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寒怀里抱着一个纸包,带着我在广场旁的阶梯上坐下。他从纸包里拿出三明治和果汁递给我,我一看就知道,这又是他亲手做的。
“李总,您有没有想过,如果将来不做广告了,你会做什么?”我从他手里接过三明治。
李牧寒淡淡笑着说:“我从来不做白日梦。”
“可现在是晚上。”我咬了一口三明治,抗议说。
他沉默了一会,眼睛远远地望向对岸的灯火,那里有一大片新建的高层住宅。万家灯火连成一片,这样的辉煌下,他的侧脸却显得有些孤寂。
“以前也想过,如果闲下来彻底没事了,要干什么。”他沉声说,“我想开着车到世界的尽头去。”
我愣了一下。其实我只是想说,如果他不干广告了,说不定开个面包店做三明治也能养活一家老小。可是这种氛围下,我却说不出俏皮话了。我轻声问:“世界尽头是在哪里?”
李牧寒回过头来看着我,嘴角含着极浅的笑:“我也不知道。大概在人心里吧。也不是真的要到什么地方去,大概只是沿着路一直开,直到在什么地方顿悟了,然后就坐下来看风景。”
“顿悟之后会怎么样呢?”我好奇地问。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他轻声念了这么一句诗。
我呆呆地看着李牧寒,他的眼睛里有一泓寒潭,中间有着淡淡的月影,我想循着那白色的影子找到他幽深的灵魂,然而那里除了宁静的冷澈,却什么也没有。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生命的本质化作了一脉青山默默呈现在眼前。不远也不近,不高也不低。你从来不曾走近它,也永远不会远离。在这样宁静的相望里,你原谅了自己,也放下了所有。
“我也想去……”我发自肺腑地轻声附和道。
李牧寒的眼中的笑意似乎更浓了些,眸中那淡淡的月影也微然推开了涟漪。
在我们前面不远处,有一对男女正倚在江畔的栏杆上。他们的背影看上去似乎在互相倾诉,又好像有无形的距离将他们分开。
我指了指那对男女,问李牧寒:“李总,你猜他们在说什么?”
李牧寒看了一眼,淡然说:“男的想提出分手,女的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男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所以女的也不说话。”
我惊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李牧寒笑了笑,说:“你知道什么叫身体语言吗?一个人身体的姿态,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他的真实想法。身体比嘴巴要诚实多了。”
这就是他所说的“识人”吗?那天和林则楚吃午饭,他又是怎么看出来林不怀好意的?我很好奇,便请他分析给我听。
李牧寒用下巴指了指那个男的:“你看,他面对着前面的江水,可是右脚却向女的迈出了一步,说明他有与那个女的沟通的想法;与此同时,他的抱在胸前,身体前倾靠在石栏杆上,这是一种拒绝的姿态——他想跟那个女的说些什么,但传达的却是拒绝的信息。”
他正这么说着,那个原本背对着我们的女人侧过身来,仰起脸来幽幽地看着男人,轻声说了一句什么。男人也低下头,喃喃地说了几句话。然后,那个女人便掉头离去。从她垂着头的姿态来看,她显然是在饮泣。
我不得不佩服李牧寒的眼力,他仿佛上帝一样洞彻世事,平静的叙述中又没有多余的悲悯。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大部分人都是因为走得太久了而分开。我叹了一口气,说:“这种生别离真的好伤感。本来紧密相连的两个人,一旦断了,就消失在人海不见,或许直到老死也不会再相遇。虽然现在科技很发达,但是这种生别离的悲哀,和几千年前的征夫思妇是一样的。”
我们俩并肩坐着,看着眼前江海小夜晚。这里就像一个小舞台,各种欢欣、悲伤在其间轮番上演,从旁观者的角度,这一切是那么可爱,然而我们也不得不是其中的演员。
我突然想玩一个游戏。每一对在我们面前停留的情侣,我们分别说出他们的故事。
一个男孩在我们面前停了下来,回过头去在身畔女孩的额头上吻了一下。我说:“那个女孩是男孩的初恋,他们会结婚,然后幸福而平淡地度过一生。”李牧寒摇摇头说:“他们都太小了,还来不及学会怎么相守就要分开了。他们会各自结婚,然后各自沉溺在无限琐碎的生活里,他们会偶尔想起对方,但那时也只剩下一点淡漠的印象和一声叹息了。”
我瞪着他,不满地说:“您就没有更好的故事了吗?”
他微笑着说:“事实如此。能给你真实温暖的,永远只有身边的人。不管爱情曾经多么美好,过去了就是浮云。”
我叹了一口气,说:“好吧。”
一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走过我们面前,老先生走路颤巍巍的,手里却捏着一包红色的薯条,脸上带着调皮的笑容。他停下来,拿出一根薯条塞进老伴嘴里,那个老婆婆眼中满含嗔怪,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
我眼睛一热,感动地说:“他们十八岁结婚,然后相爱了一辈子。”李牧寒说:“哪有人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他或者她,肯定间或也开过小差,只是他们最终回到了那个最初认定的人身边。”我瞪着他问:“非要这样吗!”他笑着说:“这样不是更好吗?爱也爱过了,该守的也守住了,才会这么圆满。”
我有点郁闷,难道这世上就没有从一而终的完美爱情了吗?我闷闷地说:“你的故事是现实小说,我的是童话故事。人们普遍还是喜欢童话。”李牧寒看着我,认真地说:“梅朵,你再多经历一些事情就会知道,现实无论多残缺,也比空洞的童话更温暖人心。”
我们坐在石阶上,一晚上不知揣测了多少人间悲欢。在李牧寒的描述中,似乎从来没有完满的爱情,人们最终只是在现实中获得安慰。
他是那种极少数坚信可以从现实生活中获取慰藉的人。无论世界多么残缺、人生多么无奈,在他的叙述中,好像总有着微茫的温暖。他实在是一个太深太深的人。
夜色渐深,追逐打闹的孩子们渐渐散去了,眼前的行人也零落起来。我们决定再讲一个故事就回去。
一个女人慢慢地从我们眼前走过,她的头朝着夜空微微仰着,夜风撩过她耳边的长发,嘴角似乎含着浅笑。她身后跟着一个沉默的年轻人。
我说:“那个男的暗恋那个女的吧?”李牧寒难得地同意我的看法:“嗯。他很喜欢她。”
“那会怎么样?”我好奇地问这位先知李牧寒。
“她会知道的。”他笃定地说。
“就这样?”
“就这样。”
没想到最后一个故事这么简单平淡。我站起来拍了拍裙子,把落在身上的面包屑拍走。
李牧寒突然沉声说:“你的眼睛看见这一场火灾,你看不见我,虽然我为你点燃。”
我愣住了,狐疑地看着他问:“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说:“穆旦的诗。形容暗恋挺贴切吧?”
我醒悟过来,笑着说:“我想起来了,大学的时候读过,写的真好。”
他没有说话,笑容苍白而温暖。
——————————碎碎念——————————————
原谅我吧,总是无可救药地文艺起来,大概是写这章的时候悲秋了……
☆、第七十一章 八卦新闻
庆祝节日,今天加更~~
——————让无力者有力,让悲观者前行————————————
“你说的生日礼物,就是风筝?”李牧寒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各色风筝,惊异地问。
“风筝只是道具,真正的礼物是您啊!”我笑眯眯地说。
李牧寒看着我,眉毛尴尬地皱了起来:“肉麻。”
我被他的表情逗乐了,弯着腰笑了好一会,才认真地说:“现在天气这么好,等天爱生日的时候,您带着天爱去公园放半天风筝,她一定会记一整年的。再说风筝多好看啊,挂在墙上当装饰品,每次天爱一看到,就会想起爸爸。”
经我这么一解释,李牧寒更尴尬了。他别过脸去,假装不耐烦地说:“算了,你定吧。”
我看着他的耳根,总觉得他此刻一定是脸红了。我决定不再折磨他,走到另外一头去挑风筝,等他恢复了酷劲,自然会来过来跟我一起挑。
为了帮天爱想礼物,我在网上找了好几天的资料,终于想到送风筝这个主意。全江海市只有这一家专门卖风筝的商店,店主的父亲是个老风筝手艺人,传到现在已经是第二代了。
我一个个风筝地看过去,过了一会,李牧寒果然过来了。“你准备给天爱挑个什么样的风筝?”
我笃定地说:“小女孩只喜欢两种东西,漂亮的和可爱的。”
最后我们挑了一个很华丽的蝴蝶风筝,风筝后面拖着长长的条翼。我觉得天爱收到这个礼物一定会很高兴的。
抱着风筝走出店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接近夏至,天黑的越来越晚。我们在附近找了一个小餐馆吃晚餐,然后又说起天爱的生日。
“其实我也给天爱准备了礼物。”我笑眯眯地说。
“是什么?”李牧寒一边卷袖子一边说,看上去很随性,一点也没有了总监的架子。
“是y相机。拍立得的哦!”我得意地说。
李牧寒愣了一下,然后瞪着我说:“我怎么觉得天爱会比较喜欢相机。你是故意的吗?”
我吐了吐舌头,说:“您放心吧,不论您送什么,她一定会最喜欢爸爸送的礼物。”
小餐馆里闹哄哄的,我们不远处挂着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报晚间新闻。近来电视台的新闻节目好像改革了,经常会播出一些很市井的报料新闻。吃着吃着,我听到女主播一本正经地播送了一条狗血八卦:“某贵妇率亲友团当街殴打小三,还雇人拍下全过程,称要请朋友一起观赏。”
我饶有兴致地抬起头去看,电视画面晃动得厉害,一看就知道是非专业人士用手持摄像机拍摄的。画面中,一个身穿套装的中年女人正揪着另外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发,拼命地踢她的下腹,动作非常粗暴。我看了几秒钟,只觉得太粗俗了,便低下头继续吃饭。
过了一会,李牧寒突然沉声问:“梅朵,你多久没见你同学了?”
我愣了一下:“我同学?”
他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就是林则楚的秘书,是叫陈晨吧?”
我犹豫了一下,尴尬地说:“上次的事之后,不知怎么她一直没有联系我。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面了。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牧寒稍稍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头上的电视机说:“刚才电视里放的说的那个人,好像就是她。”
我愣住了,倒抽了一口气,急忙问:“你是说,被打的那个人是陈晨?”
李牧寒点了点头。
“你看错了吧!”我几乎要叫起来了。
李牧寒沉着脸,肃然说:“后来有特写,你没看到。”
一瞬间,我的脑子一片空白。陈晨怎么会变成小三,还上了电视?!
我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手机,拨打陈晨的电话。
连打了三个电话,都是没人接听。我焦急地站起来说:“我要去她家看看,该不会出事了吧!”
李牧寒也跟着站起来说:“我送你去吧。”
李牧寒开车送我去陈晨家。一路上我心烦意乱,不停咬手指。
“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我坐在副驾驶座上喃喃自语,完全没有一点主意。陈晨从来没跟我说过她跟有妇之夫来往,为什么短短一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李牧寒一直沉默着。我轻声问:“你怎么看?”
他犹豫了一会,沉声说:“我觉得这事多半和林则楚有关。”
又是林则楚?!我惊讶地看着李牧寒。隔了一会,他沉声说:“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看不出来吗?她和林则楚有暧昧关系。”
“可是陈晨跟我说过,林则楚从来没有对她提出过那种要求啊!”
“你信吗?”他淡淡地问。
我无言以对。确实,在林则楚的事情上,陈晨已经骗过我一次了。
半个小时后,我们到了陈晨住的小区。我打开车门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李牧寒在后面紧紧跟着我。
陈晨住在八楼。我猛按了好半天门铃,没人开门。我试着再次拨打陈晨的手机,隔着门隐约听到了她的手机铃声。
“她在里面!”我回头对李牧寒叫了起来,然后用力拍门:“陈晨!快开门!我是朵朵啊!”
李牧寒看我徒劳地拍了半天门,关切地说:“别拍了,手都拍红了。”
我冷静下来想了想,突然想起上次搬家的时候我留了陈晨家的钥匙,一直忘了还给她。我急忙从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