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啊……”
阮空绮受到意外重创,满盈的真气尽数溃散,体内乱流迸射,颤抖的双臂再也握不住手中重剑,只能顺势拄剑入地,汩汩的鲜血沿着剑身滴滴跌落,在足下晕成一抹怵目惊心的红。
“有、有本事杀了我!……嗬!……”
剧烈的喘息,是无力回天的愤恨与无奈,亦是屈于人下的耻辱与不甘。阮空绮一动不动的闭上眼,所见犹是一片血海深红。
月隐麟面无表情的静默半晌,朝身后的侍者伸手,“把你的剑给我。”
年轻的武卫诚惶诚恐,屈膝用双手将佩剑奉上。
然,最后递到月隐麟手上的,却是另一口材质上等的神兵。
“温殿主,你这是何意?”
月隐麟眼一冷,握剑的手不由微微攥紧。
温初晴不卑不亢的拂衣跪地,低下头道:“阮弟以下犯上,死罪难逃,属下作为师兄亦有未尽之责,岂可置身事外?但求宫主一视同仁,属下绝无怨言。”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向月隐麟跪地求饶,“宫主!温殿主德才高行,万万不可牵连无辜啊!”
“若要责罚温殿主,属下愿一起受罚!”
“阮台主一时糊涂冒犯了宫主,但这么多年来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如今正道在山下集结,对我们虎视眈眈,求宫主开恩!免阮台主一死!”
“求宫主开恩!免阮台主一死!”
“求宫主开恩!”
……
声声祈求,句句动容。
月隐麟冷觑身边教众,一时无话。
反倒是阮空绮仰天大笑不止,其声凄凉,带着点幸灾乐祸的轻松快意,“月隐麟!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一直以来若不是温师兄护着你,蟾宫上下还有谁真心听命于你?!今天你杀了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住口!”
眼见月隐麟面色含怒,温初晴抢先一步动手,回身一掌打在阮空绮肩头,逼得他弃剑而退。
“你竟然……”
阮空绮先是喃喃自语,继而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紧盯着温初晴,像是从未认识过他。
温初晴收敛心神,垂眸不去看他的眼,咬牙道:“交出巫阳经,将功折罪,宫主或可饶你一命!”
一句话,燃起的是一线希望,也是最后的机会。
月隐麟在等,众人也在等,等着看这出闹剧将会如何收场。
阮空绮收回视线,抬头看天。耀眼的日光照入眼底,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铺天盖地的绝望。血腥的味道充盈鼻端,目之所及是黑黢黢的人墙,他眉一扬,表情恢复了惯常的冷漠,“要我交出巫阳经,毋宁死……”
温初晴听罢又惊又怒,阮空绮却邪佞一笑,“来,来杀了我……杀了我,我就告诉你巫阳经的下落……”
“你……”
温初晴被他的挑衅成功激怒,体内涤荡的真气令其长发簌簌飞扬,周身衣袍亦随之猎猎鼓起。
阮空绮面无惧色,他的心已冷,本不在乎再多一个敌人。
阳光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在林间投下一片浓浓的阴翳。树影婆娑,流风飒飒,似在呼应着即将到来的蛰变,徐徐地,渐渐地,幕天席地怒卷而至。
双方一触即发之际,人群骚动起来,异样的氛围引起月隐麟的注意,“何事喧哗?”
“禀宫主!有大批人马正杀上山来!”
月隐麟微微蹙眉,一旁已有人耐不住劝道:“宫主,大敌当前,我们不可自乱阵脚啊!”
“来人定是山下那班自诩正义的武林正道!想不到他们中了醴魂烟,这么快竟能卷土重来!”
“宫主,自古正邪不两立!他们既如此行径,我们又何必枉做小人?依属下愚见,甯怀殇放不得!当杀一以儆百!”
“对!杀了甯怀殇!”
正当众人义愤填膺,骤感一道黑影自人群中闪过。待定睛看时,方知是阮空绮瞅准时机脱逃了!
“快拦住他!”
温初晴一声喝令,所有人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挺身拦阻,更有甚者看见阮空绮从身边经过,还自动避出一条生路,现场无人做声。
月隐麟见状也不以为忤,反对温初晴道:“不用追了,让他走。”
说没有私心是骗人的,但温初晴无法确定月隐麟所言真假,不禁面露疑色:“可是……”
“温殿主不必多心,眼下对敌为要。”
说话间,又有人奔赴近前,伏地急禀:“宫主,不好了!甯怀殇,甯怀殇他……”
温初晴见他支吾,忍不住催促:“快说,甯怀殇怎么了?”
“他,他不见了……”
“说清楚,劫走就是劫走,什么叫不见了?”
“昨晚有人闯入地牢,被小的发现,那时人明明还在。早晨小的去给甯怀殇送饭,发现人已不见了……”
“可恶!定是昨晚那人在地牢动了手脚!”
“他们攻上山的时机如此巧合,恐怕大事不妙!”
月隐麟冷眼看着众人,耳畔尽是聒噪的议论声。然而在如此浮躁的当下,他的心里尤为沉静。
昨晚百里云骁的承诺言犹在耳,不似有假。事到如今,如果他不能选择相信,就只能赌上一切——
要么同生,要么共死,仅此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晨钟敲响,所有蟾宫门人整装待命,此乃解剑峰最高战备状态,亦是地牢防守最为薄弱的时候。
南陵水牢的入口位处山阴,距揽月阁不到十里,牢中有暗河,经年阴湿。若是普通人被关押在此,不出一月便会殒命,而甯怀殇已在这个鬼地方待了足足半年之久。
他出身关外名门,幼时因体弱多病被父母送入素有交情的嵬崖子门下,受其教诲常年以药澡濯炼,辅以玄门混元心法,修得一身纯阳罡气,百害难侵。故此,只要勤加修身固本,水牢的极阴寒气对他影响不大。忆及当初在战场上,他为那名酷似百里云骁的男子所震慑,出于不可告人的私心而束手就擒。然而长久的等待并未带来更多佐证,他心中有所牵挂,随着时间流逝,眉宇之间忧思甚重。
他一直在等,等那个人再度出现。然而时至今日,他引以为傲的耐心几乎已消失殆尽了。
百里云骁自暗河里泅水而出的时候,甯怀殇并未觉得高兴,更多的是愕然。
他想不通,一个人怎么能像条鱼儿一样从黑黢黢的地下水里钻出来?
百里云骁看出他的惊讶,却并不急于解释,伸出湿哒哒的手就要去拽甯怀殇。
甯怀殇躲了一下。
“你究竟是谁?”
因长久待在不见天日的水牢里,他的面色莹白得不似活人,两眼的瞳眸却漆黑如墨,此刻警惕的神情更加深了这种鲜明对比。百里云骁看得心尖一恸,嘶哑着道:“……师兄,累你为我受罪了。”
“你,你叫我什么?”
“师兄,是我,云骁,你不认得我?”
甯怀殇久久不语,眼神略显复杂。
“跟我走吧,师弟们还在山下等你。”
百里云骁说着又去拽他起身。
这一次甯怀殇没有拒绝,却道:“我不会泅水。”
百里云骁微微阖眼,顺手撩了下还在滴水的几缕碎发,悠悠道:“不用你泅水,我们从门口出去。”
甯怀殇一怔,忍不住皱眉,“门口有人,小心打草惊蛇。”
百里云骁不甚在意,“几个小卒而已。”说完,他弯腰从地上搬起一块黑色巨石,抡起甩向暗河,发出巨大的一声沉闷水响。
“嗯?你这是……”
甯怀殇话音未落,百里云骁已揽住他一跃而起,钻进上方一处石块层叠的狭小空间,只用手脚抵住爬行。
外面的人听闻响动,急忙进来一探究竟,四顾之下只见到水面粼粼,牢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糟糕!甯怀殇不见了!”
“一个大活人怎么会突然消失?快找找!”
……
在一个没有光亮的地方是看不清什么的。幸好隔断的岩层不长,线路亦简单,百里云骁手脚结实有力,爬得很快。甯怀殇颇为吃力的紧随其后,不一会儿,两人俱已爬到岩层外沿,前方隐约可见日照的亮光。
“……往后退开一点。”百里云骁声音压得很低,气息有些不稳。
甯怀殇依言照做,像是明白了他的用意,略显迟疑的抬手遮住眼帘。
几乎就在下一瞬间,耳边轰然一响,薄薄的石壁已被百里云骁一掌击碎,露出了一碧晴天。
“他们马上就会追出来,我们速度要快。”
百里云骁先行一步跳下岩壁,催促一般朝上面的甯怀殇招了招手。
甯怀殇顾不上阳光刺目,亦纵身跃下,落地的时候脚步有些踉跄,幸赖百里云骁及时搀了他一把。
方才在暗处并不觉得,此时曝露在明熠的阳光下,甯怀殇才发现百里云骁竟是一身泥泞,只有眉目还算清晰,心里不禁有些过意不去。
百里云骁却不管这些,拽着他一路沿着河谷绕行,直往幽谷深处走去。
再往前便是揽月阁地界,甯怀殇眼见方向不对,迟疑道:“不是要下山麽?你怎么……”
湿衣混着沙泥沾在身上很是黏腻,百里云骁索性解了衣扣把外套搭在腕上,不疾不徐的回道:“山下大部分人中了醴魂烟,我们要拿了解药再下山。”
甯怀殇仰头遥望,但见前方一道飞瀑九天直下,葱茏绿木掩映着一方小楼,别有一番山中闲趣的清灵别致。
“如果我没看错,前方可是揽月阁?”
百里云骁莞尔笑笑,并不答话。甯怀殇纵满腹狐疑,却也看出他似不愿多谈,便不再追问。
待他们的身影甫一出现,就有两道人影急风一般自阁楼里跑了出来。
“十九哥哥!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脏死了!”
“你可算回来了!叫我和灵儿好等!”
说话的正是揽月阁的侍童灵儿与鱼生,两人围着百里云骁团团转,嘴里一刻不停,眼睛却时不时瞄向他身后的甯怀殇。
百里云骁抬手弹了弹灵儿光洁如玉的脑门,基本没用什么力道,只轻轻笑:“知道我脏还不去帮忙拿换洗的衣服?我的时间可不多!”
灵儿嘟嘴,“去就去,你以前的衣服我可都留着!等着啊!”
待她一路小跑进屋,百里云骁方才正色对鱼生道:“我要的解药在何处?”
鱼生忙将手里的方坛奉上,“这是阁主连夜调配出来的药粉,特地交代要用温水化开再服用,快拿去。”
百里云骁接了药坛,转手就给了甯怀殇,“这会儿顾守山门的人不多,你带着药坛先行下山,山脚的林子里有一片大宅子,我们的人都在那里。”
甯怀殇在旁察言观色,心里对百里云骁和梅落的关系已明白了七八分,此刻也不赘言,只问:“那你呢?”
“我这满身泥泞,总要打理一番才好下山,何况我还有话交代梅落,一时半刻走不了。”百里云骁忽的又想起一事,“记住,让他们服了解药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等我下山再说。”
“我知道,你自己小心。”
甯怀殇心知救人如救火,当下也不再多作耽搁,急匆匆下山去了。
行了一路,果然没有遇上强将把守,甯怀殇轻而易举冲破防线,很快就找到了百里云骁口中的落脚处。
紫青剑派的几个后辈认出了甯怀殇,俱是又惊又喜。甯怀殇稳住众人情绪,吩咐几个师弟将药水盛好,分送给中毒的同袍服下,过不多时,药效立竿见影,所有人都渐渐回复了精气。
“敝人天师掌教玉真子,谢过甯大侠救命之恩。”
“道长言重了,此药乃师弟百里云骁取得,甯某人不敢居功。”
玉真子轻捊长须,摇头道:“甯大侠忒谦了。你的狭义大名我等早有耳闻,一句称谢你自是当得起。此回你平安归来实乃武林大幸,只不过何以不见百里少侠?莫不是他遇上了什么难事?”
“实不相瞒,我对师弟的所作所为也不甚了解。”甯怀殇叹了口气,“他救我出来后,便着我拿解药下山,吩咐诸位在此等他回来,论其因实不知何故。”
一旁叶玉楼闻此,不禁疑心道:“会不会是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雷东插嘴道:“管他什么难言之隐,总之我们不能丢下小兄弟不管!不如杀上山去,一探便知!”
“雷兄此言差矣!我们前次上山,中了陷阱不说,还差点中毒殒命,这回可不能大意!”
“嗯…我倒觉得此计可行。”玉真子略一沉吟道,“甯大侠不久前曾率领众位豪杰上山讨伐,对山上地势必是熟悉,有甯大侠带路便可避免误中陷阱。”
此言一出,立刻有天师后辈附和道:“师尊所言极是,至于那醴魂烟,我们刚服了解药,想来短时间内不足为惧!”
众人一听,纷纷觉得有理,都对甯怀殇道:“不知甯大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