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横竖一百块钱的事情,只不过大家萍水相逢,她说,“那我还是拿走了你们的水,等于我没交钱,这样也不好。要不……那水多少钱,我去里面拿零钱还给你们。”
马克一听,觉得这女孩真是少见……只是一瓶水而已,也这么计较,一看就是少出门,每个女孩都有这种时候,等以后常在外走,男人献殷勤买单习惯的时候,大概就是另一幅样子了,又想到刚刚看表演的时候,她从头睡到尾……就说道:“真的不用,昨天让你在那里休息,是我们老板的意思。他也是中国人。”
此言一出,南音楞了,爆了老板底细的马克,也一样愣了。所以人用不是自己母语的语言说话是非常吃亏的,因为原本出口,脑子需要检测的聊天内容,会不由紧张到,去检查语言本身的正确度,所以很多人会出现脱口而出的窘境。马克就是,他此时说这句话,等于没过脑子。
而南音却想的是,原来如此,竟然是一个好心的同胞,中国人常说人离乡贱,所以在外遇上同胞,自然是能帮就帮。
马克却是在想,都是这女孩刚刚睡觉的样子,令自己觉得她没什么心机,所以少了戒心,向右边望去,不知道老板会不会不高兴。
南音真满怀感激,顺着他的目光向左看,隔着几个人,很远的地方,她轻轻地退后一大步,角度更大,她看到,在阳台尽头,原来有一个酒吧,露天的。
酒吧前摆着桌椅,却只有一张小圆桌前坐着人,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却只坐着一个男人,亚洲面孔。
那人也正看着她。
一对上他的眼睛,还没看清模样,南音顿时觉得心慌意乱,这种心慌,很像她开口和别人说中文,别人开口回英文,那种一时间的茫然心慌。但刚刚这黑人说他的老板慷慨,又是中国人,那想来就是这个男人了。
马克看老板也没什么表示,只是望着这里,他搞不清,这是什么意图,但出于礼貌,他往前走,把人领了过去。
南音也就跟上,她这次没有拿不出手,觉得既然人家说了那话,她至少应该过去说声谢谢。
也就几步的路,她想着,刚刚这个黑人说他的老板是中国人,但不知这个人说的是国语还是广东话?像他的那个手下,就是说广东话的。一念至此,她决定自己最好还是不要自作聪明开口就讲国语,免得又说错了,倒不如用英文说“谢谢”,万无一失!
又一想,想到昨天阿显好像说过,现在已经不太流行说thankyou,要说cheers!
人家周围散着人,她也不想走得太近,免得给别人怀疑她是刺客之类的,也不知道这男的什么身份?所以还隔着好几个人,她就站在了那儿,对着人家说,“cheers!”
就见那男人明显地愣了一下,而后竟然拿起左手边桌上的酒杯,对她举了举。
——他当自己祝酒吗?
奥!南音没有酒杯!
她顿时呆住!
对着她旁边,唯一会国语的非洲“朋友”问:“那个……cheers,不是可以当谢谢用吗?”
马克沉默了几秒,说:“if……别人的手边至少没有放杯子吧……”
南音绝望地看了他一会,忽然,把那十镑钱又塞回他手中,极快地说:“什么都别说!——当咱们今天没见过。”
马克还未反应,看着她转身而去,一路快步跑到玻璃门边,推开门,躲瘟疫似的离开了。
旁边另一个老外,白人,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手,忽然也用标准地国语说道:“老板,这女孩这次不给小费,转成贿赂马克了?”
马克捏着那十镑,觉得,这是自己见过最坑人的十镑了,坑了自己两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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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无妄之灾,南音觉得,用十镑钱也能引发这样的“悲剧”效果,自己非常人才。
当然,这事情太窘了,这么“痛苦”的经历,只有分享出去,才能把一半痛苦转移给别人,她往楼下去,转弯的大露台上,看到了君显和陈琦,那个叫陈琦的一脸紧张严肃,在慷慨激昂地说什么,好像他们正在探讨的,是关系国计民生的大问题。
退后几步上了台阶,南音没有过去。她跑到包厢里拿出电话,站在外面,打给陶保,这人说要回国也不知道订了机票没有,什么时候走?却没想,电话一通,陶保就说,“我正在唐人街吃饭,你要不要过来?”
南音一看表,“这个时间吃饭,你是刚吃饭,还是已经吃完了?”
对面传来陶保略窘迫的笑声,“当然是吃完了,刚从餐厅出来,不过你要过来我可以陪你再吃一顿。”
“我才不吃呢,这时间我早吃完了,”南音说完一想不对,“你知道我回了伦敦?”
“当然!”陶保在对面笑,“我在这等着你一起回国呀。”
南音说:“你等我干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走?”
“迟早都好!总得要走。难不成你还想等着君显?他这里有房有家,很多人像他这样其实都不回国了,你问问他其实他回不回去?”
“他不回吗?”南音可没想过这个,家里有博物馆,博物馆里很多文物都是出土的,按照国家规定:所有出土文物都会归国家所有。所以那些东西,他们放在自己的博物馆里或者放在自己家里都没有问题。但是如果想要带出过来,那对师傅而言,绝对不会同意。把国家文物带出国,不管是不是要流通,卖国贼的称号就背定了!
所以想到这里,她果断说:“你别胡说,阿显是一定会回去的,家里一博物馆的东西,他不回去,那些东西怎么办?就像你爸,你看他平时惯着你,可你要留在国外,你家里那些东西怎么办?”
“哪有什么呀?”陶保隔着电话大笑,“我爸又不是像你师傅,我爸能屈能伸,能舍能得,家里的东西,如果我说要出国,他肯定都敢出手了,折现把钱给我。”
“做你的大头梦,倒卖出土文物是犯法的。”南音笑着,“我不和你说了,回头给你打电话。”
“别!等等南音!”陶保在对面叫她:“我爸说,多亏你一再那天阻止他,让他少花了冤枉钱,没拍回来那东西,他说,要让我带你出去购物谢谢你,要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南音顿时笑起来,“这风格太像他了,不过不用,我什么都不缺。”
挂上电话,南音的笑容却淡了,想着今天晚上,无论如何应该问一下阿显,他以后不会真的打算不回国了吧。
伦敦华埠唐人街,同仁堂药店门外不远处,不是主街依旧人来人往。
吕阁老看陶保挂上电话,笑着说道:“原来,临时决定撤拍那个瓷母,是君家的南音说的?”
“什么君家南音?南音姓许,她是君海川的徒弟,但不是君家人。”陶保条件反射讨厌别人说这个。
“不对。”吕阁老却摇头,“君家的博物馆里,这两年有一部分鉴定一直是她在做,不是君家人,君海川怎么放心把什么都教给她。”
“什么教给她,南音的本事又不是和他学的!”陶保气鼓鼓地,却不愿多说,不耐烦道:“快走吧,我爸他们呢?”
看着陶保甩袖子往前走,吕阁老望着他的背影,阴沉下脸。
☆、第28章
距离伦敦唐人街不远,有家中餐馆,装修不错;菜品一般,但现在人吃饭;大部分都是先看装修,后看菜品。吕阁老四人刚进餐厅,正遇上几个人向外走;大家对上都是一愣;而后惊喜道:“怎么你们也来了?”
对面说话的两个男人,正是他的同门师兄弟,谢阁老和孙阁老,行里人称的“余姚三阁老”。
“我们过来办点事,帮国家收一批东西。”孙阁老低声说。
吕阁老立刻挥手,“走走走;再进去坐坐。再多吃两口也不碍事。”
他们同门师兄弟;情义非同一般;与谢阁老同行的几人离去,这俩人又和吕阁老四人来到包间。
来到包间;寒暄了几句;凉菜刚上,孙阁老就迫不及待地问,“瓷母是怎么回事?我们今天刚到,还说等会到了酒店就给你打电话。”
“哎……再别提了。”吕阁老想到那瓷母,直摇头。
“到底是怎么回事?”谢阁老年纪最大,这件事他想了一路,也没想明白玄机,“为什么没有拍上,要知道陶庆为很少失手。何况那成交价也不高呀。”
“拍到两千万的时候忽然不拍了呗。”吕阁老闷闷地说,旁边还有三个和他一起的,但这情况,他们师兄弟说话,别人就没人插嘴。
果然就见孙阁老诧异道:“特意请你们来这里拍东西,又忽然不拍,这不是扯着玩吗?”
“有什么办法?愿意听别人的意见。”
“谁的意见?”谢阁老问。
吕阁老拿酒杯碰了下他的,没有直接回答,转而说道:“丢了这点钱倒没什么,这些年,从他用了我们之后,你知道,他那半吊子的鉴赏水平,鉴定知识,都是我们教的。但现在他突然开了这个头,你知道,那可不是好事,有一就能有二。”
“可是为什么呢,如果要怀疑你们,质疑你们,从一早就应该怀疑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不一样。”吕阁老摇头。
“难道是有人和他说了什么?”
“……君家的人。”吕阁老把酒给谢阁老满上,“他那个绣花枕头儿子和君家那老小关系好,我们都上了拍场,那边发短信来阻止。”
“那这太不顾道义了。”苏阁老说。
“什么道义!”吕阁老阴测测地笑道,“人家才是好朋友,砸我们的饭碗怎么是不讲道义。”
“都是同行!这样砸同行的生意就是不讲道义!”孙阁老义愤填膺地说。
吕阁老叹气,“我倒还不是生气这个,而是那东西本身,我们都看好,你没见东西,东西不会说假话,那东西是真的!他们这样,真真像打我们的脸。”
“君家的老小。”谢阁老思量着,“就是那个小丫头,叫……”他想了一下,“许南音是吧?”
吕阁老点头,“这行是讲资历的,为了这样一个黄毛丫头,就质疑我们的专业水平,这口气,真是难咽下。”
虽然,其实内行都知道,一个人眼力的好坏,和他接触过多少真东西有很大的关系,没有机会见真的,怎么能鉴定出真假,但现在真的大部分都在博物馆,或是私人藏家手里。
君家入收藏圈早,现在东西多,可以说有得天独厚的条件,从这方面讲,那女孩的眼学也应该不差,但是,这行现在早已不是单纯赏玩古玩时代,孙阁老说,“哪有什么呀!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回去……”话没说完,但任谁也能听出,这仇,已经是结下了。
“不行!”谢阁老说,“我觉得这事必须要让君家知道。”
“为什么?!”孙阁老是个急脾气,“这事让他们再吃一次亏不就行了,还说什么!”
“不行!”谢阁老果断地摇头,“如果只是这样,就是单纯结仇没什么意思,君海川那个人,名声在外,咱们得罪他做什么?但这事是他们欠咱们的。如果不告诉他,那小丫头说不准以后还会在外面乱说话,不顾咱们同行的道义。”说到这里,他看向桌上其他几位,有同行在,话要说的好听点。
觉得孙阁老刚刚那话太失水平,他又对自己师弟递话,“如果我没记错,那丫头一直在博物馆,以前没出来过,这是第一次上国际拍卖来,她年纪还小。”
这话很诛心,年纪小,可以是目中无人,可以是不知进退,所以——就算大人有大量,她也应该受教育。
他这话倒是提醒了吕阁老,旁边几个也是当事人,他们不能只看热闹,吕阁老说道,“山西那个煤老板,和老陶关系好的,也知道这件事了,他要是也换经纪或是专家,他身边的几个人,也得失业。”
孙阁老脸色一变,怒道:“这君家是做什么,怎么四处坏人的好事?!”
“这倒不是君家人说的,而是老陶说的。”吕阁老夹了口菜,“反正都是这样,骨牌效应,一个传一个,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大哥说的对,我们要做的就是告诉姓君的,他家的人,让他们自己教训去。那小丫头是后辈,犯了这个错误,咱们做前辈的,也不能太小气。”
其他几个人纷纷点头,觉得这办法更好。
孙阁老喝着酒不说话。
把菜递进嘴里,三两口吃完,吕阁老又说,“就这么办!当然这次的损失我们后面得找回来,但那时候,君家心里也是明镜一般,我们要拿回来损失,也得让他们心里明白,还心甘情愿。”他拿起酒杯站了起来,“因为这是他们欠咱们的!”
孙阁老一想也对,到时候君家明知道,心里大概还会感激,有时候你把话挑明了,再去收债,对方会觉得更心甘情愿,毕竟这行,没人愿意真的得罪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