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心事虚渺时,不能够更寻归路。
琴音幽咽,婉转低回。
突然,指下一颤,一根琴弦应手而断。
玉凌霄猛然一怔,抬起手,惊讶看着自己的手指。
一点莫名的恐惧漫延开来,摄住了他的心神,使他不由自主出了一身冷汗。
蓦然跳起来,身形一闪出了门口,直向别院大门而去,庄门口正有一个庄客牵过一匹马准备出门,玉凌霄纵身而起,飞身跃上了马背,随手从那人手中把缰绳抢了过来。
那马一惊,前蹄提起,仰空嘶叫。
玉凌霄回头道:“告诉我大哥二哥,我去总舵,叫他们随后赶来。”
一抖缰绳,那马又一声长嘶,便箭一般飞奔而去。
庄客见玉凌霄一改往日清淡无波之态,知道事情紧急,急忙奔进庄里报信去了。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一切已经来不及。
就在这日凌晨,天刚蒙蒙亮,洛阳大街上早起的小贩刚刚准备出摊做生意,春寒料峭中,街道显得清冷寂静。
街道上一个全身素白的少女缓缓而行,引得几个小贩回头去看。
如泼墨一般的浓黑长发上别无装饰,只用一根白玉簪轻挽,简素的白衣格外萧索,腰间系着白色的丝绦,显得她身姿纤弱异常。素颜未施粉黛,清淡苍白,怀里抱着一张古琴。
她缓缓前行,面无波澜,却异常坚定,目标也甚是明确。
延着街道,一直走到洛阳城最大的一家客栈,大门上挂着大红的招牌,写道“福盛之家”。
楚晚晴走到大门一侧临街二楼的一扇窗下,停下脚步。
慢慢抬起头,眼波射向那扇窗,她的眼睛一惯清如秋水,波光潋滟,可今天的眼光却冰冷狠决,异常凌厉。
手中的琴蓦的横过来,楚晚晴一手按琴,屈腿坐在了地上,古琴横放在膝上。
手指从琴弦上滑过,如断金碎石一般的琴声骤然划破了周围的寂静,楚晚晴收回目光,脸上依然宁静无波,十指却在琴弦上有力的弹奏起来。
稽康一曲广陵散名扬天下,楚晚晴指下正是广陵散。
凄厉、豪迈,为变徵之音,琴声催人泪下,令人心潮澎湃。客店的客人纷纷推开窗,面色凝重看向她,街上也平空多了不少人,大家都驻足观望,却全被琴音所感,无一人说话。
许多年后,楚家庄这位年轻的庄主冠绝天下的琴技依然被世人称颂,奉若神明。也正因如此,这位气质如仙的少女形象也就成为了楚家庄世世代代门人心目中的象征。
只有她正上方的那扇窗迟迟没有被推开。
慷慨激昂的琴音在一声裂帛中骤然结束,此时的街道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不仅是这家店,其他的店也都门窗洞开,人头攒动。但是,琴声已经结束,这满是观众的街上却是一片寂静,只有早晨寻食的小鸟,发出的几声清脆的鸟鸣传入人们耳中。
随着木轴声响,那扇一直没有打开的窗户终于打开了。陆正威站在窗口,身边是衣着锦绣的蕊儿。
楚晚晴依然坐着没动,只是抬起眼睛,看向他们。
陆正威笑了一下,伸出双手慢慢拍了几下,“好,当初你小的时候就酷爱琴技,多年不见,果然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能听到楚庄主冠绝天下的琴声,真是人生一大幸事。”
楚晚晴冷笑道:“可惜,这曲广陵散并不是为你而弹。”
“哦?”陆正威一挑眉,“那不知是谁如此有福?”
“我为天下人而弹。”楚晚晴环顾四周,手提古琴,站起身来,“不知列位是否知道幽冥教。”
众人听了,不由开始切切私语,自然,这么多年幽冥教为非作歹,尤其近几年,更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势力疯狂杀戮,以苏州秋府的灭门惨案尤甚。
“大家请看,楼上这位,正是幽冥教真正的主人陆正威,教主屈伸实际上是受他控制的。多年来,他以陆门掌门人的身份出现,伪装成一个正人君子,实际上陆门本身就是幽冥教的一部分。他在背后支配了多起杀戮活动,苏州秋府的秋雨寒和夫人就死在他儿子的剑下。多年前,他对我父亲楚云飞心存顾忌,便表面交好,暗中下了慢性□□透髓散,使我父亲在不知不觉中体弱身死。父亲在多年前就发觉到莫名的危险,但未明原因,所以把我送去了天山隐匿,才免遭他的毒手。从去年秋天开始,他发现玉凌霄公子武功盖世,又假装与他交好,暗中下毒,幸好及早查觉,否则也难免被透髓散所害致命。最近,他练成了灭绝人性的幽冥魔功,在佳仙湖重伤了冰雪宫主冷岱罗,幸亏被天山童心远所救,但童心远却是用性命相搏,灰飞烟灭。”楚晚晴向众人一件件陈述着,“众位,陆正威是一个威胁天下,灭绝人性的魔头,视人命如草芥,这桩桩件件,全部令人发指。”
她回过身,抬头看向陆正威,“我发誓,楚家庄只要不灭,就永远站在正义一边,誓与武林败类为敌。”
陆正威回头看了蕊儿一眼,“蕊夫人,你们这位庄主很不怕死么,我自然是受了伤,难道还对付不了她么?”
蕊儿淡淡一笑,“我是最了解她的,她虽是庄主,但也不过是个小女孩罢了,心里根本也没有什么算计。她对童心远一往情深,童心远已死,她不过就是不想活了。”
楚晚晴看了一眼这个平时时刻在她身边,而今面目全非,判若两人的女子。
突然,她右手一翻,打开琴侧的暗匣,倏的抽出一把很细的轻剑,脚下一点地,纵身而起,手中剑花急挽,柔软的轻剑光华闪动,十几个剑锋直刺陆正威。
楼下的众人见了,开始惊叫着四散躲避。
陆正威嘴角闪过一丝嗤笑。楚晚晴的武功很平凡,从未用心于此,无论招式的变幻还是力道上,都实在算不得高手,他虽然受伤,对付她还是不在话下。
只用了三成功力,他面前一片黑气一闪,便阻住了楚晚晴的剑,掌风推出,楚晚晴便被一击击回地面。
陆正威抬腿跃过窗棂,飞身落在晚晴面前,蕊儿也跟着飞身而下,她的武功以前从未露过。
“你不是不会武功么?”楚晚晴看着蕊儿。
蕊儿笑起来,“幽冥教的蕊夫人,焉能不会武功?”
楚晚晴哼了一声,一剑向蕊儿递了过去,蕊儿身形一退,避过一剑,陆正威却从一旁掠过来,右手五指如钩,晚晴只觉得手腕一痛,那剑便到了陆正威手里,同时肩膀被一股力量猛推,已被一道掌风打得后退几步,摔倒在古琴旁边。
陆正威看了她一眼,仰天狂笑起来,蕊儿在旁也以袖掩面,嗤笑不止。
楚晚晴甩开散落下来的头发,突然抓过古琴,猛的向陆正威抛过来。
正在得意大笑的陆正威却未防备,古琴正砸在他额角上。
立时额角滑落一串血花。
陆正威一惊,顺手一扶额角,抹了一把流下的血,双眼顿时闪过狰狞之光。
蕊儿一惊,这时那十几个教徒也忙着冲出了客店。
陆正威冷哼一声,“楚晚晴,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好,我成全你。”
身形向前一闪,一道剑光划过。
那把剑瞬间刺入楚晚晴胸口。
没柄而入,单薄的身体后面,已透出血染的三尺青锋。
陆正威冷笑一声,慢慢把长剑从她胸口□□,同时抬脚蹬住她的肩头。
一道血剑喷涌而出。
此时,玉凌霄突然出现在街道的转角处。
他赶到楚家庄总舵后,才遇到楚忠和楚福,得知了陆正威的下落,急忙跑去楚晚晴的房间,却是空无一人。
无法形容他当时的恐惧,他已经感觉到巨大的不幸将要发生,没有耽搁,便和楚忠楚福以及众庄客冲出庄门。
运足轻功,如同一道闪电一般,把众人远远落在了后面。
但还是太迟了,他闪过街角,正看见陆正威把剑从晚晴胸口□□。
那残忍的动作和喷涌的鲜血,他看了一个清清楚楚。
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一瞬间碎裂开来,眼前一片漆黑。
但反射一般的,他的身影一闪,已经飞掠向陆正威,同时运足内力,一掌打了过去。
只见一道寒光闪过,福盛之家客店的大门和两旁的窗户被击得粉碎,陆正威被掌风裹着横飞出去。
急痛之间,这胡乱的一掌打偏了。
蕊儿大惊,和教众救起陆正威,飞速逃去。
玉凌霄已经回身一把抱住了楚晚晴。
那一剑穿透心脉,楚晚晴容颜如雪,呼吸微弱,玉凌霄跪倒下去,将她拥于膝上。
他的手上、胸前以及膝上已经满是鲜血。
“晚晴!”玉凌霄全身颤抖,看着她胸前涌着血的伤口,如同看着自己的生命。
手指搭上她的脉门,想要运功护住她的心脉。
楚晚晴强挣着眼睛,苍白的嘴唇轻颤,手从他的手指中滑出来,“不要!不要虚耗内力了!”
“晚晴!你……”玉凌霄双目满是恐惧和痛苦。
楚晚晴抬眼看着他,皱起眉头,一串泪珠滑落下来,她用力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
“玉哥哥,你……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我……我对不起你。”
玉凌霄一怔,忙摇了摇头,手臂无力环住她。
“玉哥哥,我的心,已经全部给了心远,我……”
“我知道。”玉凌霄连忙道,他甚至对着晚晴微笑了一下,然后拉起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楚晚晴看着他风釆绝世的微笑不由安心,也跟着微笑了一下,“如果有来世……”
“好,来世,你可一定要等我。”玉凌霄凝视着她的眼睛。
那眼神黯淡下去,手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
极度的寒冷摄住了他,只知道在血泊中紧紧的拥着晚晴渐渐冰冷的身体。
当楚忠、楚福、靖超尘和秋月白赶到的时候,街上又聚集了很多人,但一切依然安静,只有街心刺目的鲜血,血泊中相拥的人。
接下来的几天,楚家庄全体陷入了悲痛和绝望。楚晚晴虽然非常年轻,而且武功平平,担任庄主的时间也短,但她的形象却是深入人心的,她柔弱但坚韧,体恤下属又敢于担当,全庄都已经把她当成了精神寄托来崇拜。而今,灵魂忽然坍塌,众人都万分痛苦。
全庄挂孝,一片素白,因为晚晴一直喜欢别院,也一直喜欢那片凤凰竹林,最后,便把她葬在竹林中,童心远的墓旁。
举丧的几天,玉凌霄一直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没有露面。
葬礼结束后,楚家庄的人们已经回庄,留下两座新坟在萧瑟的风里。
时近黄昏,天空风起云涌,阴云密布,一如人内心的伤痛堆积。
玉凌霄独自出现在竹林中,手里提着楚晚晴的古琴。
走到两座坟前,静立了一会儿。
葬礼后纸钱的灰烬仍在随风飞扬。
手指拂过墓碑上楚晚晴的名字。
他没有去竹亭,就在楚晚晴墓前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古琴在膝上横放。
随着指尖拨动,琴声清越流出。
风吹竹叶,溪水潺潺,天边乌云舒卷,如同翻墨。
那琴声在风中如此孤独,又如此无助。
他坐在那里弹了很久,任风卷落的竹叶落在肩头。
一曲终结,力凝指端,忽然一声裂帛之音,七弦齐断。
玉凌霄站起来,把手中的琴向石头上砸去,那琴立时碎成了几片。
乌云翻滚,雨终于连天扯地下了起来,整个竹林笼罩在雨雾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这段自己郁闷了好久。
☆、异乡重逢
第二十四章异乡重逢
俞伯牙断琴谢知音,一生一世,知音难觅,知己难求。
在这风雨交加的黄昏,心碎琴断,从此再不复弹。
大雨倾盆而下,打在凤凰竹上,打在墓碑上,也打在墓前的人身上和心上。
所有的爱和情全部埋葬,所有的心事一并收藏,在这凄风苦雨之中。
玉凌霄回过身,慢慢向回走,雨水已经浇得他浑身湿透,却并没有催促他缓缓的脚步。
只是一个人,步履蹒跚在大雨滂沱之中。
一个白色的身影撑着伞走进竹林,一眼便看见了他,怔了一下,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举伞遮住他的头顶。
玉凌霄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是秋月白焦急的脸。
秋月白定睛看他,看到的却是他无喜无怒,毫无表情的样子。
“三弟!”秋月白用力抓住他的手臂晃着他,“你伤心,就哭一场吧!从晚晴走后,你连一滴眼泪也没流过!就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又何防!”
玉凌霄闭上眼睛,湿淋淋的头发一绺绺搭在他脸上和身上。
“三弟!”秋月白继续晃着他。
玉凌霄抱住秋月白的肩膀哭起来,哭声很低,身体却颤抖得非常厉害,秋月白流着泪,伸手拍着他的后背。
“二哥,我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