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教之人果然阴险狡猾。藏头缩尾,故布疑阵!”
“看来有必要深入查探一番,务必找出前盟主下落。”
听到这里,徐世华与陆常青不约而同的面面相觑。当年那场惊天动地的恶战,在座诸人当中唯有他二人是亲身经历过的。时任盟主的百里云骁可谓英雄年少,武功造诣绝世罕见。他擅使双刀,剑术亦超然妙哉,一身戎马快意江湖,放眼武林鲜有人敌。只是他个性癫狂,习惯独来独往,众人在正邪交战前夕推选他为盟主,多多少少有些死马当活马医的味道。后来的结果出人意料,讨伐一役虽然未尽全功,却也使蟾宫遭受重创,最终正邪双方落得个两败俱伤。雄鹰已殁,不复来飞。百里云骁因此生死未卜,身为当年推波助澜者,自是于心有愧。
“时候不早了,诸位稍作歇息吧。”
甯怀殇语罢,面露疲色。众人依言,各自散去了。
斜阳如血,流霞艳光在宫墙瓦上绯色流转,几只山鹰盘旋在空中,方圆百里人头攒动,兵戎交错,战事正酣。
一夕之间,蟾宫人马如雨后春笋般纷涌而出。盟军营寨连夜遭袭,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很显然,之前蟾宫百般退避意在诱敌,真正的战斗,现在才开始。
幸而甯怀殇对此早有准备,处变不惊的临阵指挥及时稳住了人心。敌方反扑虽来势凶猛,但人数上并无优势,随着交战时间推移,盟军渐渐又占了上风。双方人马直战至夜幕昏蒙,才各自休兵。盟军死伤者众,甯怀殇率领亲随沿途探视,一面吩咐将伤病者护送下山诊治,一面嘱人去附近郡县添补粮草,众人依令行事,倒也秩序井然,没出什么大乱子。
只是有别于白日的血战喧嚣,夜间更深露重。因着各自兄弟的伤亡或离去,遍布山岭的营帐里不再传出高谈的人语,四周唯有岗哨处才见得着人影。风声幽寂,为偌大山林凭添一抹无语话别的凄凉。
甯怀殇心知,士气可激不可降。此回讨伐以惩恶、救人为名,若是拖得久了,恐怕结局会落得和以前一样,两败俱伤、或许比这更坏。所以他断然做了决定,下令众人休整数日后全面攻上蟾宫,务求一举得胜。
策略很快奏效了。蟾宫内部虚空,势力分散,面对盟军大举进攻无法招架,双方在僵持了半日之后,宫门大破,位处山南的数座外殿被盟军火速占领。就在盟军欲继续进犯之际,甯怀殇却下了严令禁止向北躁进,引发徐世华一众老前辈的不满。
“此役我们大获全胜,邪教余孽四下逃散,此时不趁胜追击,更待何时?”
“还请盟主当机立断,众人定当一鼓作气,取敌人首级,慰我兄弟亡灵!”
甯怀殇等他们一吐心口怨气,才凝眉肃容道:“诸位不可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我且问你们,这一路行进,可曾遇见半个高手?”
陆常青不以为然道:“蟾宫虽盛极一时,料想如今权势更迭,新任宫主统御无能,所以人才凋敝,招揽的尽是一些庸碌无用之辈,这也不足为奇。”
在场众人交头接耳,深以为然,唯独甯怀殇面露忧色,晓以大义道:“事实若真是如此,固然最好。但战时情势,瞬息万变,只要我们有一丝错判,转眼将成他人阶下死囚。各位都是久历江湖之人,何不静心听我一言?”
这番话言语虽轻,其重却逾越万斤。大殿之内喧哗渐止,所有人都侧目望向甯怀殇,静候下文。
作者有话要说:
☆、第3章
甯怀殇待众人完全安静下来,才略略提高了音量道:“不说别人,就说我日前见过的柳玄应。听香楼主的名号,在座诸位也不是没听说过。我知晓你们当中有不少人的亲友曾遭过她的毒害。对于此人,你们必定深恶痛绝。”
一语方毕,如投石入心湖,激得在座之人神思各异。
“如今武林正道结盟而来,一时以数量取胜。恕我直言,此举非但不足以为荣,甚至是危险重重。反观蟾宫,不过是让出几座偏殿,便让我们得意忘形,几乎就想深入敌腹、直捣黄龙——这才是敌人的可怕之处。”
甯怀殇见众人面布阴云,压低了语调道:“世人皆知,蟾宫有五大奇景,听香楼不过其一。但凡能在此处镇守一方宫阙的,绝不会如诸位方才所言,是庸碌无能之辈。敌方高手未出,我方却已显山露水。目前情势,孰优孰劣,难道诸位还看不分明麽?一味躁进,不过使我们更早落入敌人圈套罢了。与其如此,不如就地解散,各家自扫门前雪,往后谁也不必再提上山讨伐一事。”
众人听他说得这般严重,不由吓得一个激灵,当场面面相觑,心底却由衷多了几分信服之意。
“盟主高见,吾等愧不敢当。”
“为今之计,该如何是好?”
甯怀殇微笑起来,缓缓吐出一字:“退。”
“什么??退?”
徐世华此前虽未明言,但甯怀殇的做法暗合他之心意,所以自作主张认为盟主与他一样,是主战派。此番听甯怀殇言辞间颇有退守之意,顿时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没错。退。”
甯怀殇当然知道徐世华的顾虑,他保持微笑,更加云淡风轻的道:“有劳诸位稍后随我整军退至宫门十里外驻守。不出两日,蟾宫必有动作,是虚是实,届时自有定论。”
对于这道以退为进的命令,众人云里雾里猜不分明,却也无甚异议。当下盟军重整旗鼓,井然有序的回去搬营扎寨了。
傍晚时分,甯怀殇四下巡视时感受到了与前几日完全不同的活跃气氛。因为刚刚得了胜利,弟兄们又从占领的宫殿里新取了可用的物资,早先低靡的情绪自然一扫而空。
见此情状,甯怀殇着实安心不少。
过了两日,山里突然下了一场毫无征兆的雨。炎炎夏日,雨水总是落得又快又急,却不盈久,雨势很快转小。
甯怀殇正感慨这阵雨来得蹊跷,就有人撩开帷帐进来通报,说刚刚有邪教之人自蟾宫里出来。
众人不敢大意,匆匆随甯怀殇步出营帐,俱用怪异的眼神盯着不远处那个撑伞慢行的男人。雨水沿伞面沥沥淌下,溅起的水雾如烟幕般遮去了男人的脸。可即便是这样远看,也不难瞧出他身姿奇伟,一柄纸伞只堪堪遮住肩头,罗衣下摆被雨水打湿,透出一片氤氲的深色。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陆常青昂然一喝,来自储秀山庄的众多武卫便一字排开,阻住去路。
男人终于停步。伞面微抬,竟是眉目温润,言辞亦如谦谦君子,不卑不亢。
“在下温初晴,特来拜会甯盟主。”
温良如玉,雨后初晴。好名。
甯怀殇暗自叹罢,扬手遣退身边打伞之人,一语不发的与他迎面站着,任由细雨沾湿衣袍,心里似在盘算什么。
温初晴亦收了伞,拂于衣后,方才笑望着甯怀殇道:“先前听柳妹一言,称甯盟主丰神俊秀智勇无双,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纵然他说的只是场面话,但因其容貌端整,声若微雨敲瓦,听在耳里教人觉得十分动听。只是他称柳玄应为柳妹,这让甯怀殇对其身份多了几分好奇。
“阁下姓温,她姓柳,何以兄妹相称?”
温初晴大概是没想到甯怀殇会有此一问,一时怔住没有回答。反倒是甯怀殇自觉失礼,笑着打破僵局道:“是我问得冒昧了,还请阁下说明来意吧。”
“温某今日来此,是想向甯盟主请教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
“甯盟主以讨伐为名,率众上山。敢问我蟾宫一脉,究竟做了何等恶事,竟让诸位不惜劳师动众也要除之而后快?”
温初晴话音方落,人群里便爆发出阵阵嘘声。甯怀殇示意大家安静,正色道:“阁下认为,什么是善,什么又是恶?”
“温某以为,修善者,念念为众生想。为恶者,念念为利己趋。”
甯怀殇深表赞同的点了点头,反问他道:“依阁下之见,他人之物,以利谋之,是不是恶?”
“当然是恶。”
温初晴胸怀坦荡的回望甯怀殇,眼神傲如霜雪。
甯怀殇又道:“蟾宫势力原属外域,一朝入主中原,便强占灵山,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这岂不是更大的恶?”
温初晴不疾不徐道:“山川本无主。灵山胜地,能者居之,何足称恶。再者,蟾宫重建再造乃是依循风水之礼,所取劳力者,皆重金为酬。附近乡民自愿上山,劳民伤财一说子虚乌有。”
一席话说得在场众人都变了脸色。就连甯怀殇也不得不暗忖此人好口才,凝神静思了片刻,才继续道:“前尘旧事不论,近年来蟾宫迫害了不少武林人士,难道这也不是恶?”
温初晴觉得好笑似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之人,慢悠悠道:“江湖恩怨不是恶。更何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那些人死,一定是因为他们死有余辜。”
“你!!……”
“邪魔歪道,休得猖狂!!”
“恶徒,为我死去的弟兄偿命来!!”
众人怒不可遏,纷纷挥剑相向。
温初晴左手擎伞格挡,右手凝气划指,足下步法变幻莫测,须臾之间已后撤数里。陆常青等人穷追不舍,甯怀殇正迟疑间,忽闻一阵邪魅笑声自前方朗朗传来:“我早就说过,道理是说给人听的。偏你多事,结果还不是白费唇舌——”
微雨带杀,音波刺耳。众人疑惧间攻势已缓,待循声望去,只见巍峨宫墙之上,一道飘长人影隐在黑色斗篷中,手拄一柄青光冷剑,形如鬼魅。
温初晴几个起落跃至那人身侧,一面弹指拂去衣上雨露,一面哀哀叹气:“愚兄不才,有负所托。阮弟,该换你出马了。”
“哼,算你识相。”
语罢,阴风倏来。被唤作阮弟的男子一个移形掠影,飞身纵入人群。青锋过处,伴随数声凄厉哀嚎,中招者尽皆倒地不起,汩汩鲜血混着雨水四处流淌,瞬间腥红遍野。
“还有谁来。一起上吧!”
男子双手执柄,破空划出一道水痕,周身戾气迸发,黑色斗篷猎猎飞扬,隐有雷霆万钧之姿。余者众人骇其声势,不敢靠近。正慌乱间,又见一人挺身纵入战圈,在场诸人定睛望去,正是甯怀殇。
“带着你的人马现在下山,承诺永不再来,我会考虑饶你一命。”男子一眼便看穿对手身份,当下直言不讳。
甯怀殇处变不惊道:“急于和我谈条件,是对自己缺乏自信吗?”
男子毫不在意的冷哼一声,“废话少说,来吧。”
高手过招,不必等到分出输赢才能探清虚实。甯怀殇心知自己胜在内力精纯,论招式、论速度,男子的剑法造诣显然在他之上。只有时间拖得越久,内力消耗越大,对他才越是有利。
男子不是傻子,他自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因而攻得愈急愈快。
甯怀殇几乎就要招架不住,幸而旁边陆常青帮了他一把——虽然手段不算光彩,但对付邪教,本就顾不了许多。
男子遭了暗算,并未马上落下风。寻常暗器伤不了他,只不过一旦他开始分心,甯怀殇就有更多机会找出他的破绽。
围观众人一见男子疲软下来,顿时蜂拥而上,欲群起而攻之。
双拳难敌四手。原本对男子甚有自信的温初晴见状,不得不收敛姿态,领着一路人马杀入战圈,一面替男子化解纷涌而至的致命杀机,一面不忘讥讽甯怀殇道:“温某还以为堂堂武林盟主是何等风流人物,看来也不过是以多欺寡、暗箭伤人的宵小之辈!何为善,何为恶,今日温某总算领教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甯怀殇原对温初晴心存赏识,此番被这般低看,顿时觉得从他口中吐出的字字句句,都像大石压在心口上,沉重得令人窒息。
以陆常青和徐世华为首的两拨人马渐成围堵之势,温初晴及其部下被迫移至另一处混战,双方周旋半晌,尚游刃有余。反观黑衣剑客,因与甯怀殇缠斗多时,身上暗伤又有多处迸发,挥起剑来力不从心,已然落了下风。
甯怀殇瞅准时机,欲一招擒下。不意温初晴及时赶至,堪堪替那剑客接下全力一掌,而后与他背靠着环饲四周,神情焦虑道:“阮弟,怎么回事?”黑衣剑客额上冒汗,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摇头,脚步愈发虚浮踉跄。
陆常青见此情景,知是先前淬在暗器上的毒药奏效,不由得意道:“他中了我储秀山庄独门暗器雪里嵩,现在必是毒性发作,生不如死!你们蟾宫不是有个号称江湖第一的用毒高手?怎么不叫她出来帮忙解毒?!”
这厢话音刚落,黑衣剑客猛地拄剑入地,溅起泥泞带水,吓得周围人人后退数步,生怕中了暗算。
温初晴一手按在那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