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水令人引林享上了第二辆车子,又跟着江清风上了第一辆。一行人奔回京城。
马车里,江一水坐得笔直,道:“小姐,总算将你平安接回家。我现在终于放下心。”
江清风点头笑:“水姐,多谢你。”
江一水又道:“我在飞峪山周边村落打听了小姐很久。最后得到消息,是从一个村子的猎户那,说小姐进山前曾在她家住过。随后小姐的消息就断了。多亏那日在半路碰到林公子。”
江清风道:“我是在一个猎户家住了一晚后,然后就进了山。覆生草长的地方虽然远,但猎户指路指的很明白。我得到这草费了点功夫,在山径上倒没迷路过。”
江一水道:“小姐说这次受伤是因为劫匪。飞峪山是有好几个匪窝。莫非,真是为财?”
江清风说:“不太像。他们打了埋伏,拦的就是从山里出来的人。但我从深山出来,身上又能有多少金银。要说是为覆生草,倒也有点可能。这草稀少,又不容易弄到。但要多费些事,也是能得到的。”
江一水点点头:“不错。”
江清风又道:“而且,她们的目的不像打劫。我杀了她们大半的人,她们也还不散。按常理,不会如此。她们反而杀得更凶。我最后是好不容易,才从她们的围杀中逃出来。”
江一水道:“对了,小姐。我后来又去那猎户家,据她说,有别的人也打听过你的行踪。”
江清风陷入了沉思。前世,自己在飞峪山受伤后,江一水带人搜寻了这一片地方,最后将昏迷的自己直接带回了京城。自己恢复后,江一水也提出过疑问,认为这不像一次偶然的打劫。自己却没太放在心上,一笑而过。不由又想起前世,那晚上巡城回家路上的围杀。
事情没有这么巧。现在可以肯定,有人想自己死。而且不止一次动手。这是谁呢?是因为江家母辈结的仇,还是只针对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江清风想,回京城后,都要查出来。不然,自己还要像前世那般,死得不明不白么。自己重新活过一次,不会再给害自己的人半点机会。
还有叶秋罗。江清风在心底叹息一声。
前世,自己在飞峪山受伤回家。刚从昏迷中醒来,伤还没有好全,就赶紧爬起来,亲自跑到叶家送覆生草。为的是能亲口告诉叶秋罗这个消息,亲眼见到他高兴的样子。
送过去的时候,叶秋罗正躺在床上,听说是因为伤心过度而生病了。江清风过去瞧了他,跟他讲这覆生草已经和别的药一起,煎了给他父君喝了,效果也很好。
叶秋罗果然欣喜。一张小脸放出喜悦的光。生病并未使他憔悴,只是脸有些发白。乌黑卷曲的头发,衬着他白净的脸,乌溜溜的眼睛,更显得可爱。
一旁有侍儿端上药过来。叶秋罗皱起鼻子,小小地撒娇不肯喝。江清风不由得端过药碗,劝哄着,喂给他。他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一口一口地喝了,乖巧得很。江清风当时心都软成了水,心想自己跑那么远,受那么重的伤,也是值得的。
现在想来,却觉得难受。当时,以及以后很长一段时间,竟以为叶秋罗是喜欢自己的。
江清风闭了闭眼睛,驱散往事。
林享坐在马车里,静静地靠在窗边,掀开帘子瞧着外面。
飞峪山渐渐消失在了身后。熟悉的风景远离了。林享对于离开这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虽然有点伤感,但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
自己并不是现在的母亲父亲生的,而不过是母亲大哥的儿子。因母父早亡,现在的父亲不得不收养自己。养母老实懦弱不管事。养父却总看自己不顺眼。不管是砍柴、做饭、洗衣,还有别的,什么事情都做。做得最多,吃得最差,穿得最少。养父仍然不满意,只说自己拖累了他们家。不错,养母一家可以说是小莫村最穷的了。
林享一直对养母养父心存感激,便从来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做事。希望有一天,养父能够喜欢自己。
但有一日,自己进山砍柴,跌到陷坑里,第三天才一身是伤地回来。养父什么也没有讲,自己甚至从他脸上看出他在想,自己怎么竟然回来了。家里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只是到了晚上,养母才悄悄塞给自己一个陶瓷瓶子,说是用来治跌打损伤的。
林享抱着瓶子偷偷地哭了一场,明白这个家是怎么也呆不下去了。
而随着自己年纪长大,养父变本加厉地使唤。也完全不提让自己嫁人的事,还常常拿这事来取笑自己。自己不管跟什么女子讲了话,都要被讥笑好几日,让自己抬不起头。
今天江清风到家中来找自己的时候,养父又在嘲笑。自己多么害怕和难过。像江清风这样的仙人一般的小姐,怎么可以受这样的侮辱。自己希望江清风赶紧离开,不要听养父乱骂人。又多希望她能够留一会儿。自己跟她道个别也好。
谁知道江清风竟说要带自己离开。这真是想也想不到的事情。
林享曾多么想离开这个地方。而现在竟然实现了。自己只不过在山中,偶然遇到了她。
林享悄悄地流下泪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 章
一路风尘仆仆,终于回到了京城。
林享不惯车马颠簸,正卧倒在马车里,忽感觉车子停了下来。然后只听得有人在车外笑道:“林公子,到了。”随后有人掀开车子门帘,将他扶了下去。
林享下了车,看到江家宅府,只感觉巍峨轩峻。高墙内,重重叠叠的楼台轩榭错落地掩映在绿荫丛中。而大开的朱漆正门前,左右都站了一排仆侍,迎候着门口的马车。
早已站在一旁的江清风笑道:“林享,进去吧。”说着,先由江一水引着,迈入了大门。
林享突然见到这么多人恭恭敬敬地站着,一点声音也没有地等候,很是紧张。侍儿扶着他,也跟了上去。但林享太不自在,又加之一路上虚弱,竟迈小了步子,被大门的门槛绊得跌了一跤,小小地惊呼一声。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安静的大门口显得很突兀。
江清风回过头,见林享在那里抓着一旁侍儿的手赶紧站稳了,满脸通红的,头也不敢抬,小声地说道:“对、对不起……”
江清风不由哈哈一笑:“怎么了。这有什么。”说着,走过去拉起林享的手,“来吧。”
林享一愣,耳边只听得一旁扶着自己的侍儿压抑着吸了口气,放开了手。随即自己被轻轻地牵着,走了进去。
江家大门口众仆侍还是安静地站着,但林享总感到有许多眼光集中在自己背后。林享悄悄地回了一下头,随即被吓了一跳。只见众人都满面微笑地盯着自己。林享赶紧回过了头。
林享一路被江清风牵引着,跨过一重重门槛,绕过一道道游廊,最后到了一个绿荫浓密,花木繁盛之处。这地方有数楹修舍,池水萦绕,清影摇曳,说不出的清净幽凉。
江清风笑道:“林享,这是碧水园。你以后便住这里吧。”
林享吃了一惊:“我住这里?”
江清风一直拉着林享的一只手,这时感到掌中的手一下子抓紧了。再一看,林享的另一只手也紧紧地揪住了他自己的衣角。
江清风柔声道:“林享,你是一个人住害怕么?不要怕,我会派人服侍你的。”
林享更是吃惊的样子:“怕……这么好的房子……不是、我不是害怕……”
江清风见他眉尖微微蹙着,满脸紧张焦急地分辩,不知道为什么,心中软软的。不由伸出手去,轻轻碰了碰林享的脸。
林享一下子满面通红,一双清亮亮的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江清风,什么话也忘记讲了。
江清风不由微笑,心中更是柔软,道:“林享,我就住在你旁边。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林享还是呆呆地看着江清风。
江清风留下人照顾林享,自己大笑着离开了。
天色渐晚,林享在碧水园的房间里坐着,已经有好一会了。江清风离开后,一大批仆侍涌进碧水园,飞快地打扫房屋,展开层层窗帘,铺开张张地毯,抬进来件件鲜花古玩。
林享见这么多人忙忙碌碌,于是上前帮忙。但每伸出手去,都有人笑道:“林公子,您歇着吧。一路累坏了。”然后将手中的活计赶紧弄好。
仆侍们大多是年轻的男子,还有一些中年的男人。众人手脚飞快地整理屋子,一边笑嘻嘻地相互小声说着话。
“呵呵……”
“……这就是大小姐带回来的公子,看上去好小……”
“长得还是好俊俏的模样,只是有些单薄……”
“大小姐终于带了个男子回来,你们说会不会是……”
“……不对,为什么我听说是叶家小公子,这位怎么姓林……”
“嘘……小声些……”
林享站在屋子中什么也帮不上,又看见大家笑呵呵地不时看自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候,一个年纪大概十三四岁的侍儿,,忙忙地走进来,朝林享行了礼,“林公子,我是路儿。江总管派我来服侍你的。”
林享道:“我知道你的。你是刚才在门口扶着我的。”
路儿笑眯眯地:“是呀是呀。唉呀,公子您别在这里,到西厢房去吧。这里乱得很。等下弄好了再过来。”
林享道:“我、我想找江总管。”
路儿引着林享往旁边走,轻快道:“林公子,江总管现在忙着呢。等会儿再去吧。”
林享在西厢房坐了一会。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路儿陪着,与他说着话。但什么也不做地就这么坐着,不用听到小莫村里养父的斥骂干活的声音,觉得怪怪的,不由有些恍神。
路儿在一旁仔细看了看林享,道:“林公子,你可是倦了?”
林享一惊,回过神来道:“没有倦的。路儿,我想去找江总管。”
路儿欢快地说:“我去吧。”又留下两个人服侍着,才离开了房间。
碧水园收拾得很快。仆侍们整理毕,便请林享到正房休息,又伺候他用了晚饭,才散去。
林享坐了一会,只见江一水走了进来。后面忙忙地跟着路儿。
江一水微笑道:“林公子。你找我?”
林享听她语气亲切,鼓足了勇气,道:“江总管,我、我能不能不住在这里,也没有这么多人跟着……”
江一水道:“你不住碧水园?小姐觉得这里静,你也许会喜欢。小姐还亲自带你过来……”
林享道:“不、不是的。我只是……”
江一水想了想,道:“我带你去见小姐吧。你跟她说。”
林享想到江清风,突然有些紧张,不由退缩道:“我还是住这里好了……”
江一水道:“不要紧的。”
天色暗下来。江府里,一盏盏灯依次点亮,发出暖融融的黄光。
江一水带着林享,一路到了江清风休息的地方。
林享站在房间门口,迟疑着。江一水推开门将他请了进去,随后退出去,合上了门。
江清风正在擦拭她的剑,抬头看见林享,笑道:“林享,你过来了?”
林享听见门合上了,房间里只余江清风与自己,不由更为紧张,最后还是道:“小姐,我能不能换个地方住……”
江清风放下剑,走到林享跟前:“你不喜欢碧水园么?”
林享小声道:“我喜欢的。不过,小姐,那地方太好,我不能住那里……”
江清风奇怪道:“你怎么不能住了?”
林享说:“我是小姐你买回来的,我应该做事的。小姐反而给了我那么多人……”
江清风低头看着林享:“我跟你讲过,我不是将你买来做仆侍的。你是自由的。”
林享急了:“小姐,你将我带回来,我不能什么也不做的让人服侍……”
江清风道:“林享,你要明白,你救了我啊。”
江清风想到山林中的晚上。屋外呜呜的山风和屋内暖和的火塘,那一罐子暖热的粥和一盆热腾腾的水,还有林享睡在一旁轻轻的呼吸声。那晚自己意识到自己重生以后,混乱的心情竟奇迹般地平静下来。现在,林享就在身边,自己的心里也是轻松平静的。
林享急得流泪:“我只是、只是……”林享想说,自己只不过偶然遇到了受伤的江清风。还想说,自己没有做什么,反而是她将自己带了出来。林享想说话,但抽噎着越说不出。
江清风见他竟哭了,抽抽嗒嗒地,拿衣袖子不住地擦着眼睛,脸上湿漉漉的,还急着想讲话,真是又可怜又可爱。江清风伸手给他擦了泪,道:“林享,不要哭了。今后,你来服侍我,也不用干别的,在书房做事就行。你看可好?”
林享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