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非应了,跟着他进了屋。的确是间很小的屋子,一室户,房子很老。家里装修非常简陋,几乎就是白坯房,家具也很少,没有床,没有凳子。
果然钟远是爱好摄影的,四面墙上全是照片。其中好些是一个女孩子的。程雨非默默走近细看,短发圆脸,眉眼果然跟自己有些相像,但是神情似乎更加佻脱张扬些,究竟是年轻吧。
“这屋子是以前我们一起租住的。那时侯她只有二十多。后来我就出钱买下来了。转眼都快八年了。现在吧,估计也跟你差不多年龄了。”钟远收拾了几个纸箱子,“说实话我也不想再见她。少年时的情侣,再见面或许会很失望吧。狂风落尽深红色,绿叶成荫子满枝。也许她早就已经结婚生了孩子,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程雨非缓缓转头,很严肃地看着他:“钟远,你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
“我就是自己的心理医生。我控制自己上这里的频率,尽量减少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的时间,你看这屋里没放床没放凳子,我就是不愿意自己沉溺于往事不思进取。可是,我竟然还是忘不掉。程医生说,世界上是不是有什么药物能够让人遗忘?”
“好像有些麻醉药能够让人遗忘,不过是顺行性的。吃药后的一段时间的记忆会缺失,至于过去的记忆……我不知道有这样子的药物。”程雨非回答得很认真。
钟远失笑:“又不是回答上级医生提问,你这么严肃干吗?帮我拿东西,我送你回家!”塞了两个纸箱子在她手里,一下子就把挺拔的程雨非压成了驼背。
钟远的过去(四)'VIP'
第二天程雨非跟着苏一鸣去他的别墅。在近郊别墅区,天然河流改道成纵横的水网,并且汇聚成为巨大的人工湖泊。湖边绿草成茵,林木参天,一栋栋别墅掩映水边树丛,如同一朵朵含苞的花蕾,带了一种低调的炫耀。
苏一鸣领着程雨非里里外外转了一下,显摆了一下自己宽敞而美丽的房子跟花园,还有一整套漂亮的黄花梨家具。末了靠上沙发,不无得意地斜睨着她:“怎么样?”
“这个房子真的就住一家人?迷宫一样,晚上找厕所会不会迷路啊?”程雨非没忍住问了个愚蠢的问题。
苏一鸣晕倒,不明白土豆医生的逻辑,明明每个房间里都有洗手间么。再说,他觉得医院才是迷宫,小土豆没在医院这个大迷宫里迷路,怎么会在自己家里迷路?
“那个刚刚那个二楼的游泳池也很奇怪,为什么水池底是透明的?”
苏一鸣含糊地点了一下头,其实他觉得这个正是这个游泳池是整个别墅的亮点,从一楼偏厅透明的天花板看去,泳池里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开发商简直是太了解男人猥琐阴暗的心理了。哪天能够请上一堆我人在他的泳池里芙蓉戏水,而自己就躺在一楼的长沙发上仰着头津津有味地瞧着,这香艳的场景,他想想都要流鼻血。
苏一鸣迅速抑制住自己的想入非非,免得自己真的很没品地流鼻血。
“房子太大了,一家人住着会害怕。”离开的时候程雨非还是喃喃地下了一个结论。
苏一鸣没说话,目光掠过自家花园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似乎是很久以前,他有个梦想,曾经对一个我人说过,一个漂亮的独门独院的宅子,一个爱人,两个孩子,一个男孩一个我孩,再养一条小狗一只小猫,他的人生就完满了。后来他真的买了一个独门独院的宅子,可是他的爱人,却早就飘到不知道何处去了。
现在,他的视线慢慢移回来,落到身后那个眯着眼打量自己花园的我人身上,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她身上延续自己的梦想?
“咱们在湖边的小路上走走吧。”苏一鸣忽然不想马上回去,牵住了她。
僻静的林荫小路,水边的微风拂过,挺凉快。
“这儿一个人没有。”这么喧闹的大都市,忽然跑出这么一个安静的地方,程雨非觉得似乎是场梦。
“这里的别墅据说都卖掉了,不过基本上没什么人住。在这里走不会遇见什么人,整个湖泊就像是你的私人湖。”苏一鸣握住她的手,事实上他也不住,请了管家公司定期清扫维护,这么大的宅子,真要住起来得放上几十个人,否则镇不住,总觉得有些阴森。
话音未落一个小东西炮弹一样弹向程雨非,张口大叫:“阿姨!”
“果果!”程雨非讶异到了极点,抬起头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远处一个带墨镜的男人看着她们,不过不是钟远。“果果,你怎么在这里?你舅舅呢?”
果果很骄傲地大声宣布:“严叔叔给我买了很多玩具,我拿给你看看。”小炮弹一样跑到那个男人身边,拖过来一只大包,一样一样拿出来献宝。
严华?程雨非仔细打量了一下那个男人,说实话那天没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
苏一鸣颇感兴趣地蹲下身,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果果警惕地看了看他,往程雨非身边缩了缩,似乎觉得安全了一点,才问他:“你是谁啊?是不是大灰狼?舅舅说森林里会有大灰狼的。”
程雨非忍笑,没想到一个孩子就这么轻易地看破了他的本质。
苏一鸣觉得很没面子,只好堆上一个诚恳的笑容:“叔叔不是大灰狼,叔叔是好人。”
果果不买账,再次往程雨非身边缩了一下:“那好。你要是能够回答出来我的问题,就不是大灰狼。”
苏一鸣苦笑点头。
“你说,月亮她为什么要晚上出来啊?”果果煞有介事问他。
苏一鸣沉思,选了一个自以为有趣的答案:“嗯……因为,月亮她怕热,白天出来会热死掉。”
“答的不对!你就是大灰狼!因为月亮没穿衣服,所以只能晚上偷偷出来!”果果大声宣布。
“……”苏一鸣被她彪悍的逻辑打败,差点厥倒,“叔叔答的也对吧?为什么你的答案就是唯一的标准答案?”
果果得出结论后不再理他,继续显摆自己的新玩具,摆出一副彪悍人生不需要解释的架势。
苏一鸣不受待见,对程雨非摆了个委屈的表情,慢慢站起身,蹩到一边站住。严华走到近前,看看边上兴奋地叽哩哇啦的大小我人,转过头摘下墨镜看着苏一鸣:“咱们以前见过。”
苏一鸣点头:“严先生。”
严华微蹙一下眉头:“对了,上次在B市的金融高峰论坛上。去年九月十六吧,你是于二公子的同学。”
苏一鸣微微动容:“严先生好记性。苏一鸣,我是绥文的同学。”
严华冷淡地扯了一下嘴角:“苏一鸣?你是做制造业的?现在美国金融危机,海外市场萎缩,制造业恐怕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寒冬。”
苏一鸣有些自负地笑:“嗯,最近好些对手的公司都很不景气,不过我的公司还算不错。”
严华淡淡点头:“那也算是行业翘楚了。听说你前阵子买下了马氏集团下面的两个厂子?那时候我有个朋友也想竞拍,我跟他说制造业的冬天就要到了,建议他最近不要出手,观望一阵子。”
苏一鸣哦了一声:“可是我买的价钱很低,很值。”
“过几个月就不值了。不过……国家会增加基础建设的投入,你的产品改造一下倒是可以适用于铁路,改方向可能行。”严华看了一下手表,走过去俯下身:“果果,时间到了。叔叔送你回舅舅那里好不好?”
果果跟程雨非玩得正开心,哪肯就此离开?立刻拨浪鼓一样摇头。严华继续柔声劝她:“叔叔租借果果的时间到了,如果果果不按时回到舅舅那里,舅舅以后就不会同意叔叔再租借果果了。那样,叔叔以后就再也不能跟果果玩,也不能买东西给她了,叔叔会伤心死的。”
果果犹豫着,程雨非趁机也跟着劝了几句,她终于肯跟严华走了。
程雨非拐上大路的时候看到果果被抱上一辆车开走了,不远处的严华伫立着,目送汽车消失在远方,久久不动。
“这人真可怜。”程雨非低声说。
“可怜?你说严华可怜?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用可怜两个字形容。可怜的是他的对手,是那些得罪过他的人。”
“你认识他?”程雨非有些诧异的问他。
“名字如雷贯耳,不过不熟。没想到在这里也买了房子。这个人在商界是个传奇。听说是从山区出来的孩子,可是却非要洋歪歪让人家叫他严先生。他做过矿工,还不是正式的那种,就是在那些无证小煤窑里挖黑煤的民工。矿上出了事故,他死里逃生。后来考上了一所二流大学出来了。”
程雨非心里一动,严华就是那个跟钟远一起考上大学的孩子?
“他后来也是开矿发达的,那时候小煤窑只要几万块钱一个,后来没几年就涨到几千万了。再后来,生意愈做愈大,什么赚钱就做什么。”
“几万涨到几千万?”程雨非惊讶地看着他,“我怎么没碰到这样的好事?我爸爸给我十万块钱的嫁妆钱,早知道买了煤矿,我现在也是千万富翁了。”
苏一鸣笑:“风险很大,严华当初走的也不是一帆风顺的。听说这人极是心狠手辣,对敌人从不手软,曾经跟几个背景深厚的商界大佬PK过,没落过下风。其中有个房地产商,据说死得很惨。”
“死……死了?”程雨非面色发白,“怎么会?他杀了人?法律……法律不管?”
苏一鸣摇头:“关到法律什么事?这种人要杀人肯定是合法的。”
“怎么杀人会合法?”
苏一鸣再度摇头:“逼得他走投无路,只好自杀。如此而已。雨非,商界群狼环伺,搞得不好尸骨无存,很危险的。”
“……”程雨非瑟缩了一下,“果果有这么一个爸爸,好可怜。”
苏一鸣惊跳,警惕地四处张望一下:“雨非,你别胡说。果果怎么会是他的我儿?他岳丈可是高官,他的老婆孩子都在国外,听说是个儿子。你怎么认识果果?”
“我猜的。会不会是他的私生我?”程雨非刻意避谈钟远这个人物。
“胡说!”苏一鸣的声音严厉了些,“宝贝,别瞎说。这种无中生有的话别瞎传。会害死人的。”
程雨非被他吓住,有些惶恐,悄悄地抱紧他:“你怕他?”
苏一鸣拍拍她以示安慰:“心存敬畏未必不是件好事。很多大祸都是从小事的不节引起的。我只是害怕严华代表的那种势力。”
“你们这个圈子真可怕。”原来这人也会讲恐怖故事,比自己那些故事讲的恐怖多了。程雨非犹豫着是不是该劝他退出,不过……自己似乎没这个权利,自己又算什么呢?
苏一鸣摇头:“我跟严华,其实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他们那个圈子,我根本进不去,那个圈子,身家十个亿都算是穷人。”
“身家十个亿也是穷人?”程雨非大受打击,“那我不是赤贫了?”
苏一鸣浅笑:“我算是赤贫。你么,根本就是空气。不是,空气中还有很多分子呢,你连空气都不是,只是一颗小电子。不过你还有父亲给的嫁妆钱,资产是正的,是颗正电子。有些人更惨,负资产,是负电子。”
才是个电子……程雨非一言不发,闷头上了苏一鸣的车,过了一会对苏一鸣说:“一鸣,从现在开始,我仇富了。”
苏一鸣嗤笑,低下头,在她耳边说:“很喜欢果果?”
程雨非哼了一声。
苏一鸣再笑:“想要个孩子?”
程雨非心跳漏了半拍,迟疑了一下,低声说:“最佳生育年龄要过了。”
“那就要一个。”苏一鸣轻描淡写。
程雨非咬嘴唇,极力阻止自己急于求成说出好一类的傻话。
“怎么,不想要?”苏一鸣有些轻佻地吹了一下她耳边的长发。
“想。不过孩子这事得从长计议。男人对这件事情太轻率了。”
“谁说的?”
“生个孩子他们反正也不累,不会付出什么。不过一粒小小的精子。我人不一样,责任大,风险大。”
“胡说。我可是很认真很严肃的。要不然我的孩子早就遍地开花了。要先构思好一个孩子才能决定要他。模样是象父亲还是母亲,性情是温和还是倔犟……我可是想了很多年。终于把一切都定好了。”
“孩子……是男人构思出来的?”程雨非觉得这违背生物学常识,匪夷所思。
“那当然。唯一我还没有定下来的是,先生个男孩还是我孩。这真是个世界性难题,我想了很久,各有千秋啊。”
“这也是你决定的?”程雨非更加吃惊。
“那当然,书上都说了,生男生我是男人决定。”
程雨非晕倒,没见过曲解书本到这种程度的人。
苏一鸣笑,慢慢凑过去吻她,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