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那么,让我重新认识你。”
她垂眸,看到掌心里是一张白色的名片,简洁的卡面却纹样别致,可只一眼,就刺到了她不愿回忆的往事。
眼前之人用低沉的嗓音,正式有礼地对她说:“沐小姐,这是我的名片。”
话音落的时候,却见名片在她指间已悴然成了两半。
情天手指一松,纸片像破碎的白蝶,飘落地面。
第22章 够了吗,用尽一切也势必纠缠
距离两人稍远处,古朴的拱门旁,许途候在那儿,一直注意着院内那两道身影。
他听不见老板与沐小姐在说的是什么,可他看到老板递给沐小姐的名片转眼被她撕了,不由暗吸一口冷气。
放眼整个C市,有哪个人敢对蔺先生这样?
可他也分明看到,老板的脸色依然温和不变,不怒亦不恼。
蔺先生不恼,甚至又从风衣内袋摸出来几张,递给她:“情天喜欢撕,这里还有。”
情天一把扯过三两下全都撕了,她看不得。
“蔺先生,够了。”
她抑着呼吸,稳着声音,恨自己的心绪轻易就被他激起波澜。
一定是寺院里的香火太熏人眼,才让她眼眶如此发胀。
在失态之前她转身离去,这一次,他不再阻止。
够了吗?
蔺君尚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怎么会够了,一切才刚刚开始。
院中菩提树有落叶蹁跹,幽远晨钟声已歇。
她不知晓的是,刚才她在烧经文时,他曾入殿中对着那高高的佛像静默良久。
神佛若真的能够听得到祈愿,那么当时他心中说的是:不管回来的她是人是鬼魅,他都不会再放开。
如果老天开眼,便让他得偿所愿。
如若不能,那么这一辈子,用尽一切办法也势必纠缠。
…
“师父,透视关系到底要怎么掌握好,我发觉我总是画得不太对。”
女孩推门入画室,人未到,清脆的声音先传来。
站在窗边低眸对着画架的男子着浅灰色V领针织衫,质感儒雅,左手插在裤袋,右手修长指间一杆铅笔,侧颜迷人。
女孩抱着画本进来的脚步顿住了。
“我看看。”
男子眸未抬,声音低沉如大提琴末弦动人。
女孩这才恍然回神,快步上前,将手中的素描稿递过去。
在男子垂眸检查她的素描稿时,她捡起散落在地面的一张石膏人物头骨素描,那是他昨天给她示范的习作。
“什么时候,我才能画得如师父一样好……”
记得昨日示范时他画得随意,却比她买的那些美术教科范本上的作品还要细腻生动。
“想知道?”
男子转头看她。
她立刻点点头,然后听到眼前男子低沉的声音说:“回去抱着头骨睡上几个晚上,结构你一定能掌握好。”
她蓦然睁大了眼。
抱……抱着它睡觉?
虽然是石膏做的,但毕竟是人物头骨的模样啊,这也太惊悚了……
看她一副被吓着却欲言又止的模样,男子淡漠的脸难得微有笑意。
那一瞬,她才知道他是故意捉弄她。
可是师父难得一笑,多好看呀,她当时忘了其他,只记得阳光洒在他清俊眉眼与微弯的唇角。
……
从寺院回市里的一路,逐渐露出云层的阳光洒在车窗上。
窗上映出自己模糊的脸,通透的薄光让情天恍惚想起曾经里的某一天。
…
回到沐家老宅,才入了院子,看到佣人从主楼下来,搬着什么进进出出。
情天快步上前去,拦下人问:“这是干什么?”
她看到他们手里或抱着古董花瓶,或抱着各种大小不一的质感木盒。
“二、二小姐——”
沐家的佣人对于这个死而复生的二小姐很是避忌,此刻被拦下问,目光惊措口齿都不流利。
“爷爷已经不在了,那些东西留在书房也没有用,怎么,是不是你也想要一件?”
身后传来女子的声音,慵懒高傲。
情天转头,看到身后走上来的,正是她的那个大姐,沐尹洁。
第23章 不给,明显是为难
“我对那些没兴趣,但你们可问过奶奶?”
情天平静道,转身朝前走。
她往的是主楼书房的方向,沐尹洁跟上来。
说没兴趣,这么急着往书房赶又是为什么?
“爷爷的东西也是我们的,奶奶自然没意见,再说,她也不过问这些。”
紧跟着情天身后上楼,沐尹洁的声音传来。
走在前的情天唇角勾起一抹嘲意,步伐加快。
看到从书房出来的佣人,目光落在他们的手里,那些,都是爷爷生前收藏的东西。
这几日她几乎都待在这个大书房,今早出门前还是旧模样,可此刻再入内,显然已显空荡。
该摆在八宝格上的元霁蓝釉梅瓶不见了,原本立在书柜边的清青花缠枝莲大瓶也没有了,就连墙上本挂着的那一幅张大千晚年所作泼墨山水图也不见了,只余一面白墙。
情天深呼吸,快步朝里走,在书柜前停步,目光一排排快速扫过,最终定格某处。
然后伸手,极为艰难地抱下一本书。
是的,用抱,因为那本书光是厚度就胜于两块砖头。
沐尹洁跟上来,紧紧盯着她手里的书册。
情天拿下一本,搁在宽大的书桌上,又转身去费劲取下另一本。
如此,上下两册,全齐了。
“这个我要了,谁都不许动。其他的,随便你们。”
情天的声音虽然淡,却自有一股魄力,不愧是自小由沐老爷子亲自教导出来的孩子,平日话少时不觉,一旦开口,让人听了便想服从。
站在门边的佣人听到了,都止步,沐尹洁心中也莫名升起丝怯意来,但还是上前,仔细端详那两册被沐情天搁在书桌上的大部头。
想知道能让她如此看重的东西,究竟贵重在哪里。
却看到两本一模一样的装帧与封面,上面赫然简洁地只有二字书名,《辞海》。
书册是线装硬皮封面,因为年代久远又时常翻阅而显得有些旧,但依然可见爱护得很好。
除开封面上简洁的二字书名,至少比砖头还要厚上一倍的书脊上,注有“中华书局印行”字样。
这是1936年中华书局所出版,亦是《辞海》迄今为止那么多版本当中的首版,分为上下两卷本。
这也是沐老爷子藏书中,很珍贵也很有意义的一部。
沐尹洁伸手,涂着朱红甲油的手指随意翻开其中一页,里面全是竖行繁体字,某页偶有配以小插图。
只翻了几页,就让人兴致全无。
情天看到了她眸中那抹藏不住的鄙夷。
但沐尹洁合上书本,直起身,转头对她说:“不行。”
情天蹙眉,就这么望着沐尹洁。
她不争别的,唯想要这套书,沐尹洁明显是为难。
沐尹洁确实是为难,她以为沐情天想要的东西一定很是珍贵,但翻了几页,不过就是一套让人头晕的书。
但即便如此,沐情天想要的,再普通无用,她也不想给。
为什么她总是一副淡然清高的模样,好像什么都不争,却总是让人无法忽视她的存在。
为什么明明两年前就死了,现在却又回来。
沐尹洁就是不想看沐情天如意,即便只是一套自己用不上的书。
古香古韵的大书房中气氛僵持,立在门口的佣人也不敢上前,亦不敢再往外搬东西了。
“不就一套书,怎么了这是?”
一道清越的声音在微妙的气氛中蓦然响起,沐尹洁转身时,刚好听到门外的佣人恭敬道:“小少爷——”
第24章 头七宴,我只有一个姐
走进来的人,正是刚从外回来的沐家少爷沐少堂。
沐少堂环视了书房一圈,步伐潇洒走到两人身边,手里拎着的车钥匙放进裤兜里,然后将上下两册《辞海》抱在怀里,立马皱眉嘀咕了句:“怎么那么沉。”
然后抬眼对情天:“姐,走吧,我替你送回房间。”
情天一怔。
“好沉,快走。”沐少堂龇牙咧嘴。
“沐少堂!”
沐尹洁瞪着他,刚刚她说的什么,他这是故意在跟她作对吗?
沐少堂没理会,抱着两部实在太厚的书转身就往门外去,仿佛多待一秒他都会支撑不住了,更别提理会沐尹洁的话。
情天跟上去,沐尹洁也跟着出来。
“你眼里到底有没有我这个姐?”
沐尹洁气急败坏追着大步往楼下去的沐少堂问。
沐少堂转头,笑得灿烂无害,“我不是一直就一个姐吗?”
沐尹洁脚步一怔,原本要脱口的责备忍下,觉得他的回答还算有良心。
可却见沐少堂转头对沐情天:“姐,你再不快点,我的手真的要废了。”
情天唇角不觉多了一抹弧度,点点头,脚步加快跟了上去。
沐尹洁白着脸站在原地,至此,她终于反应过来,沐少堂那一句话,承认的是谁。
…
情天在沐家老宅住的房间,是以前父母还在世时,逢年过节她随父母回来小住的那一间。
将怀里抱着的两本大部头放在桌上,沐少堂夸张喘气道:“累死小爷我了。”
跟进来的情天说:“少堂,谢谢你。”
“姐弟之间还说什么谢。”
沐少堂摆摆手,往外走,想起什么又转身:“对了,今天爷爷头七,晚上……他们都回来一起吃饭,姐你也来。”
他怕情天拒绝,但却看到她点了头:“嗯,知道。”
尽管某些场合她并不想参与,但事情轻重她心中有数,今天的日子不一样。
人走了,情天独自坐在桌前对着两本厚厚的书册发呆。
这套书,之于她,比那些古董字画更有意义。
幼年时多少次,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个大书房里,爷爷在看报,她不用练字的时候,就喜欢翻阅这本厚厚的《辞海》。
比之现在人们常用的字典,《辞海》里的内容是如此丰富浩瀚,当别的孩子还在认汉字,她已经熟悉了大部分的繁体字,更别提此书增长了她原本接触不到的知识。
沐家众人只知,沐家二小姐于文学上多有天赋造诣,却不知,她小时候被祖父亲自教导时有多刻苦。
情天手抚上封皮,轻轻自嘲一笑。
这书里,有她满满的幼时回忆。
…
午后,沐家老宅佣人就在准备祭供的东西食物,临近傍晚时,从沐家大门至院子里的车声就一直陆陆续续,沐家家眷今天都会回来。
这几日埋头抄经文,今晨又起了个大早去了趟寺院的情天,午后伏在桌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后来是被敲门声唤醒的。
她打开门时,暮色已至。
门外的佣人说,“几位先生太太都已经回来了,在饭厅等着二小姐您。”
等情天去到饭厅,一张大圆桌上果真坐满了人,听到脚步声,大家都抬头看向她。
即使她已经回来一周,但那些人看她的眼神,仿佛依然当她是突然出现的鬼魅,眼中的古怪藏不住。
情天脸色淡然,迎接那些目光。
沐少堂轻唤了声“姐”,朝她拍了拍自己身边唯一剩下的空位。
第25章 哪儿也不去,她姓沐
沐家因着沐老爷子的教导,一直家风开明,对于最小一辈的孙子孙女,从未有过重男轻女。
从小到大,三个孙女与唯一一个孙子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样对待。
小少爷得宠,三位千金也同样得宠。
但毕竟沐少堂是唯一一个男孙,今后要为沐家开枝散叶,潜意识中,大家的希望更多地会寄托在他身上。
加之现在沐氏现任总经理是沐少堂的父亲,沐保泓的三子沐胜远,沐家上下心中,都知道今后风向标指向哪里。
等到沐胜远也百年之后,这沐家,便是少主沐少堂的。
沐氏,也应是他的。
可今年不过才十九岁,仍在上大学的沐家少爷,心思哪里在这些之上,他信奉的是及时行乐,日子过得是滋润自由。
他没有被沐胜远管教吗,是有,但在于他肯不肯听,从小被宠着长大,别的不会,少爷脾性倒是一堆。
可也不能说沐少堂一无是处,至少他又不像其他豪门贵公子那般在外欺凌惹事,只是叛逆,喜欢任着自己的性子来。
所以当他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让情天过来坐,沐家佣人毫不意外,因为他打小就与沐二小姐感情亲厚。
可意料之中是一回事,众人高不高兴又是另一回事。
在沐家家眷的心中,沐情天在两年前就死了,如今却在沐老爷子过世的当天突然回来,他们接受不过来。
更不说此刻沐家老宅饭厅大圆桌之上,沐胜远坐的是主位,他的右手边便是儿子沐少堂的位置,沐少堂所指地空位,就在临挨着自己之右,算起来,也是主位旁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