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本人会怎么做谢清不知道,反正他是不会理会周后这种无理要求的。
谢清一迟疑的工夫,就听周后厉声喝到:“贱人还敢抗命?你好大的胆子!”
谢清无奈地对周后说道:“并非如此,中宫罚臣臣无话可说,可中宫好歹要告诉臣为什么,臣以后才好改啊。”
“为什么?”周后冷笑了一声:“你狐媚主上,乱我纲常,我罚不得你?”
“中宫慎言。”谢清故作惊慌:“今上励精图治,国泰民安,海晏河清,纲常哪里就乱了?这么大的罪名臣自是担不起,恐怕昏君的名声上也不愿担。”
“你!”周后本来想把事情说的严重些,却不想被他钻了空子,真是恼羞成怒。她高声说道:“你怂恿上带你去甘泉宫,难道不是惑主!你究竟知不知道,甘泉宫岂是你去得的地方!”
“哦,那事啊。”谢清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道:“流云没去啊。”
这倒也不算撒谎,流云早就死了,确实没去,去的是他谢清。
周后没想到他会直接抵赖,冷哼了一声,质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这几日去了哪!”
谢清随口说道:“流云原是在襄侯家侍奉过一段时间,此番一直打理襄侯旧宅的那位虞先生回了家,流云就过去帮忙照看了几日花草。”为了增强可信度,谢清又补了句:“谢公子回去过的,他可以作证。”
周后接连在赵俨祗与“流云”二人处碰了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她愣了半晌,依旧冷笑道:“我不会听你一面之词,你现在就出去庭前跪好,两个时辰!”
谢清:……
谢清头疼地想,这种不讲道理一条道跑到黑的女人,他向来不善于应付。他一边盘算着赵俨祗什么时候能回来,一边忙着想对策。
王春听到了消息,急忙赶了过来。他从甘泉宫回来后身体就一直不好,这些天一直歇着没怎么管事,因此并没见到闯进天子寝殿的周后。
王春急匆匆地赶到内室,刚好听见周后叫谢清到庭院里跪着,唬得老人立时白了脸色。他忙拦在谢清身前,好言好语地劝周后道:“中宫稍安,公子向来安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谢清上前一步扶住老人,温言安慰道:“春令,你怎么出来了?别着急,这里没事。”
王春担忧且疑惑地看着他,谢清正要再说些什么好哄老人离开,周后就十分不给面子地第三次吼道:“贱人!到庭前跪好!”
周后从进来到现在一共跟谢清说了不超过十句话,其中有三句都是叫谢清到院子里跪着,谢清不禁思索起周后到底为什么对让他跪在庭院里这件事有这么大的执念。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反驳,王春就挣开他的手臂,抢上两步对周后深施一礼,语气恳切:“公子身体不好,上一向悉心照顾。中宫罚他是小,惹了上动怒就得不偿失了。”
周后虽然不算聪明,可也听得出王春这话貌似恳求实则包含了威胁。她冷笑道:“春令威胁我?我治理后宫天经地义,就算现在上在当场,我也一样要罚他!”
谢清“唔”了一声,道:“那中宫等等吧,上快回来了。”
正在二人剑拔弩张之际,赵俨祗还没回来,赵豫便急匆匆地破门而入了。赵豫方才遍寻母亲不见,一问之下才得知她是这些天一直憋着火,才找了个父亲不在的时候跑去教训那个男宠了,立刻就头疼起来。
赵豫先是嗔怪叫了周后一声:“阿母,您怎么不打招呼就跑来了?”然后便观察起几人的情状来。母亲气势汹汹实则落了下风;老宦者令看似恳求其实护短得很;至于那个男宠,身为当事人倒是最悠闲的,而他身上居然自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赵豫不由皱眉,她想起母亲曾说这人“不过是仗着长得有几分像当年的北平襄侯”,如今看来,他倒不仅仅是长得像;那人身上那种久居上位者的架势,绝非一个一朝得宠的男宠所能具备的。
可惜母亲看不清。
她略带歉意地冲着宦者令点了点头,然后劝周后说:“阿母,咱们回去吧。”
周后却是不依不饶。她冷哼了一声,然后说道:“阿豫,你不要管,今日我非得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宠!”
“母亲……”赵豫有些无奈,她附在周后耳边悄声说道:“不要闹了,父亲恐怕待会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不仅教训不了他,还要惹父亲不高兴,何必呢?”
周后却第一次没有听女儿的话,而是摇了摇头,坚持说道:“这人妖言惑主,留在上的身边必不是幸事。我一日身为后宫之主,便不能不理!”
谢清一直听着周后左一句惑主右一句媚上,渐渐就皱起了眉头;王春知道他这是生气了,有些紧张地拉了拉他的袖子。谢清安抚地拍了拍老人的手,示意自己有分寸,然后闲闲地对周后道:“中宫,我不算是后宫之人,还真不必劳中宫费心。”
周后这已经是今天不知第几次被抢白了,大怒,第四次叫道:“大胆!你给我跪到庭前思过去!”
谢清翻了个白眼没理她,脸上的神色却渐渐不耐烦起来;赵豫抢先对周后说道:“阿母,这不合适;他毕竟是父亲的人……”
周后打断女儿的话,理直气壮地说道:“后宫那些夫人美人的哪个不是你父亲的人?难道我个个都管不得?”
谢清觉得周后是真准备跟自己死磕了,于是正色道:“中宫母仪天下,地位自是不同;可凡事都要讲个法理二字,您这样没凭没据地指责臣,可是小君所为?”
周后被他噎了一句脸色有些不好看,不过她向来没准备同谢清讲什么“法理”,也没准备同他辩驳。于是周后冷笑了一声,道:“我偏不讲,你给我……”
“跪到庭前去。”谢清忍无可忍地接了下去,“好了,臣出去便是。”
说着谢清随手拽了赵俨祗的一件大氅,示意王春帮自己披上,然后转身出了内室。这些天天气冷得很,赵俨祗不许他出门他还有些抵触,这回被人赶了出来,倒真觉得冷了。
他在庭前负手而立,半点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而是继续回忆当年与大单于伊丹的遭遇。不到半刻的工夫,得到奏报的赵俨祗便匆匆赶了回来。
赵俨祗一眼扫到谢清立在庭前,少见的一身煞气。他快步走过去,握住谢清的手,抱怨道:“你怎么跑出来了?谁惹你不高兴?”
谢清回握了他的手一下,笑道:“并没有,我刚刚写到熙和二年与伊丹大战的那回。那回可真是痛快;现在想起来,还有几□□临其境之感呢。”
赵俨祗嗔了他一眼,道:“尽胡说,你打仗哪回不是兵行险招,真是叫闻者揪心。哎,这么冷的天,你跑出来干什么?”
谢清无所谓地指了指里面,说道:“你的妻子在里面。”然后忍不住笑了:“她看我实在碍眼,我便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94
赵俨祗一听便皱了眉,他有些不悦地说道:“她来做什么。”
谢清忍不住笑了,道:“来叫我跪在庭前。”
赵俨祗:……
谢清眨了眨眼,道:“哎,既然都出来了,你就陪我走走吧。”
赵俨祗摸了摸谢清身上衣服的厚度,大概觉得还比较满意。于是他好脾气地揽了谢清,在院子里溜达起来。
周后在屋里等着,兀自气闷;王春给她母女二人倒了水,便退了出去;赵豫想要劝说母亲几句,可见她正在气头上也就没有开口,而是四处打量起父亲的内室来。
细想来,赵豫还从来没有来过父亲的寝殿。她此时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铺陈了一地竹简,刀笔,香料,墙角堆满的典籍,和扔在榻上的两把琴。依赵豫对父亲的了解,她几乎可以断定,放眼望去的这些东西,全都不是父亲的。
再看放着赵俨祗经常佩戴的一把剑的剑架被可怜巴巴地挤到了角落里,再联想那人出门之前随手拽的是父亲的衣服,赵豫简直无法想象,那两人在平时相处中,父亲是如何将人捧在手心,才会宠成了如今的样子。
赵豫推开窗,刚好看到父亲小心地掸掉那男人头上的一片落叶。两人并肩慢慢在庭院里走着,并不多话,只不过偶尔相视而笑的样子,总叫人觉得他们之间的默契仿佛已经存在了许多年,牢固得容不下任何东西。
赵俨祗陪谢清溜达了一会,觉得有些冷,于是对谢清说道:“咱们回去吧。”
谢清微微抬头,眨了眨眼,装作有些害怕的样子对赵俨祗说:“不要,中宫还在里面等着罚流云,流云怕得要命啊。”说完还真的往赵俨祗怀里拱了拱。
赵俨祗来者不拒地搂住他,然后沉默了半晌,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怀芳,这种柔弱可怜的样子实在不适合你。”尤其他们刚才回忆过谢清当年是如何凶残地把伊丹大单于坑得过冬都要靠他接济;直到现在,匈奴几部还在大漠上狗咬狗纷争不休呢。
谢清狡狯地一笑,继而用一种更加娇嗔的声音说道:“不行,陛下一定要为臣做主啊。”
看着赵俨祗一脸别扭又好笑的表情,谢清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
所以当他二人携手走进内室时俱是面带笑意,已经把刚才的不愉快忘的差不多了。赵俨祗还对周后笑了笑,招呼客人似的随口说道:“卿来了?”
周后:……
赵豫上前两步挽住父亲的胳膊,娇声说道:“父亲,阿豫想你了。”
赵俨祗含笑点了点头,道:“好。阿豫,最近过得怎么样?”
赵豫点点头,父女二人愉快地交谈起来。赵豫一直把话题往旁的地方引,意图将母亲的来意淡化掉,可是赵俨祗还是冷不防对周后说了句:“卿以后不要把女儿带到前殿来。朕说不准哪天要在这召见个外臣,叫阿豫见到,究竟不好。”
语气只是淡淡的,言辞也并不激烈,可是不知怎么赵豫就打了个冷战。她见母亲兀自要分辩的样子,急忙冲她摇了摇头。
她心里知道,召见外臣纯属托辞,前殿那么大,哪个帝王会在自己的寝室召见外臣?父亲不过是不希望她们打扰那人罢了。
赵豫心里有了计较,她天真地对父亲笑了笑,保证道:“阿豫以后不会胡闹了,就这一回。”
打发走了皇后,赵俨祗也懒得跑了。他命人把政务搬到寝殿,谢清接着写简牍,他就躺在谢清腿上,举着奏疏一卷卷地看了过去。两人偶尔交谈几句,大多时候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
至此是真正的良辰好景。在经历了相互扶持和彼此伤害后,当年轻时的激情遍寻不到踪迹,谁又能说这样的相伴不是温情脉脉呢?
赵俨祗懒洋洋地枕在谢清腿上,翻来覆去不肯安分。谢清被他蹭得心慌,于是把他拉起来说道:“你给我看看这里,我有点记不得当年伊丹远走是年前还是年后了。”
赵俨祗随口道:“年前。那年新年你几乎都在我这,你还记得那卷江山图么?可惜到了如今,还是只画了一半。”
谢清有些好笑:“大周疆土不小了,而且四方臣服,无内忧外患,陛下不要太贪心。”
赵俨祗看着谢清有些发傻:“那还不是多亏了你,我的股肱,贤内助。”没等谢清做色,他便先发制人地将谢清搂进怀里,在他耳边喃喃念道:“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隔了几天,周后叫人来请赵俨祗,说是要商议阿豫的婚事。赵俨祗每每说到这个话题总是有些愧疚,是以很快便应了下来。
赵俨祗临去前特意把条件合适的列候与侯世子数了个遍,心中大概有了个范围,也称得上是上了心。赵豫的上一桩婚事,被赵俨祗做了安抚谢沅的筹码,结果时日未久,谢家大厦倾倒,连累赵豫寡居多年。
所以这一次赵俨祗打定主意,一定要给赵豫选一门好婚事,以作补偿。
周后见到赵俨祗,笑得端庄温柔恰到好处,也没再提让他烦心的事。赵俨祗例行同她寒暄了几句,便问道:“阿豫的婚事,卿心中可有中意的人选么?”
周后掩口笑道:“人嘛,妾倒是有中意的;可要陛下先说说,妾且看看妾的人选合不合陛下心意。”
赵俨祗也没推脱,开口说道:“御史大夫长孙,山阴侯世子路无忌,品貌俱佳;且路家家风严正,堪为良配。”
周后摇了摇头:“路家百年大族,自是配得上阿豫;可路家人也太过刚正严肃,妾怕阿豫受委屈。”
赵俨祗想了想路之远一贯同他死磕的架势,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又说道:“大行令徐长陵幼子如何?徐家也是大族,又是齐王母家,据朕所知,长陵幼子也是个人才,不逊乃父。”
周后又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地说道:“不瞒陛下,妾当年同大行令幼妹有过些不愉快,妾担心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