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是个老好人,对我妈宠溺得不得了。要不是我妈本性善良,非被他宠坏了不可。
我嗲嗲地说:“爸,是我,你女儿啊!”
“哦,朵朵啊,今天不上班吗?”我爸不紧不慢地说。
“今天是星期天啊!”我撒娇说。
“哦,星期天不是要教小孩弹钢琴吗?”我爸还有五年才退休,可他的语速已经提前进入了退休节奏。
“昨天已经教过了,每周半天,现在有一个教授教小杰,我只用陪着他上课就好了。”
“哦,很好,你做了一件好事。”我爸继续用蜗牛语速说,“嗯,对了,徐电在美国还好吗?”
我抱怨说:“爸,你怎么变得跟妈妈一样啊,没有别的精神话题可以跟我聊了吗?”
电话那头沉沉笑了两声:“恋爱和婚姻不就是最大的精神话题吗?徐电那小伙子不错,我们两家也熟悉,你跟他在一起,我和你妈就不用替你操心了。”
“好了好了,您别操心了!”我抱怨说,“每次打电话都说这个……”
我爸问:“你妈在炒菜,要不要叫她过来跟你说两句?”
我想了想,说:“算了,她肯定又要问我同样的问题。我不和你们说了。”
挂了电话,我又给陈晨打了一个电话。她已经出院了,现在在家里静养,林则楚到底给了她一笔钱算作精神赔偿,她也已经从云城地产公司辞职出来,等身体养好了,准备重新找一份工作。
我想告诉她李牧寒喜欢我的事,却不知道怎么开口,陈晨倒先问起来了:“对了,你和李牧寒怎么样了?”
“啊?什么怎么样?”
“他不是喜欢你吗?”
原来就像李牧寒说的那样,她真的早看出来了。我尴尬地说:“没怎么样。”
“这么说,他跟你表白了?”她笑着问。
我支支吾吾地说:“算是吧。”然后把在海南发生的事告诉了她。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我等了半天,她还是没说话,我只好忐忑地问:“亲爱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他?”她幽幽地问。
跟陈晨讨论这件事感觉很奇怪,可是我也没有别人可以商量。我想了好半天,说:“我也不知道。他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心跳得厉害,就算跟徐电在一起时,也没有心跳得这么快;看到他那种伤心的样子,我也会跟着心痛,这算是喜欢吗?”
“也许……你只是同情他吧。”陈晨淡淡地说。
同情?这是同情吗?或许吧,因为看到陈晨失恋,我也会跟着心痛。我点点头说:“哦,我明白了。”
我们又聊了一些别的,陈晨说她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我只好挂了电话。
☆、第九十章 生死相依(一)
自从上次拒绝了李牧寒之后,他真的没有再采取什么行动。没有在我上班的路上等我,没有假借工作和天爱的名义把我约出去。
我们似乎回到了最初的关系,淡淡的,不远也不近。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也恢复了上司应该有的腔调,一脸的严肃和不近人情。
或许,他是真的认清了我的选择;或许,他说喜欢我,其实也不过尔尔。
我承认,自己还是有些失落。仿佛他只是来停留了一下,然后又漠然地拍拍翅膀飞走了。
这只能是我生命中一段短暂而荒诞的奇遇。过去了,就像梦一样,留不下半点痕迹。
我还是每天挤公交地铁上下班,做着永远也做不完的广告策划,在平庸的生活中消磨平庸的生命。
在又一个如常的工作日结束后,我背着包走进电梯,和同事告别,然后独自走向地铁站。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挤得像豆豉鲮鱼罐头似的。我不是鲮鱼,而是那被挤得发霉的豆子,憋屈地散落在人与人的缝隙之间,恨不得把自己的体积缩到最小。
地铁比公车好的一点,就是不管多挤,你清楚地知道苦难的边际在哪里,因为它总是准时到达。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说今天,这趟列车莫名其妙地在黑乎乎的隧道里停了老半天,然后又慢慢开了几步,还没到站,又停了下来。
地铁广播里说是临时避让,通知乘客在车厢里静候。有人拿出手机来,咕哝着说:“是不是该发条**,说我们的车停在这里了,让后面的车别撞上来。”
我心里想,呸呸呸,吉利话难道不会说吗?我特别迷信言灵一类的,总觉得不好的预感说出来就会成真。
正这么想着,列车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一震,轰的一声巨响,等我反应过来知道好像是撞车了,身体已经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乘客倒了一大片,人压着人,女人的尖叫声、小孩的哭闹声和男人的咒骂声乱成一片。我正要推开压在我身上的那个人挣扎着站起来,头顶上的灯忽然劈啪作响全灭了,伴随着一股烧糊塑料的味道,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全是烟。
我扶着地板站起来,忽然不知所措。突然有人大喊一声“地铁着火了”,人群立即陷入了疯狂的骚动。人与人之间开始剧烈地推搡挤压,惊恐的尖叫声、绝望的哭喊声更加刺耳了。
盲目拥挤的人如同一股洪流,裹挟着巨大的恐惧泥沙俱下,我几乎要被再度推倒,幸好身边有一根栏杆,我尽力扶住它。还没有看到明火,人就开始骚乱了。在这种情况下,最大的危险不是被烧死,而是被踩死,所以一定不能让自己倒下去。
怎么办?这里是密闭的车厢,无路可逃,如果待会真的着火了,我该怎么办?
有人开始用力拍打车门,绝望地嘶吼着“着火了!”“开门啊!”有人大喊“别挤了!要踩死人了!”
我在绝望的黑暗中死命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感觉到自己第一次离死亡如此接近,正准备摸出手机给爸妈发一条短信,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声喊道:“梅朵!你在哪里?!”
李牧寒?!他怎么会在这里?!我大声喊道:“我在这里!”
“你在哪?!”他又喊了一声,人群太挤了,他看不到我。
我打开手机的电筒,高高地举起来说:“我在这里,有亮光的地方!”
感觉我面前凝滞的人群困难地涌动起来,一个男人慢慢挤到我面前。
李牧寒,他英俊的脸因为焦急而扭曲了,突然,他一把将我紧紧地抱在怀里。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的嘴唇紧紧地贴在我耳畔,呼吸粗重地喷吐着。
“我没事,你怎么在这?”我惊讶地问。
他没回答,只是断然放开了我,从我手中拿过手机照了照周边的环境,沉声说:“我带你出去。”
他用手机照明,拉着我艰难地挤到车厢门口,那里已经塞满了人,大家还在惊恐地鬼哭狼嚎。李牧寒吼道:“都让开!我会紧急开门!”
人们尽量让开一条缝给他,他死死地拉着我钻了过去。
其实在紧急情况下开地铁门很容易,而且门上贴着开门方法。但是大部分人平时没有注意,在这种紧急情况下又不知道看说明书。
李牧寒把车厢门上的两个紧急制动把手用力按下去,然后一手把住一边,用力把它们分开。刚刚打开一条门缝,地铁广播突然又响了:“尊敬的乘客,我们的列车刚刚发生了追尾事故,请您不要惊慌,不要强行打开地铁车厢门,在车厢里等候,我们马上有工作人员来进行事故处理。”
李牧寒静静听完广播,一句话也没有说,准备继续开门,旁边的几个乘客说:“广播不是说不让强行开门吗!你现在开门,如果出了事故怎么办!”
李牧寒说:“地铁电路显然短路了,说不定会引起火灾,不开门,我们都会被活活焐死,这种情况下只能相信自己。”
“你这人怎么这么自私!如果你开门引起爆炸怎么办!”那个人歇斯底里地大吼道。
“你有没有常识!开门怎么会引起爆炸!”李牧寒也怒了。
“我操你大爷!我说不让开就不让开!”
一记重拳突然砸在我的头上,霎时把我砸蒙了。不知怎么搞的,拳头忽然像雨点一样落了下来。
“住手!有种冲我来,干嘛打女人!”李牧寒怒不可遏地说。
拳脚来往,又有几记拳头砸在了我身上,比痛更清晰的是恐惧,我哭着说:“好痛!别打了!”
李牧寒突然回过身来,把我死死地抱在怀里,用他的身体挡住我。
我听到拳头落在他身上的声音,感受到那些充满恶意的捶击,绝望而懦弱地哭了起来。我也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他,哀求道:“别打了!别打了!”
他没有求饶,一手扶着我颤抖的后背,另外一只手扶着我的脑勺,用身体护着我的头,他在我头顶上轻声说:“梅朵,别害怕,我带你出去。”
“别打了……”我哭着哀求。
头顶的灯忽然颤巍巍地亮了,人们被突然降临的光明震慑,忘记了手中的拳头,他们脸上还停留着狰狞的表情。
就在这沉默的瞬间,李牧寒突然用尽全力打开了车厢门,拉着我跳到隧道里。
☆、第九十二章 生死相依(二)
地铁隧道两旁是检修通道,李牧寒拉着我爬了上去。我们回头看了看,发现果然是发生了追尾事故,我们乘坐的这列地铁的尾节车厢因为猛烈的撞击而微微偏离了轨道。
黑乎乎的通道里,风猛烈地吹着。很多人从李牧寒刚刚打开的那扇门逃了出来。我们正在犹豫要不要帮助其他几节车厢的人把门打开,就看到穿着制服的地铁工作人员跑了过来。
李牧寒看了我一眼,沉声说:“我们出去吧。”说完便拉着我的手往前走。
他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一点也没有犹豫,好像本来就应该这样,本来我就要跟他走的。
仓惶逃生的人从我们身边匆匆跑过,李牧寒的步子却走得并不急。我知道,危险已经过去了,他救了我。
其实这个平凡的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奇迹,可是刚才他抱着我的时候,我觉得奇迹就那样发生了。我甚至想起了《倾城之恋》结尾处的那句话:“也许就因为要成全她,一个大都市倾覆了。”
然而这个奇迹成立的前提是,他在那里,在那个倾覆的现场。
“你怎么会在地铁上?”我轻声问。
李牧寒回过头来看着我,然后把身上的西服外套脱下来,轻轻披在我身上。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又问了一次。
“梅朵。”他还是那种平静淡然又微微苦涩的语气,“你不许我追求你,我什么事也不能做,什么话也不能说,否则就是在为难你。可是我真的很想走近你,跟你在一起。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生活的,所以我……”
“你跟踪我?”我惊讶地瞪着他。
他把我耳边的乱发别到耳后,温柔地看着我说:“我想知道,你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过着什么样的生活。你是怎么走路、怎么挤地铁,你会不会孤独、会不会迷茫,会不会有需要我的时候……”
“所以你跟踪我?”我瞪着他。
“我只是每天跟你一起坐地铁而已,等你到了家,我就自己回去了。”他淡淡地说。
“每天?!”我的声音不觉提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的目光就像无边的黑夜,那种前所未有的认真让我动弹不得。慢慢的,他的手再次环住我的腰,脸向我靠过来……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感觉到一片黑夜向我笼罩过来,然而他只是把唇贴在我耳边,轻声对我说:“梅朵,我很庆幸今天我在场。如果不是这样,你会有多害怕?”
他的双手轻轻地环住我,我的脸感受到他的发际,那种干干净净的洗发水的味道,忽然一下子有种裸裎相对的错觉,一个词突然闪现在我脑中——耳鬓厮磨。
我的身体微微一震,想要把他推开,他却把我抱得更紧了:“等一下,就一下下。”
平静的呼吸声倾吐与耳畔,仿佛从容的告白,又好像是挥之不去的依恋。我的身体似乎再也支撑不住紧绷的线条,一点点慢慢地软下来。于是,我因紧张而麻木的感觉一点点苏醒了,我意识到他的胸膛贴着我的,听到了他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心跳声,那种交响的宁静与美好,让我潸然泪下。
刚才在地铁里,在那崩溃的边缘,当他抱着我护着我的时候,我是怎样伸出手去抱着他?似乎不需要勇气也没有羞耻,那么理直气壮、问心无愧。
那就是我的直觉。
眼泪悄然滑落,但我不能让他知道。奇迹只有一瞬,奇迹消失之后,我们仍然要依靠理性活下去。
我努力掩饰异样的声音,轻声说:“可以放开我了吗?”
“不行。”他仍抱着我,孩子气地说。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梅朵,梅朵。”他在我耳边沉声说,“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