……”苏一鸣忽然间心疼得几乎不能呼吸。二百五十万,他的宝贝,他骄傲的、清高的连一件首饰都不屑带走的程医生,竟然开口跟一个没什么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