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智抬了抬手,待得声音停下来之后,开口说道:“此番兵围东京,并不是为了改朝换代,只为诸位与某争一个生存的权利。某于边关连战几年,却是被朝中那些狗官构陷至此,竟然还趁我等与辽人血战之际,派兵去清池拿我等家小。狄相公与种相公之悲哀,必不能在我等身上重演。还请诸位同心往前,到东京讨个说法。”
郑智显然知道军中许多人的心思,甚至知道基层士卒的心思,就如今日那些沉默之人的表情,也如大名府城头之上那些因为怠战被斩首的士卒。
有些事情只能潜移默化,不能一蹴而就。这个大宋也并不是打破了东京就能灭亡的,天下之大,哪里都能容得下这个大宋朝。
郑智要的是时间与空间,有足够的地盘与足够的时间,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让自己建立起足够的势力,积累足够的人心。
就如女真之威,真正陷入了大宋这个泥潭,也并不能真的把宋朝灭亡。宋朝有广阔的战略纵深,待得整个国家与民族反应过来,待得全民都开始抵抗,再出一个岳飞,照样能把不可一世、势如破竹的大金国打得节节败退。
这不是郑智愿意面对的情况。所有打破东京这个想法,此时郑智还真没有想过。待得地盘稳定,人心齐整。才是郑智真正的时机。此时看起来是个机会,却是认真分析起来,危机重重。
如何能做到人心齐整,办法也在郑智心中酝酿。便是给予麾下士卒足够的利益,如秦那般,如唐那般。让士卒能够凭借功劳成为有既得利益的阶层。打仗不是为了粮饷卖命,而是为了子孙后代卖命。
那么人心就有了,那时候,没有哪个士卒会愿意郑智失败,郑智失败也就意味着所有人的既得利益全部没有了,用命厮杀与胜利,才是维护自己切身利益的办法。说到底,也是社会制度的改革,军心民心皆是此法。到那个时候,便不是郑智与赵宋的战争。而是两种社会制度的优劣竞争。
此时大宋朝的统治基础,并未丧失。
那些沉默不语的军将,听得郑智话语,大气一松,面色也轻松了下来。
却是鲁达悻悻说道:“好吧,如此也行,便去东京讨个说法。也给哥哥出一口恶气。”
种师中看着郑智,并不说话。却也是连连点头,只觉得郑智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厚积薄发才是关键,稳住自己内部,才能图强向外。要想争霸天下,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是必须的,史书上的记载,一次一次证明了这个道理。
接下来的作战目的已经定调,众人围着地图开始议论作战方案。
会议之后,众人散去,唯留鲁达。
血肉模糊的蔡京,被锁在了马房之内,血水与马粪交织在一起,身上还绑着一个血淋淋的头颅。昏昏沉沉之间,门外不时还传来几个把守军汉的谈论之声。
身上的疼痛,心中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年过七旬的蔡京就这般昏死过去。
月已东落,几个黑影从马房院落的围墙内翻了进来,马房之外已然没有一人。
黑影打开了院门,又有几个黑影抬着几具尸体走了进来,尸体被放在马房之外。
随即一人手脚麻利上前把马房外的铜锁撬开了,撬锁之时,也发出了尖锐的响声。
蔡京被这响声惊醒,身上的疼痛立马涌入大脑,疼得龇牙咧嘴,黑暗之中,下意识说得一句:“谁?”
一个黑影走了进来,开口说道:“太师勿喊,小的乃是童太师身边护卫吴泽,特奉童太师之命前来营救,童太师已经在等候,今夜救的蔡太师一起出城逃回东京去。”
蔡京闻言,心中大喜望外,连忙说道:“快帮我解了绳绑。”
吴泽解下连忙上前割开蔡京身上的绳索,一个头颅也掉落在地。
又有几个黑影走了进来,架起蔡京就往外走。蔡京却还记得那个与自己绑了几个时辰的头颅,开口说道:“把秦中丞的头颅也带上,拿回去给官家看看,如此狗贼,必教他满门抄斩,不得好死。”
吴泽回头捡起头颅,便往门外而出。蔡京出门,月光之下,自然也看到门外几具尸体。
大街之上,四处都是巡逻的士卒,吴泽却总能提前知晓一般,从容避过。
一行人不得两刻钟,就到了城门之下,蔡京忍着身上的疼痛,开口问道:“这城门该如何出去?”
“太师勿忧,军中有童太师的心腹帮衬,且直接过去就是,童太师早已安排妥当。”吴泽说完,亲自架着蔡京就走。
临近城门,灯火通明。却不见几个军汉,唯有十几号汉子站在城门之下,打头一个还与吴泽拱手示意。
待得临近城门,左右皆是尸体。城门也开了一条缝隙。
从缝隙而出,一架马车已然在门口等候。吴泽把蔡京扶上马车,马车之内,果然就是童贯。
蔡京连忙作揖,口中说道:“多谢童太师救命之恩。”
童贯看得进来的蔡京,并不理会,只是口中叹得一句:“用心良苦啊!”
蔡京不明所以,只道:“多谢童太师用心良苦。回到东京之后,老夫必有后报!”
显然蔡京不明童贯说的什么意思,童贯所说,便是郑智。
马车已然启动,往南疾驰。不得片刻,左右护卫又在路边寻来马匹,一行人打马快走。趁着夜色直奔东京。
此时大名府城头之上,出现了两个人影。
“哥哥,依洒家之意,合该把蔡京这狗贼斩了,岂能放走。”鲁达愤愤不平说道,却是今夜之事,鲁达也有参与。吴泽能带着蔡京在满场的巡逻士卒中安稳到得城门之下,便是鲁达前后安排的。
郑智摇了摇头道:“本来某也准备斩杀了这厮,奈何恩相之情,不能不报。如此也能让恩相在东京安稳渡过余生。”
显然头前郑智到马厩之中把蔡京折磨一番,也是为了这出戏,让这出戏逼真起来。让蔡京承童贯的救命之恩。
能在东京保住童贯的,也唯有蔡京了。蔡京还正是命不该绝,命不该绝的原因不是这诺大的大宋朝,而是因为太监童贯。
“哥哥就是仁义,若是洒家,便把这蔡京斩了,把童太师养在沧州,好吃好用的供奉着就是了。如此岂不也是报了恩情。”鲁达又道。
郑智摇了摇头,也不多说。回头慢慢下得城头。
浑身是伤的蔡京,此时却是精神大好,看着越来越远的城墙,心中逐渐安定了下来,开口又问道:“童太师,那反贼可有为难你。”
童贯摇了摇头道:“不曾为难,军中多某熟识之将,郑智也不得过分。”
蔡京点了点头,不疑有他,只道:“只恨童太师你识人不明,重用了这个狼子野心之辈。酿成如今大祸,官家必不能轻饶啊。”
“世间人心最难懂。”童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语,却是也在配合郑智的良苦用心。
“不过童太师放心,只要老夫到得东京,一定竭尽全力保你平安,不枉你冒险救我性命。”蔡京话语,已然又在拿捏人心。
童贯自然听得懂,只答道:“太师放心,此番回东京应该不会再生枝节,明日便能到开德府,再寻个大夫与太师治疗一下。太师身上皆是皮外伤,将养些时日即可痊愈,朝廷为难之际,还需要太师安定朝局。”
蔡京闻言心中最后一点担忧也才彻底放下。
第五百六十六章 不可守,守不住(多谢熹梵s万赏)
一 “此战之败,首罪种师中,先前不知此子也是狼心狗肺之辈,竟然与那郑智沆瀣一气,暗中勾结。却是也恨老夫不听种师道所言,忠言逆耳,实在惭愧。”蔡京开口又道,心中也在反思着之前的事情,心中也有总结。
“种师道最擅战阵,又多忠义之心,蔡太师不纳其言,自然后悔莫及。”童贯接得一句,话语略显敷衍,却是也在帮种师道开脱。
其实童贯心中深知,不论蔡京听了谁的话语,这一战蔡京也不可能获胜,就算蔡京入了大名府又能如何?就算蔡京早早撤退驻守又能如何?郑智能打破辽人城池,打大名府也算不得什么困难。东京禁军,童贯最了解不过。
“唉。。。当真是后悔莫及啊。却是不知种师道身在何处,若是种师道能安然逃脱,将来必然是一大助力。”蔡京能在朝堂这么多年,并非一无是处,显然也是一步一步总结进步过来的。
童贯却是知道种师道并未留在郑智军中,又不好直说,只道:“种师道对郑智有提携抬举之恩,郑智麾下军将也多出自种家,想来郑智不会为难种师道。”
“若是种师道能安然南归,童太师要帮衬一番,好好拉拢一下,老夫与那郑智不共戴天,必要将他挫骨扬灰。”蔡京面色狰狞,心中越想越恨。
童贯见得蔡京模样,只是点了点头,对于蔡京的遭遇并不了解,却是也懒得去问。此时的童贯,心思早已冷淡,既没有对何人巨大的恨,也没有对什么事情有憧憬。人活到这个地步了,少了一份精神支柱一般的追求,对于一个太监来说,依然无欲无求,心如死灰。
兴许死后埋入祖坟便是童贯最后一点愿望了。太监也是人,也不想死后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埋在祖坟里,没有后人祭奠,也能分一点家族子弟的香火。这一点倒是传统中国人的执念。
蔡京撑着身体坐起,吃了一些干粮,喝了一点清水。然后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脱下自己的外衣,外衣之上皆是马粪,好在马厩里许久没有养马了,马粪都极为干燥,只是味道比较浓烈。
第二日中午,一行人就赶到了一百多里外的濮阳城。沿路皆是衣衫褴褛的士卒,却是这些士卒大多连兵器都扔了,若不是季节还比较寒冷,只怕连身上红蓝相间的衣服都会脱下来扔了去。
濮阳城门,更是聚集了无数的士卒,开德府的衙门也在城门处设立的安置点,发放一些粥食,然后往城外失修的军营里暂时安置这些溃兵。
待得童贯一行十几匹马到来,城门口也炸开了锅,不得多久开德知府也赶了过来。
安排大夫之类,不在话下。蔡京也到得了府衙休息。
大夫在旁清理着蔡京的伤口,还有炭火在旁供蔡京取暖。待得伤口都敷上了金疮药,开德知府连忙进房来探望。
蔡京坐在床榻之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威势,面前毕恭毕敬的知府更衬托出了蔡京的权势。
“太师,头前种师道路过了开德府,却是未留在此处,直接往南去了。”
蔡京闻言大喜,急忙问道:“他既然逃脱了,如何不留在此处整军备战,何以一个人往南进京?”
往南自然就是京畿。
“下官也是不知,只听得种师道口中喃喃几语,说是进京请罪领死,愧对朝廷与陛下。”
蔡京闻言,面色也更是难看起来,只恨自己识人不明,开口又道:“速速派人去追种师道,便说老夫在濮阳城备下酒席等候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多多倚仗。”
这知府闻言连忙出得房门,便是派人去追种师道回来。
府衙里为蔡京与童贯备下的宴席自然是丰盛非常。午饭吃罢,蔡京却是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开始操持着聚集起来的军将与士卒,安排这些士卒进城备战。蔡京能有这般的动力,只源于心中对于郑智的恨,越是想报仇,便越有动力做事。
重新点校的数目,让蔡京大失所望,竟然不到两万人,大多数人竟然连兵器甲胄都没有,更不说弓弩之类。
即便如此,蔡京依旧上了到了城头,还把童贯一起叫上了城头,便是想在童贯这里问一些计策。
“童太师,那反贼经此大胜,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童太师多于战阵,如今这濮阳城内还有一万余士卒,可有办法挡住反贼锋芒?”蔡京这回终于学乖了一些,知道主动问计了。
不料童贯开口便道:“带兵速回东京才是妥善之法。”
童贯话语简短,并未多说。深层次的意思便是依托东京比其他城池高许多的城墙,固守待援,等到全国各地的勤王之师赶来,兴许可以解围。却是童贯也懒得给蔡京一一解释。
蔡京闻言一愣,仇恨当前,哪里愿意就此善罢甘休,只道:“城池岂能不守,反贼几千人便能守住大名府,何以这濮阳就不可守了?”
童贯闻言,更是不多说,只道:“不可守,守不住。”
蔡京这一次见到童贯,总觉得童贯哪里不对劲,乖乖的。却是此时忽然反应过来,这童贯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亦或者说是无欲无求的表情,话语更是极少,说话的语气也极为平淡。
蔡京发现了这一点,又道:“童太师,你可是担心回京之后难以向官家交代?你放心就是,老夫一定保你平安。原先你我之间的一些嫌隙,也算不得什么事情,老夫以后必然多番照拂与你,不教你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