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的时候,陈路眼底充血,太阳穴肿胀,牙关紧咬。
万昆在朦朦胧胧之中睁开眼,又打了个哈欠。
四点二十,屋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王力从床上坐起来,穿好拖鞋,准备出门上厕所。
陈路从床上下来,都没穿鞋,穿了双袜子,迅速跟过来,万昆也走出板房。
四点多,天还没有亮,外面冷飕飕的。王力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陈路紧拉着大步走的万昆,压低声音,“你注意点,别让人看见了!”
万昆摆摆手,甩开陈路,陈路就这么看着他走到王力身后,还拍了拍他的肩膀,陈路被万昆的动作吓了一跳,怕出状况,牟足了劲要冲过来。
王力睡得迷迷糊糊,完全没有想到有人会拍他肩膀,他回过头,还没看清人是谁,已经被一拳打在下颚上。
王力脑子一糊,瞬间就倒了。
这整个过程还不够三秒钟,陈路都还没来得及过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万昆已经在他颈部又补了一下,王力就跟个死人一样躺在地上。
陈路过来,天气明明寒冷,他却一身的汗。
“完了?”
万昆用脚把王力翻过来,脸朝上,他点了一根烟,陈路连忙说:“别点烟啊,被人看见咋办。”
万昆的声音里还带着一股没有睡醒的低哑,“怕就别做,做就别怕。”
陈路无话可说。
万昆手里夹着烟,站在王力身旁,说:“打断一条腿吧。”
陈路看着万昆,万昆却没有看着他,在夜色中,他一直低着头,看着地上的王力,陈路听见他的低语。
“你可以再扬我的饭试试……”
陈路没应声,万昆忽然转过头,“动手啊。”
陈路一愣,“我?”
“当然是你。”万昆走过来,夜幕遮盖住表面,这样的情形让陈路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万昆才是他们当中更加成熟的那一个,他对陈路说:“想合伙做事,除了你信我以外,也得让我信你才行。”
陈路几乎毫不犹豫地过去,万昆蹲□,捂住王力的眼睛和口鼻,陈路眦目,一脚踩在王力的胫骨上,王力昏迷之中浑身一抖,尿流了出来。
万昆一边抽烟一边跟陈路往回走,半路上,他跟陈路说:“在人身上,最有效而且不致命的击打部位就是下颚,在拳击比赛里这里被称为击倒开关,铜头铁臂瓷下巴,听过没。”
陈路一片茫然,“没听过。”
“击打这个部位会让人瞬间眩晕,就像你拉屎的时候使完力气然后突然之间站起来是一样的。”
“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万昆无谓地一笑,“让人揍过呗。”
陈路说:“经验多了就知道了是吧。”
万昆看他一眼,“经验多?不,我只被别人这么打倒过一次。”他把烟头扔到地上,踩灭,低声说:“我不会被人得手两次。”
说完,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轻轻地笑出来,自言自语地说:“不过也不一定……”他抬头,还是有点没有睡醒,看着灰沉沉的天,长舒一口气。
“好想快点到晚上。”
第三十九章
王力是自己醒过来,疼得嚎叫,才被发现的。
五点不到,救护车来了,王力被抬走。陈路一早上都在闷头抽烟,他一夜亢奋,到了早上,脸上的表情看着都有些狰狞了。
万昆路过他身边,弯下腰在他旁边说:“你这样子,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是你做的?”
陈路掐灭烟头,上外面洗脸。几个工友打了早饭回来,在屋里聊开了。
“你们谁知道情况,怎么救护车还来了?”
“对啊,王力怎么了?”
“好像说是腿折了。”
“腿折了?他大半夜的尿个尿也能把腿尿折了?”
他们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万昆靠在床上,跟他们闲聊,“可能是碰见鬼了。”
一个工友听见,忍不住嘿了一声,“是亏心事做多了吧。”
这几个人都不是吴立权带来的人,他们跟张滨比较熟,对吴立权他们那伙人明面不说,暗地里也相互看不顺眼。
“真他妈活该。”一个人说,“就不知道伤成什么样,赶紧打包行李回老家吧。”
万昆站了一会,出去了。
王力的消息中午才传了回来,胫骨骨折,少说四个月才能好。陈路过来,跟万昆说:“我听说人被吓着了,到现在都没缓过神来。”
万昆说:“别管他,干活。”
下午的时候有人过来问情况,可凌晨四点啊,一群累成狗的工人睡得正熟,谁知道情况啊。大家你不知我不知,问情况的人就走了。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这肯定是有人给王力给黑了。
在这种县级市的工地里,什么事情都能发生,王力平时为人张扬,又能装,喜欢欺负新人,这大家都看在眼里。王力仗着自己是老工头带来的,进项目早,经验多,就一直压着其他地区的人,除了他们本帮的,其余工友对他都烦的很。
几个工头开了个小会,讨论了一下。因为最近辉运正在评市里的文明工程,过几天还有总公司的人要下来视察,工地斗殴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发生的,就算发生了,也得当没发生。
工地给王力包了医药费,又买了车票,送他回老家养伤,也算仁至义尽。于是傍晚时分这件事已经被定性成为“起夜尿尿不小心摔断了腿”。
晚上有人来帮王力收拾行李,居然从他床底下的袋子里翻出两把砍刀来,陈路把这事说给万昆听,万昆哼笑一声,没评价。
“操,幸亏他妈先下手了。”陈路恶狠狠地说,“我怎么没顺道把他裆也踩一脚呢。”
万昆斜眼看他一眼,说:“这就有点过了啊,命出事命根子也不能出事。”一边说,还一边隔着牛仔裤拍拍自己那个位置。
陈路耻笑一声,没理会他。
万昆走了个狗屎运,之前想的几种后续方案通通作废,一下班,衣服一脱,换上了件新的。
陈路打完饭,来到万昆身边,他一天一宿没休息,人已经很疲惫了,可脸上的兴奋劲还在。
“刚刚张工找我谈了,一期的活我俩干!明天我们去采购一下用具,熟悉一下业务,对了,还得跟他们物业打声招呼。”
万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中间一句上。
“明天采购?”
“嗯,张工说的,给了点钱,明天咱俩上劳务市场看看,那旁边全是卖这个的。”
万昆点头,拍拍陈路肩膀,“陈哥,都靠你了。”
陈路一愣,“啥?”
“我的运动会啊。”万昆说,“本来还想着要装病的,现在正好。”
陈路想起来,皱眉说:“你真要去那什么运动会?”
“嗯。”万昆拿出手机,把屏幕当镜子使,扒拉扒拉头发。
陈路看着他,“你干啥呢?”
万昆放下手机,说:“我晚上有事,你忘了?”
“你就不累?”陈路左右看看,然后凑过来,低声说:“我现在太阳穴直突突,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也累啊。”万昆的语气里确实带着一点疲惫,“但没辙啊。”
“怎么了。”
万昆把手机屏幕打开,晃了晃,上面刚好来了一条短信。万昆状似无奈地说:“你看,女人嘛,就是粘人。”
陈路眯起眼睛看,“白裤…。。”
万昆瞬间合上手机,“你吃你的饭。”
陈路直起腰坐回去,“那我不管你了,我是要早点睡了,再不该他妈猝死了。”
万昆收到何丽真的短信,紧着扒了两口饭,然后回板房把饭兜拿出来,今天饭兜格外的沉,因为里面多了一颗铅球。
这铅球是他趁着中午休息时间跑去最近的一家体育器材店租来的。
本来店里是只卖不租的,但这颗铅球也被用了好多次,是店老板自己玩的,卖也卖不了,万昆说了几句好话,告诉他自己是体育学院的,想练习一下,就三十块钱一晚上租来了。
何丽真还是站在工地门口的地方,万昆过去,她冲他笑笑,说:“下班了?”
“嗯。”
何丽真看着看着微微皱起眉头,“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没有睡好么?是不是睡眠时间不够,加班了么?”
“没啊。”万昆说着,把手里的布兜拎起来一些,“我借来铅球了,走,我找地方陪你练。”
何丽真有点担心,“你要是累了就别练了,反正我那也是——”
“哎呀走了走了。”万昆先迈开步子,顺手把何丽真的手攥住。何丽真被他拉着,走在工地旁的人行道上。
何丽真觉得很不好意思,她想抽出手,可万昆大手攥得紧,她挣不开,后来她发现她手只要一用力,万昆的拇指就会轻轻一动,就好像安抚她一样。
何丽真也不动了,由他牵着。
何丽真是一直闷头走,根本没抬头看,她但凡看万昆一眼,就能看出他这镇定都是装出来的,那牙咬的,嘴唇抿成薄薄的一道线了。
万昆心里都紧张成傻逼了。
何丽真这么一放松,他心跳也慢慢变平稳了。
他眼睛看着路,脑子却全在手上。
何丽真走着走着,发现万昆忽然站住脚步,她以为到了,结果万昆转了个弯,拉着她往回走。何丽真有点奇怪,抬头看他。
“没到?”
万昆一脸淡定,“还没。”
何丽真定睛看了他一会,忽然说:“是走过了吧。”
万昆依旧一脸淡定,“刚吃完饭,走走路运动一下。”
“……”
何丽真转过头看着路,忽然噗嗤一声笑了,万昆一哆嗦,偷偷看她一眼,何丽真知道他在看她,却也没有转头,她看着眼前的路,笑着说:“嗯,多运动一下也好。”
万昆忽然就放松了,他的手也不再用力。
他的手送到只要轻轻一动,就能拿开,可何丽真依旧被他牵着。
有了些微缝隙的两只手里,吹过一丝风,何丽真才察觉,自己的手背凉凉的,那是沾了万昆手心的汗。
她觉得那清风如此温柔。
于是两只手,从攥着,变成拉着,一路来到离工地两条街外的一片空地上。
何丽真没有来过这里,问万昆:“这是哪?”
“这里以前是公园。”万昆终于松开了手,把布兜放到一边,说:“后来有开发商买了这片地,说要建个商场,结果建了一年多老板被抓起来了,地就闲置了。”
这里只有一盏路灯,天色暗下来,路灯把他们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何丽真转头四处看了看,这里环境还很好,有树有草,空气难得有些清新。
“这里没别人的。”万昆放下东西,看到何丽真四顾周围,说道。
何丽真一愣,想起之前在采石场的事情,说:“我没看人,我在看风景。”
万昆笑了一下,说:“这破地方有什么风景。”他从布兜里拿出铅球,像玩棒球似地单手抓着,一上一下活动手腕。
何丽真震惊地看着,“你那铅球是假的么。”
万昆说:“真的假的等会你就知道了,我陪你跑一圈步,先热身,现在天气冷,别在拉伤了。”
何丽真说:“刚刚不就是走来的。”
“那够什么。”万昆把外套一脱,里面是件灰色短袖,紧贴着身体,他伸直手臂,拉伸几下,说:“东西放在这就行,围着这里跑。”
何丽真说:“你不冷么?”
“不啊。”
万昆带着何丽真跑了几圈,跑得两个人都很难受。
何丽真体质一般,跑步本来就不在行,几圈下来累得直喘粗气。万昆也难受,因为何丽真的步子实在太小了,跑四五步还不如万昆一步远,可他又觉得不好在她身边走,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蹭。
到最后一圈,万昆都觉得自己是蹦着完成的。
何丽真跑完,坐在石头上休息,万昆说:“我去给你买瓶水。”
何丽真说:“我……我……”她本能地想说,还是我去吧,可是喘得话都说不全,万昆没等她说完,人就走了。
何丽真看着他的背影,走出暗淡的小树林,进入照耀着橘色街灯的人行道上,他左右看了看,找到一家小卖店。
一分钟之后万昆空着手跑回来,有些喘息,“我忘了问你喝什么,你喜欢什么?”
何丽真说:“矿泉水就行。”
“好。”说完,又跑回去了。
何丽真看着他的身影,嘴角不知觉地带着笑。
他如此挺拔,就像是一棵树。
又过了一分钟,万昆抱着四五瓶水跑回来,递给何丽真。
何丽真接过,发现万昆早已经拧好了瓶盖,在给她之后,万昆就把剩下的水拿到石头边放好,又闷头找放在布兜里的铅球。
当初的那份矛盾从他身上消失了,她能感觉到。虽然困住他的链条还在,可他的双翅已经可以载着这份沉重一起飞翔。她不知道万昆为何会有这样的改变,但她衷心地为他高兴。
现在,他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
何丽真仰头喝水。
他如此挺拔,就像是一棵树。
她尽心尽力地帮助他,爱护他,却不求他能够属于她。她心底最大的希望,是渴望有一天,能看到这棵树伸展枝桠,甚至开出鲜花。
第四十章
万昆把铅球递给何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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