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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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雀-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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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知,在她双手推出的瞬间,墨紫幽忽然一躲,她一时收力不住,马车又颠得太狠,她整个人一下就滑了出去,眼看就要摔出车厢。

    她魂飞魄散地惊声大叫,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她的手却被人抓住。她顿时松了口气,有些感动地抬脸去看一手抓着自己,一手抓着车壁的墨紫幽,急急道,“小姐,快拉我进去!”

    她现在半个身子都挂在了车外,随着马车的颠簸险险要掉下去,全靠墨紫幽抓着她的手支撑。

    墨紫幽却是沉默地看着她,没有动。

    奶娘瞪大眼睛,疑惑地看着面前墨紫幽在寒风中更显雪白的脸,“小,小姐?”

    “想推我下去,换你得救?”寒风吹动墨紫幽鬓角的碎发,她眼中的情绪有些奇特,“奶娘,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轻易就能背主。”

    “小姐,你,你在说什么,奴婢没想那么做——”奶娘心中发寒,笑得有些勉强。

    墨紫幽并不与她争辩,只是道,“我有最后一件事问你。”

    “什,什么?”奶娘注意到墨紫幽话里“最后”二字,忍不住整个人发起抖来。

    “为什么要给我母亲下毒?一百两银子就足够让你背叛我母亲么?”墨紫幽的双瞳墨黑,浓得深不见底,“当年在西南边城,你丈夫刚死,长子年幼,幼子尚在襁褓之中,我母亲看你可怜,收留你做我的奶娘,甚至连卖身契都没要你签,你就用那碗掺了毒药的鸡汤来报答她的?”

    “你,你怎么会知道?”奶娘一脸震惊。

    “因为我亲眼看见的。”墨紫幽的面上浮起恨意。

    她重生在襁褓中的第七日,金陵墨家派了个妈妈来。

    那天,奶娘刚在墨紫幽房里给她喂完了奶,那个妈妈悄悄地推门进来,并带上了门。墨紫幽躺在木制的小床上,看见那个妈妈给了奶娘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和一小包毒药,让奶娘毒死她的母亲段氏。

    那个妈妈走的时候,俯身在小床边看了墨紫幽一眼,撇撇嘴道,“这也是个没福气的。”

    墨紫幽看见,那个妈妈的左脸颊上有一颗大痣,她认得她,她是大伯父墨越青的继室封夫人的陪房王妈妈。

 第4章 恨相逢

    王妈妈走了之后,段氏就让人来叫奶娘抱墨紫幽过去,墨紫幽记得段氏把小小的她放在身侧,眼神温柔慈爱,这是一个母亲才会有的眼神。

    她听见段氏叨叨絮絮在说,她的幽儿长大了一定是个艳冠天下的大美女,一定会嫁给一个疼爱她的好夫婿,幸福地过一辈子。

    然后,奶娘端了那碗鸡汤过来,墨紫幽猜到了,那碗鸡汤里一定是下了毒的,她拼尽全力地大哭想要引起段氏的警戒,哪怕能耽搁段氏喝下那碗鸡汤也好。奶娘却是让段氏先喝汤,自己抱着墨紫幽走到门外哄着。

    不过片刻屋子里就传来瓷碗摔在地上破裂的声音,那一瞬间墨紫幽不哭了,后来的十四年里,她再也没有哭过。

    那天,她用还泛着婴儿蓝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奶娘,看着奶娘和后来赶来的王妈妈是如何掩饰一切。

    不过一百两银子,就能让奶娘要了她母亲的命。

    之后,王妈妈把她父亲墨越川的灵柩带回金陵,把她留了下来,而那个眼神温柔慈爱的女子,只被草草葬在月华庵的后山上,连墨家的祖坟的都入不得。

    有时候墨紫幽在想,也许老天爷让她回来,就是要让她发现她母亲死的真相,让她替生母报仇。

    所以,她才会明知道墨家人不怀好意,却仍然同意回金陵,前世她与楚烈之间种种既然还未发生,她可以不计。但是杀母之仇,身为子女者却是不能不报,她一定要回金陵墨家去找封氏,亲口问一问她到底为什么非得要段氏的命!

    “不,不可能,你那时候还那么小!你怎么可能会记得!”奶娘难以置信地大叫,就是因为当年墨紫幽不过是个襁褓之中的婴儿,她和王妈妈才会丝毫不避忌墨紫幽。

    墨紫幽不回答,她那双眸子越发黑如稠墨,她只是缓缓道,“知道么,我等了十四年,一直在等这一天。”

    因为这一天,奶娘命中注定要死在这里。

    墨紫幽松开了手,看着奶娘惊恐地惨叫着摔下马车,又被之后追来的山贼的马蹄践踏而过,奶娘凄厉的哀嚎响彻山谷,衬着这寒风大雪,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山贼都忍不住回头去看一眼奶娘被马蹄踏得颅骨碎裂的尸体,她身下的白雪被她的鲜血染红成刺目的一片,又全都再转回头去看墨紫幽,心中暗惊墨紫幽的狠辣。

    墨紫幽坐回车门处,抓紧了门框,她看着奶娘越来越远的尸体,忽然问飞萤,“飞萤,我太狠了么?”

    “不,小姐是我见过最好的人。”飞萤回答她,从她五岁被墨紫幽捡回来时起,她就视墨紫幽为主子,她相信墨紫幽做任何事,都一定有理由。

    墨紫幽一下笑了,虽然是奶娘先要害她,虽然奶娘前世也是死在今天,死在这里,但她的手到底是不干净了。

    不干净,就不干净吧。

    “停下!”那群山贼策马大喊,“否则我们就放箭了!”

    就在此时,马车冲过了前世她遇上山贼的那条三岔口,从另一条岔路上,一队官差骑着高头大马猛地跟追着墨紫幽马车的山贼们撞在了一起,顿时乱作一团,墨紫幽的马车趁机拉开了与山贼的距离。

    有人怒声大喊,“何人如此大胆,敢挡秦王殿下的道!”

    墨紫幽心头一震,抬眼看去,就见马队当先一匹黑鬃骏马上坐着一位相貌极为英俊的男子,剑眉修鼻,眼神如蛇一般冷锐。他着一身深紫色云雷暗纹织锦大氅,衣衽两边各绣了一条玄蛇纹样,衣领处的黑色风毛衬得他神色冷肃,显然极为生气。

    眼前情形,谁都看得出来这是山贼在打劫路过的旅人,只是偏生挡了他们的路!

    男子皱着眉头向着那辆被山贼追逐的破旧马车望去,失去后壁的车厢里,一名女子扶门而坐,她虽一身素净袄裙,乌发间不过点缀一支素银簪,却是生得雪肤花貌,仙姿玉色,万千世界似乎都比不上她眉眼间那点清冷的风流。

    明明在这颠簸逃亡中该是狼狈不堪的时刻,她却是满脸镇定,分毫不见惊慌,双眼亮若皎月,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在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两人都是一怔——

    楚烈。

    墨紫幽抓着门框的手指蓦地绷紧,终究还是遇上了。

    前世,她就是在这里遇上山贼,又被楚烈所救,自此纠缠一世。

    墨紫幽望着楚烈那张比起记忆里年轻许多的脸,感觉到自己的心情除了一开始的心惊,剩下的只有平静。她终于确定,十四年过去,她对这个男人无论是爱还是怨,都已经烟消云散,剩下的唯一念头,就是远离他,远离前世所有的一切。

    楚烈也正定定地看着她,他的眼神有些惊讶又有些复杂,一如前世他初见她时。

    片刻后,他忽然扬手一鞭卷住面前一个山贼的脖子,狠狠将那山贼拽下马去,冷冷下令,“杀了他们!救人!”

    他的手下听到命令立即拔刀,纵马上前毫不留情地开始斩杀山贼。

    那些山贼吃了一惊,纷纷放弃继续追逐墨紫幽,转而与楚烈的手下对抗起来。

    “姑娘,你们别再往前,向我这边靠过来,我们会保护你的!”楚烈向着墨紫幽高声喊。

    墨紫幽紧抿着双唇,没有回应,她知道现在最理智的做法,就是向楚烈他们寻求保护。山贼数量太多,楚烈也不可能全部牵制住,若是她们继续逃,一定会有山贼追来。

    只是,她心中就是涌动着一种直觉,告诉她不要停,若是停下,她此生一定又会走上前世的老路。

    “飞萤,不要停,继续往前!”墨紫幽命令道,重生之时,她就已决定,此生一定要错开她和楚烈的所有交集。

    “是。”飞萤扬起马鞭抽在两匹马的马臀上,马车不停反而加速前行。

    果然有四个不死心的山贼见墨紫幽要跑远了,就立刻扔下同伴不管,追着墨紫幽所乘的马车而来。毕竟墨紫幽这样的绝色世间少有,若是这次不得手,以后只怕没这么好的艳遇。

    在发觉墨紫幽的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时,楚烈皱了皱眉,手中的鞭子疾舞,将面前的山贼一个个击落,催马要追过来,却又因山贼人数太多,一时脱不了身。

    “姑娘!”楚烈有些急切地大喊。

    墨紫幽看过去,就见楚烈正直直地看着她,她忽然就想起前世,她因为流产而昏迷,醒来时,楚烈正端着一碗补药坐在她的床边,温情脉脉地看着她,柔声细语地哄她喝药。

    她还记得他那时的双眼,眼中的情意没有丝毫作伪,仿佛之前种种都没有发生过,他们之间的猜疑,对峙,还有那个孩子。

    她忽然就觉得楚烈好可怕,他怎么可以这样若无其事,还认为她也应该同他一样若无其事?好像无论他如何伤害她,她都不会对他心生芥蒂,他们之间都不会有裂痕?

    她受了伤,她会痛,她并非人偶,弄破了用温情补补就好。

    楚烈也许真的爱她,但那种爱,不是她想要的。

    她开口催促,“飞萤,再快点!”

    “驾!”飞萤又给两匹马加了一鞭。

    马车越跑越远,终于在一个转弯后,脱离了楚烈的视线,墨紫幽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安慰自己,此生也许会有所不同,楚烈未必会再次对她一见钟情。

    无论如何,她只要强行错开前世他们之间的所有交集就可以了。

    她又看了一眼紧追在马车之后的四个山贼,垂眸思索,若她半途遇到山贼打劫之事传回金陵,除非有人作证她未受山贼侮辱,否则她的名声就全毁了。

    若非有前生之事,楚烈自然是为她作证的最好人选。

    但是现在,她可不敢赌。

    万一楚烈今生还是对她动了心思,回到金陵后告诉他人,他在救她的时候,已经与她肢体相亲,无论这是否属实,她都无从辩解。到最后,她只能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要么,就是同前世一般入秦王府为妾。

    这两条路,无论哪一条,她都不想选。

    只是单看这辆马车的情状,遇到山贼之事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了的,她必须另外找一个证人,证明她的清白。

    可这寒冬大雪,古道深山的,哪里就那么容易就让她遇到人。

    忽然,前路风雪中,不知是谁,吚吚呀呀唱着悲凉的戏词——

    “……将军怒气冲霄汉,所以天垂暗,雷轰号令严,风拥群鸦,一似得胜还军转。主人,你死为中原,那朱仙镇上父老呵,空把旌旗盼……”【注1】

    墨紫幽一怔,这是《东窗记》里的一出《告奠》,讲得是岳飞被秦桧陷害,全家惨死,他的下属施全到坟上告奠,欲刺杀秦桧报仇。【注2】

    “小姐!前面有人!”飞萤大喜道。

    墨紫幽向前方看去,就见这大雪天的古道边上,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大堆的马车,围在前路左边的一座双亭并联式的十里长亭外。墨紫幽看见那些马车里坐着的都是女子,全都不怕冷地开着车帘,抱着手炉倚着车门,满眼痴迷地盯着那长亭看,生怕看漏一眼似的。【注3】

    而那长亭四周守着八名身佩唐刀,侍卫打扮的精壮男子,正面露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其中一亭里,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手执一只酒杯,正唱着一支《折桂令》——

    “……献牲肴拜吿台前,少保灵魂少住云軿,生不能请功受赏,推轮捧毂,拜将登坛。你也曾驰单骑入虏塞,杀得金酋丧胆……”【注4】

    字字悲哀,句句愤懑,竟是勾起人无限戚凄感慨之情。

    作者有话要说:  注1、2、4:《东窗记》讲的是岳飞的故事,1、4都是戏文。

    注3:秦汉时每隔十里设一亭子,供行人休息或亲友远行送别的地方,成为长亭。后五里就有亭,称为短亭。

 第5章 再相见

    墨紫幽远远看过去,只觉得那少年相貌十分俊美,他穿一身做工精致的雪狐领玉色披风,随着曲调举杯舞袖,姿态挥洒风流,再唱着这悲凉的曲子,衬着那一身脱俗飘逸的白,颇有一股悲壮气势。

    原来是个优伶,怎么风雪天的在这里唱曲。墨紫幽又去细看另一亭中之人。

    那一亭中央的石桌上摆着个小炭炉,炉上架着一个盛着水的小铜盆,盆中温着一壶酒。

    桌边坐着一名男子,穿一身狼裘大氅,灰白相杂的毛皮卷裹着他整个身子,只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不语不动,静静地听着少年唱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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