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第一次随老爷子出入各种高级场所,年轻的他也被这些奢华惊呆过,那是带着初长见识的好奇与震撼,现如今……
他却有些厌倦了这样的场合,所有人都衣冠楚楚,面上的笑容却都太假了。
…
这一夜,情天睡得不好。
从玉致居回到家中,情天便去洗了澡躺在床上。
三月的天,一趟外出归来,向来体寒的她觉得皮肤上笼着一层冰寒,唯有热水澡能让身子温度恢复如常。
窗子开着一半,纱帘微微飘动着,台灯下,情天拥着薄被仰躺对着天花板。
眼神是无距的,好像没有特别去思考特定的一件事,但会有无数的片段跟话语从脑海中浮过。
最后悉数都定格在今夜喝醉的沐圳良脸上那抹弧度里。
心中难过像涨潮的水,一点一点侵袭临岸,最后瞬然汹涌澎湃。
沐家,到底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模样的?
辗转反侧很久,逐渐引发偏头疼。
有晕眩症史,身体又较常人弱,这样的她容易在情绪压力大时感觉脑部左侧不适,已经不是第一次。
不得不爬起来拉开床头抽屉,拧开药盒服下一粒药,这才终于逼着自己闭上眼睛睡去。
半梦半醒时,却回荡着沐圳良今夜对她说的某一句话,叔叔,为什么突然那样说……
…
翌日,情天上午回了沐宅,去见祖母问好之后,没有像以往那样就离开窝在书房。
负责照顾沐老夫人的老佣人有眼色,暂时离开了,剩下祖孙二人。
此刻沐老夫人没有坐轮椅,而是坐在沙发上,在听戏。
院子里的树长得那么高了,从二楼窗外都可以看到树冠摇曳的葱绿。
“奶奶,”情天声音清浅,“我好久没陪您一起听戏了。”
第485章 看到的,跟真相总是有区别
情天去换了一段戏。
沐老夫人闭着眼,手指轻轻合着节拍,原本听到一半的《帝女花》却变成了另一则《六月飞霜》。
…
御笔亲题黄金榜,春风得意好还乡
马上扬鞭把龙驹赶,忽然间雪拥蓝关马蹄寒
炎炎六月飞霜降,定有奇冤雪下藏
…
老人没说什么,换就换了,这些戏曲都是平日听的,其实换哪一段,都是经典,再为熟悉不过。
平日这房中的沙发足以容纳多人,此刻却唯有祖孙二人,情天靠坐沙发侧首,右手手肘撑着头,饶有兴趣跟着听。
《六月飞霜》戏文所讲,苦命善良的妇人窦娥被无赖诬陷,又被官府错判斩刑,被行刑之日炎炎六月飞雪,天象反常,后来其高中新科状元的夫婿任都御史,回家乡亲审此案,最终真相大白。
情天一边听,偶尔跟祖母聊及戏文中的一些剧情,老人身边已经许久无人共赏戏曲,也乐得跟后辈讲解,毕竟这些国粹在电视剧尚未普及之时,已经深入那一代人的心中。
“常常是老实人不会为自己辩解,心思复杂的人倒是能说会道。”
老夫人这么点评,情天应和点头:“嗯,您说得对。”
“所以,有时候我们眼睛看到的,跟真正的真相总是有区别,相信什么,其实都全凭内心。”情天浅笑,弯身给祖母跟自己杯里添了茶水。
全程情天十分耐心,一则《六月飞霜》播完,又去换了一则《南唐李后主》。
历史上,南唐李后主李煜颇有才华,写就绮丽诗词无数,却不适合当个好皇帝。戏曲声里,祖孙二人从南唐李后主逐渐聊到覆灭其国的赵匡胤兄弟,情天略有所思。
“李煜此人沉迷风花雪月治国无方,灭国是必然;赵匡胤算是个不错的皇帝,因为出身,能知百姓疾苦,只是可惜,最终却命丧亲弟手中,江山被夺。”
两段戏,似乎毫无共通之处,聊及之下却都令人感慨唏嘘。
情天说着端起茶杯,递给祖母,自己也端起一杯轻啜了一口,一时间,都是无话。
“奶奶……”情天看着掌中小杯里清淡的茶色,声音轻软:“有时候我真的不太明白,为什么您对三叔的信任,总是会比对四叔的多,他们不都是您的儿子吗?”
沐老夫人喝着茶,神色如常,好像情天问出这样的话来并不奇怪。
“老四没有老三稳当,沐氏,得靠老三。”
“何以见得?”
情天看去,已是一头银丝的老人,面目沉肃,却已是风烛残年。
老夫人不说话,片刻:“你小孩子,不懂得。”
这一句并不能让情天信服,她不小了,而且即便在祖父的眼中,她也一直是颇有想法。
情天从小看到大,若真说起来,沐家老三沐胜远,她的三叔,确实在几兄弟之中显得最有事业野心,有城府有手段,但单凭一人之力不足以巩固一个商业王国,像是沐家沐氏这样的基业,不该由一人独权,更不说是一个私心太重的人来独权。
第486章 嫉妒,她还从未有过
很多事,情天都知晓,即便曾经只是朦朦胧胧,这两年来,包括这次回来,对于很多事,她心中已经逐渐清晰,这个家,问题太大。
“因为他生了沐家唯一的男孙吗?”
情天问。
老夫人转头看来,“我与你爷爷向来对你们四人是一视同仁,你不该揣测嫉妒你的弟弟。”
情天低眸轻轻笑了,嫉妒?她还真的从未有过。
只不过有些事,心里过不去,却与沐少堂无关。
“四叔在公司的职权被架空,我可以当他提前退休养老,但,今后是不是就让三叔一个人独掌沐氏?”
有些话,到了该问的时候,只能问得直白。
老夫人不说话,低头慢慢品着杯中的茶。
“谁当家都一样,沐氏好,沐家就好,何必计较那些。”
老人语气平淡固执。
“因为偏心造成的意见不合,兄弟不睦,您也都不在乎?”
哐——
茶杯放落茶几面的声响有些重,老夫人脸色沉了沉,终是明白孙女来陪自己听戏的目的,意有所指。
这一声响,老佣人不久便出现在门外,看来之前离去未远。
“听闻你最近身体不好,自己多注意休息,家里补品应有尽有,回去的时候多带上些,奶奶困了。”
听到老夫人说困了,老佣人便赶紧上前,将轮椅推过,搀扶着老人入了轮椅之中。
轮椅往卧房行去,老夫人没有再对情天说什么,神色平静目光朝前,搁在膝上的手指间把玩着一串檀木佛珠手串,一粒粒圆润,色泽沉厚饱满。
情天站起身,垂眸看着眼前茶几上喝剩的茶,早已经凉了。
…
农卡给情天打来电话,之前进窑烧制的那一批陶器已经出来了。
情天去了一趟他的工作室。
之前情天一共做了三个,一个小陶罐,一只小盘子,还有一个碗。
那时候知道农卡要开窑烧陶器,情天是即兴发挥的,当时陶胚完成之后,农卡问这些都是什么用途,情天想了想,开玩笑说,陶罐装酒,小盘子装花生米,小碗盛饭吧。
完成陶胚是一个阶段,进窑烧制出来效果又是另一回事,情天看那个小陶罐还不错,小碗也像样,唯独那只浅弧的小盘子……
当初制作的时候是故意弄了微带花型的小盘子,很小巧,边缘弧线较高,不知是不是进窑的时候被碰坏,成品边缘缺了一个小口子。但整体烧出来的颜色很好看,非常温暖的素色釉,像是一朵微微收拢的莲花。
不过说起来,她也是做着玩的,不是作业也不是送人,自己留着没事。
陶器容易碰坏,情天一一检查过后,去找报纸,想把它们每件分别包好避免磕碰,带回家。
工作室里有很多的报纸,除了当日的,基本都随便用了,情天去大厅里拿了一叠回到画室当中,却看到一人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站在其内。
手里捏着报纸的情天脚步怔住,画室里站在桌前的那人却转回了头。
有那么一种人,随意一个回眸举动都能显出无限俊雅,说的,便是眼前这样的吧。
第487章 礼物,从不曾发现他的厚脸皮
“烧好了?我来取我的礼物。”
男子声线温沉,手里握着她那只花型小盘,朝她扬了扬。
原本小巧的盘子在他掌中更显玲珑,这人……来得也真是及时。
情天走过去,“我没有答应要送你。”
三件就成功两件,而且大概因为太久没玩这个,成功的陶罐与小碗,她也不算得很满意。
眼前男子挑眉:“明明答应过。”
“就这个吧,一眼看着就是为我准备的,挺好看。”
一个在美术上比她造诣深得多的人,要求向来甚高的人,竟赞她失败的作品“挺好看”,算不算昧着良心?
但情天重点不在这里,“谁说是为你准备的?!”
为何以前从来不曾发现,这人有时候也会如此厚脸皮。
蔺君尚并不介意她恼怒的神色,笑着看向掌中握着的花型小盘,小巧得约摸就有他半个手掌大,“它大小跟烟灰缸相仿,这上面有个缺口,刚好可以搁烟,如此巧妙,不是为我准备的?”
经由他这么一说,情天再看,花型小盘……果然有些像烟灰缸。
有这样的想法浮现脑海之后,情天又醒神,不对,她怎么被他带歪了!
她唇角上扬,保持一种微笑,“我做的明明是只小盘子,只是不巧进窑烧坏了。”
“哦——”蔺君尚像是恍然了悟般地点点头,又看看手里:“那么你是想对我说,即便烧坏的东西,也不愿意送我?”
“……”情天语塞。
他的言语,仿似她真的很小气。
“下、下次,如果还做,再给你一个。”这人太难缠。
蔺君尚却迈步过来,逐渐向她靠近,穿着黑色薄风衣的他身形高大,气场沉稳,俊颜逼近,情天抑了呼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凑近她,轻轻笑了,温和染入深黑的双眸:“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说话间,他从她手中抽过那叠旧报纸,转身走回桌前,修身如玉而立,动手将花型小盘层层包裹了起来。
因为手指修长好看,这样一件再普通的小事,在他那儿也彷如对待什么珍惜物品一般。
“下次的下次再说,这个,还是得要。”
那人话语传来,情天终是回神,走上前去。
再争下去真的显得自己过于小气,他真的要,就拿去吧。
她在旁,默默动手将其余两只包起来。
“不开心?”
身边的他突然侧眸向她,言语没有了刚才的调侃,随意中透出几分温和……还有关切。
“……一个小物件,我还不至于。”
“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转了身,认真审视她的脸色,因为向来肌肤白皙,稍微有些黑眼圈就很明显。
情天像是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却不确定,他问的,跟她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
此刻她站在他跟前,不再像以往那么排斥,面色平静,眸光却似乎有些躲闪,因为他窥到了她的心事。
“不要让自己受委屈。”
他说得那么认真,话语声沉沉,深黑的瞳眸望着她,像是要看清楚她心中的每一个角落,那种感觉令她无处遁逃,开始有些慌。
第488章 他的办公桌,盛开一朵小花
“我没有让自己受委屈。”
避开他的目光,情天视线落在桌上三个被旧报纸包成团子一样的物件上,有点可爱,不知怎地心中突然不合时宜地想笑……
不知她的脑袋瓜在想着什么,但蔺君尚审视过她的神色之后,依然郑重叮嘱:“无论发生什么事,记得你不是一个人。”
因为三个团子走神的情天下意识转回脸,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
这么近的距离,她的唇淡粉光泽,蔺君尚暗暗深呼吸,才让自己退开,而不是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
…
盛辰总部
从外归来的蔺君尚才走入办公室,秘书方冉就抱着文件随后跟了进来。
男子脱下风衣外套挂在一旁,在真皮大班椅上坐下,从一只纸袋里拿出一个被报纸包裹了层层的物件,正在打开。
方冉报告工作进度的时候,他正一边听着一边不紧不慢拆开,直到露出里面那只花型小盘。
跟自己桌案边的那只烟灰缸对比,大小确实差不多,方冉心中略微疑惑,但对业务的熟练掌握让她并没有因此分心出错。
蔺君尚看着那只小盘时,平素冷冽的黑眸多了温色,方冉看不出那物件有哪里值得老板如此珍视小心,甚至在他难得眉目温和时,要硬着头皮将手中文件递上,让老板过目签字。
将小盘小心搁放一旁,蔺君尚打开文件,神色又瞬时恢复了肃冷,沉眸一一看过,钢笔拧开,在纸页上流畅游走,落下刚劲隽逸的签名。
关于公事都报告完毕之后,方冉正要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