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隐麟淡淡道:“巫阳经内页第三卷所载心法,可助你回复内力。这几日我会一直待在客栈,等你什么时候能下床了,再把经书还我。”
阮空绮乍闻此言,心头大震。他早知巫阳经心法神妙,乃历代宫主不传之秘,可月隐麟如此轻易将经书交授于他,委实教人难以置信。
“蟾宫规矩,巫阳经向不外传。宫主何必为了区区在下,以身犯禁?”
月隐麟听他论及规矩,心中只觉得可笑——试问天下有什么东西真的是不传之秘?若言犯禁,恐怕在他之前,早有前人违反在先。既是身外之物,该如何处置他自有主张。
“规矩也是人定的,阮台主不必多心。只要你这几日勤加修炼,来日必有所成。”
一席话说得阮空绮为之一愕,待回过神来,月隐麟已不在了。
温初晴回到房内,见他神情古怪,不禁奇道:“宫主和你说什么了?”
阮空绮目光一闪,避重就轻道:“没什么。我饿了,你去厨房给我煮碗粥可好?”
温初晴听他温言软语的说话,一时喜不自胜,当下不疑有他,开怀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32章
入夜,薄寒沁人。温初晴行经后院,忽闻一阵箫乐悠然而起。驻足细听,是十分熟悉的曲调,心弦不觉微动。思虑片刻,终是脚步一转,循声往主楼去了。
窗外树影婆娑,漏出一点昏黄的烛火。叩门声响,乐声戛然而止。
门扉微敞,温初晴只轻轻一推便入得房内。目之所及,但见一人肩披羽氅、手持洞箫,在摇曳的光影下临窗静立,似已等候多时。
“夜里风大,宫主万金之躯,当心受寒。”
温初晴语罢趋步近前,不由分说的把门窗阖上,室内霎时一暖。月隐麟见状没说什么,兀自回身落座,温初晴也随之拂衣坐下。
点燃面前的熏炉,月隐麟送上一盏浓茶到温初晴面前。温初晴喝了,颇有些不解的问:“宫主深夜召见属下,所为何事?”
月隐麟却不急着回答,淡淡道:“我说没事,你就要回去了麽?”
温初晴见他神情漠然,却无怪责之意,不免松了口气,“夜半叨唠,属下怕扰了宫主清修,别无他意。”
“连日来温殿主忙着照看阮台主,自是无暇他顾了。但容我提醒一句,你身为一殿之主,万不可因私废公,给人以可趁之机。”
月隐麟甚少训话,温初晴听闻此言颇感诧异,不禁特意抬眸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去,却是看出了点问题——
月隐麟说话时视线微垂,两颊眉目间各有一道淡淡的血痕,因其肤白貌美之故,倒是凭添一抹疏淡的妖嬴之感。
温初晴盯着他一双美目,怔怔的看得出了神,冷不防听见一声轻咳才清醒过来:“宫主,你的眼睛怎么了?”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经过密林一夜,月隐麟参得五阴魔破、莲华聚顶,加诸近日潜心修炼,已然将五莲经所有心法体悟一心,贯通九境,神功大成指日可待。唯有双目患疾一事,恐成最大隐忧,毋须解除方可继续修习第十境,否则后果难料。
“前几日在千金楼为花绛红所伤,一直难以痊愈。”
“素闻千金楼主手段阴狠,不似正派中人。”温初晴稍加揣度,心中忧虑更急,“宫主为她所伤,若不及时治疗,恐怕日后有失明之虞。”
月隐麟摇头道:“不知何故,普通伤药对我的眼疾毫无作用。”
“解铃还需系铃人,看来我们有必要再去一趟千金楼。”温初晴略一沉吟,继续道,“围剿奉天驿馆一事,恐也与她脱不了干系。新仇旧恨,不妨一举讨回。”
“此言何意?”
“据消息回禀,两日后便是陆常青爱妻白如练的葬礼。届时各路武林中人齐聚千金楼,正是我们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白如练在襄州百姓中享誉的盛名,月隐麟早有耳闻。他不喜诛杀妇孺,此前虽扬言要灭储秀山庄,但对山庄女眷举家出逃的行径却睁只眼闭只眼。后来在千金楼被花绛红伤及双目,他在目不能识的情形下杀了白如练,心中颇有芥蒂。因而温初晴话音刚落,他就下意识的表示反对:“趁虚而入,胜之不武。”
“宫主此言差矣。”温初晴微微一笑,满目从容,“那班正道人士岂是等闲之辈,葬礼上定有所设防。到了那日,我们不妨来个先礼后兵,以吊唁为名,试试他们的反应。”
月隐麟轻哼一声,不置可否:“你见过杀人者去给死者吊唁的麽?”
温初晴笑着摇头:“我们要的是花绛红,届时只要宫主现身制造一点小混乱,属下自有办法带走她,逼她说出疗伤之法。”
“你对我有信心是好事。就不怕我和上回一样,寡不敌众?”
“此一时彼一时矣。依宫主现今能为,对付那些家伙不过区区小事,不是吗?”
温初晴何等慧眼,兼之身赋昙华经雄厚根基,其武学造诣亦属登峰造极,对一名武者的修为变化更是一目了然。月隐麟甫出关时,他一眼便看出其神功未成,内息有损,溃散的真气为先天阴体所制,行功运气无法全然贯通一体。及至后来,月隐麟向他提出双修之法,再次印证了先前猜想无误。唯一出乎意料的是,短短数日之间,月隐麟不知有何际遇,竟似参透了个中三昧,观其吐纳甚妙、颜容焕然,一身修为大有精进,怕是早已凌驾师父冰璇玑之上了——
“此计要成,还需宫主答应一事。”
“何事?”
“这次行动的人选由属下来定,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月隐麟听出他的弦外之音,淡淡道:“我身边只有你与十九二人,知晓这次行动的,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温初晴闻言眉心微蹙,意有所指道:“属下有一事不解。”
“温殿主有何疑虑,但说无妨。”
“十九究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宫主对他青眼相待?”
月隐麟显然没有想到温初晴会有此一问,沉默了片刻,反问他道:“不知在温殿主眼中,何为过人之处?”
“人文武德,惊才艳绝,是为过人。容属下妄言一句:能追随宫主左右的,若非如此神仙人物,也须得忠心可表日月。无论如何,不该是如十九这般来路不明之人。”
温初晴回得不卑不亢,月隐麟细思良久,很想替十九分辨两句。但他静下心来,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十九呆呆傻傻的模样:神仙人物吗?尚称不上。忠心吗?倒也看不出……一时无言,只能默然以对。
见月隐麟犹疑,温初晴又字句铿锵的道:“前事不论,只说这次下山。我已从柳妹口中得知教中出了内鬼,不仅救了陆常青,更连累阮弟被俘。还有奉天驿馆,多年来相安无事,何以在十九送阮弟回来之后,陆常青就得到风声,连夜赶来围剿?事情发生得太过巧合,属下言尽于此,望宫主三思,不可再错信了。”
“温殿主所言在理,我自有分寸。”
“那属下告辞了。”
踏出房门,走入院中徘徊多时,温初晴脑热的情绪方冷静稍许。他从来不是个喜欢语人是非者,但刚才看着沉默的月隐麟,忍不住就说了那麽一番话。这种搬弄口舌的小人做派,简直让他怀疑,以往那个温文尔雅、云淡风轻的温初晴到哪里去了?自己怎会变得如此言辞莽撞?怀着懊恼的情绪来到后院,想看看阮空绮歇息了没,推开门又被眼前景象惊出了一身冷汗:床上被褥凌乱,房间里空无一人。
温初晴心念电转,急忙上前探视。床褥尚有余温,谅必离开不久。屋内没有打斗痕迹,莫非是睡梦中被人掳走?不对,地上有脚印,人是自己走出去的——可是,阮空绮手脚不便,这怎么可能?
心系师弟安危,温初晴不敢有片刻稍怠,沿着足迹仓惶追出门去。
黑暗中,看不清脚下,前方有人被他冲过来的速度狠狠带了一下。温初晴慌忙伸手去扶,跌落怀中的不是别人,正是莫名失踪的阮空绮。
“阮弟,你没事吧,怎么自己下床了?!”
阮空绮低垂着头,手指攥住他的衣袖用力一扯,语调森冷的道:“你给我放手。”
温初晴感觉到他的力度,一时又惊又喜:“你的身体恢复了?到底怎么回事?”
“不关你的事。”阮空绮僵了一瞬,声音低得只能让自己听见似的,胸口剧烈起伏,“我不想看到你…”
“阮弟,复原是好事,你又闹什么脾气?”
阮空绮嗤了一声,冷冷问他:“你方才去了哪里?”
温初晴心知他不喜自己与宫主走得太近,一时左右为难,正不知如何开口,又听得阮空绮低低道:“我都看见了…”
“什么?”温初晴起初完全无法理解他的话,等反应过来,忍不住问了句,“你也去找宫主了?”
阮空绮没有理他,自顾自的往前走。一步一步,纤似弱柳扶风。
作者有话要说:
☆、第33章
千金楼在襄州地幅广阔,其间有一处清净地位于城东,权且充作灵堂,吊祭的正是日前死于非命的白如练。她虽是江湖儿女,生前却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如今芳魂一缕随风逝,百姓举城同丧,吊唁的宾客纷至沓来,一时满堂缟衣如霜、白烛涎腊,悲凉的气氛压得在场每一个人心如坠石。
陆常青甫遭灭庄之难,又经丧妻之恸。双重打击之下,他彷如一夜老去,变得形容枯槁,面对满堂宾客亦神色木然。花绛红不得已代其周旋,一身宽大素衣曼掩纤腰,别有一番花容惨白的楚楚风情。
正当愁雾惨淡时,忽有一邋遢男子排开众人,跌跌撞撞直闯灵堂。守在灵前的花绛红拦阻不及,被那人扑到棺上,连声哭喊:“如练,如练!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这是何苦!何苦啊!”
此人言行古怪,惹得在场诸人面面相觑。陆常青一听,却是悚然震颤,久无反应的呆滞目光又莫名黯淡几分,嘴里喃喃道:“是你…竟然是你!……”
男子闻声转过头来,与陆常青对视半晌,一张青黑花脸满面泪痕,怒目圆睁的冲他叫嚣:“老鬼!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啊?!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如练吗!!”
陆常青被他劈头一顿骂得抬不起头来,压抑时久的情绪轰然爆发,“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如练!我这就下去陪她!!”喊罢也不多做辩解,迎头就要撞到棺木上。
原本在旁观礼的莫笑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拦腰抱住陆常青:“前辈!前辈!你别这样,有话好好说!”
男子见此一幕,竟状似疯癫的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唐翳稀罕你的老命?!老鬼你听好了!就算你死十次、百次、千次!也抵不上如练的一条命!当年是我被猪油懵了心,才会放心把如练交给你!你这个孬种!懦夫!!你不配站在这里!”
一席话连番听下来,众人都有些错愕。及至男子自称唐翳,才有人陆续反应过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什么?你就是鬼医唐翳??”莫笑瞪圆眼睛盯着眼前形容邋遢的男子,一脸的不敢置信。
若在二十年前,提起唐翳的“鬼医”之名,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虽然医术精深,言行却十分乖舛,尤擅暗器与医术,为人亦正亦邪,杀过的人与救过的人几乎持平,有多少人恨之入骨,就有多少人慕之成狂。但凡见过他真面目之人,都绝不会否认那是个不折不扣的英俊青年,谁也料想不到二十年后,曾经风采翩然的邪佞鬼医,竟变成眼前这般粗悍模样——
“老鬼!你说!凶手是谁?!我在此立誓,定要把他千刀万剐,替如练报仇!”
唐翳根本连看也不看莫笑一眼,只是使出大力摇晃陆常青的双肩。陆常青则是一脸的表情涩然,嘶哑着嗓音喃喃絮语:“是我无能,连累了她,又没有保护好她!是我陆常青无能,是陆常青无能啊!…”
堂上有知情者实在看不下去,便喊了一句:“杀害陆夫人的,是蟾宫宫主月隐麟!你要真想替夫人报仇,我同你一起去找那魔头!”
“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怎少得了我冯某人!”
“邪教中人不断戕害武林同道,我等誓除妖魔,以证天道!”
群情愤涌之下,由唐翳打头,一行人跟着他步出灵堂。来到中庭,前方朱漆大门无人自开。众人犹自惊诧,伴随着遒劲冷风,迎面一人缓步登上青石铺就的石阶,在堂前止住了脚步。
清风,疏梅,冷剑,白衣。连袂胜雪,临风飘举。
眼前的画面太美。即使认得来人是谁,还是有人怔忡当场,看得目不转睛。
唐翳当他也是前来吊唁的宾客,正要与之擦肩而过,冷不防听得身后陆常青一声断喝:“魔头!我与你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