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兵部的人出了金陵城的当日,墨紫幽在金陵城外城北门为姬渊送行。
九月末的秋霜染红了北门外的枫林,有南去的大雁自蓝天上飞过,姬渊牵着马与墨紫幽并肩走在枫林边,侍剑也牵着一匹马,跟飞萤一起保持着一段距离走在他们二人身后。秋风穿过枫林,红叶如雨,纷纷扬扬落下。
“你此去,可要小心些。”墨紫幽叹息道,“你一向行事肆意,可真到了战场,万事就不是你我可以预料了。”
“你真的不跟我去么?”姬渊有几分不舍地向墨紫幽撒娇,“我若不在,谁教你唱曲?”
“我们在金陵城里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墨紫幽无奈地笑道,“况且,留我在这里,总能防着一二。”
“可我不放心,”姬渊微微皱眉,“我若不在,我总担心秦王和宁国公府,还有墨家都会对你不利。”
这大半年来,墨紫幽和墨云飞都很安静,可是宁国公府与墨家长房却是动作不断,他们新府邸里下毒,刺客,毒蛇毒虫什么的,简直司空见惯。那些人为了要他们的命,还真是什么下三滥的招术都使得出来。据林姨妈所说,她府里和江北的封家也没少遇见这些事。
“所以啊,你要让你西狼那个老相好动作快一点,”墨紫幽叹气道,宁国公府这边一时找不出破绽,便只能从西狼那里下手。正好宁国公支持西狼大王子争夺王位,赫泰也是对他恼恨至极,所以与姬渊一拍即合,决定联手共同对付宁国公。“我们总要拿着点宁国公的真凭实据,才好将他们一锅端了。”
姬渊忽然将鼻尖凑近墨紫幽,对着她上上下下,前后左右地用力嗅了起来,仿佛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气味一般。
“做什么?”墨紫幽微微蹙眉,见姬渊如此,也忍不住拿起衣袖闻了闻自己身上是否有怪味。
“怎么你每次提到赫泰时,我总能闻到那么大一股醋味呢?”姬渊笑道。
“真要算起来,你的老相好手拉手可以环金陵城一圈,”墨紫幽失笑着睨了他一眼,“我真要酸起来,酸得完么?”
“唉哟,我真是冤枉。”姬渊一脸委屈地做西子捧心状,“那些哪里是我的老相好,我的老相好明明就只有你一个。”
墨紫幽笑了一声,不再陪他玩笑,却是叹了口气交待道,“北疆一定开始冷了,说不定就要下雪了,你可要将衣服带足了。”
“你放心,我的东西早命人先一步送过去了。”姬渊回答道,早在得知楚玄久围燕州城不攻的消息时,他就已做好了北上的准备。“我只是去看个热闹,又不是去打仗,你别这么担心。只是——”
姬渊回头看了一眼走在后面的侍剑,道,“你身边就这么一个会武功的丫环,你却让我将她带去北疆,你身边没人可怎么好。”
自楚玄带着大军北上,侍剑就一直躁动不安,跃跃欲试。姬渊提出要去北疆时,她就说也想去,墨紫幽便就让她跟着姬渊一起北上。放个她自己的人跟着姬渊,墨紫幽也能安心些。
“你往我府里偷偷塞的人还少么?”墨紫幽笑着拆穿他。姬渊顿时摸摸鼻子不敢说话,墨紫幽又淡淡道,“她出身张家,自小学的是兵法武艺,总给我当个丫环实在太过屈才,她想去见识一下,便让她去吧,何必拘在我身边。”
姬渊点点头,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蓝天,停下脚步。
长路漫漫,终有尽头。他们并肩走了很久,整片枫林都已被他们甩在身后。
姬渊转头看着墨紫幽,轻声道,“我走了。”
墨紫幽也转头过,凝视他片刻,道,“你保重。”
姬渊点点头,回头对着侍剑一招手,二人同时翻身上马,策马扬鞭踏着尘嚣离去。
墨紫幽站在原地眺望,看见姬渊策马远去的背影在阳光与尘嚣中略显迷离。她伸手解下腰上的紫竹箫,执箫抵于唇畔,幽幽吹奏一曲《笼雀》。
箫声悠长,传出很远。
姬渊在策马狂奔,忽然听见那熟悉悲怆的箫声,他忍不住勒马回头,再看那已远在天南的渺身影一眼,又再度扬鞭,一路北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肥章,还没捉虫,一会儿捉虫。。。。最近楚玄的戏比较多。。。。。
画风被带歪的小剧场:
墨紫幽:你要保重……
姬渊:我会的。
墨紫幽:……你的贞操。
姬渊:…………
第165章
十月初的北疆已落了雪。白茫茫的大雪落满了燕山的山头,染白了祁山的脊骨; 覆盖了天地间的一切; 入眼皆是雪白。
在这样的雪夜里; 驻扎在燕州城西面的魏军营寨中; 除了巡夜的守卫; 其他士兵都十几人一起挤在营帐中沉眠。唯有楚玄大帐里还亮着灯。
身为楚玄副将的徐浩明钻进楚玄的大帐中; 就见楚玄正站在一张长案前,低头仔细看着长案上的一张地图,测算着戎狄王庭至燕州城的距离。楚玄带在身边伺候他的宦官李德安正安静立于一旁; 替楚玄掌着灯,昏黄的灯光打在地图上,照亮了一片河山。
楚玄凝视着那片河山,那是魏国的河山,也是他的河山。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让之落于强虏之手。
见徐浩明进来,李德安有几分无奈地暗示了他一眼,让他劝劝楚玄早些休息。
“王爷; 夜已深了,你还是——”
徐浩明方开口劝了半句,楚玄就抬起左手制止他。徐浩明无奈地与李德安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心里叹气。
楚玄低头盯着地图,浓密的剑眉深深皱起,右手食指不停敲击着桌案似是在思忖什么。
忽然,在这寂静的雪夜里; 不知是谁用清冽如冷泉的缓缓在唱——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清冽悠长的嗓音,激昂慷慨的诗句夹在这寒夜的冷风里,令听者心生出满腔豪气。
楚玄一怔,眼中瞬间流露出喜色。
“这么晚了,谁在唱歌?”徐浩明转头向大帐外看了一眼,纳闷道。
他话音未落,楚玄已然转身冲出了大帐。
“王爷!”李德安和徐浩明都吃了一惊,李德安冲着徐浩明跺跺脚道,“你还不追!”
徐浩明连忙追了出了大帐,就看见楚玄一路冲向马厩,牵了自己的红棕色战马,动作流畅地翻身上马,扬鞭一挥,就策马冲出了营寨,一路往南,向着歌声传来的方向疾驰而去。
徐浩明大吃一惊,生怕主帅一人出了营寨有失,连忙也牵了自己的马,御马追了出去。他怕被敌方潜伏在周围的斥候发现楚玄的身份,不敢高声喊他,只好一路追在后面。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那清冽的歌声在这冰天雪地间回荡,仿佛如同一种召唤,召唤着他们越来越近。
突然,徐浩明看见楚玄的马速慢了下来。茫茫夜色中,前方有一人骑着一匹白马正在这被月光照成一片银白之色的冰雪地里,向着他们缓缓行来。那人穿了一件月白色的斗蓬,斗蓬的风帽遮住了他的半幅面孔,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颌,与那唱着这古老慷慨的军歌的双唇。
楚玄停下了马,看着那人慢慢走到近前,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他的语气里并无一丝嗔怪,反而充满着一种徐浩明从未见过的欣慰与依赖。这段时间以来,楚玄一直如一根紧绷的那根弦,可就在这个白马上的人出现的那一刻,他终于放松下来。
“四个多月未唔卿面,我猜王爷一定是想我了。”那人将斗蓬的风帽一脱,露出一双含情带笑的凤眼来,冲着楚玄挑眉笑道,“未免王爷相思成疾,我便来了。”
“姬,姬班主?”徐浩明半张着嘴惊讶道,又一想方才姬渊那暧昧不明的话,他的眼神顿时就忍不住在楚玄与姬渊之间看来转去。
“你还是这么喜欢胡闹。”楚玄笑了一声。
“王爷却似乎变了许多。”姬渊借着冰白的月光仔细打量着楚玄,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楚玄浑身的气势不再如从前的内敛藏拙,反而多了一种逼人锋锐。仿佛是一柄藏锋多年的宝剑,终于出鞘,气势全开。
都说战争的洗练可以改变一个人,磨练人的肉体,打磨人的灵魂。如今的楚玄已是一柄饮过血的宝剑,是利刃,是神兵,而不再是纤尘不染的收藏品。
饮过血的剑终究是不同的。
“是么。”楚玄笑,他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改变,他明白这是为何。
在这四个月里,他经历了大大小小数场血战,他亲眼见过北地百姓流离失所,见过无耻官吏戕民害国,见过无数将士战死沙场,草蔓萦骨。他的剑曾饮过敌人的鲜血,敌人的大刀也曾在他皮肉上留下磨灭不去的印迹。
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的胸膛中似乎有什么无时无刻都在沸腾,感觉他的眼界在慢慢地开阔,他忽然就能看得更远,想的更深,但所图求的也变得更多。
“徐二爷,我有些话想单独与王爷聊一聊,可否请你先回避?”姬渊极客气地冲徐浩明笑道。
徐浩明看了楚玄一眼,楚玄道,“你先回营吧。”
“可是王爷一个人——”徐浩明皱眉,他不放心楚玄的安全。
“难道我不是人么?”姬渊笑问道。
徐浩明瞟了姬渊一眼,只觉得他看上去实在柔弱,真遇上险情别说护着楚玄,别扯后腿就已属万幸。
“放心吧,王爷得天庇佑,岂会有事。”姬渊又笑道。
“你去吧。”楚玄再道。
徐浩明无法,只好打马回头,独自往回走。走出一段他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楚玄与姬渊二人,结果正对上姬渊似笑非笑的眼神。他莫名就觉得脸皮发热,连忙给马加了一鞭,迅速离去。
“你来,可是出了什么事?”待徐浩明走了,楚玄才问姬渊道。
“我这里有一封兵部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皇上的旨意,”姬渊从袖囊中拿出一个铜制的两个拇指粗的小筒,道,“皇上命你立即出兵,夺下燕州城。”
“既是八百里加急,怎会在你手里?”楚玄皱起眉头。
“传令的驿差刚到北地就因以昼夜不停的长途跋涉而不支晕倒,正好遇上来此游玩的我。”姬渊微微笑道,“我在金陵城里的名头还是很大的,在看过皇上钦赐我的金牌之后,他便托我将这道圣旨送到王爷军营来。”
“是你搞的鬼吧?”楚玄沉声道。
“王爷,你不知道在这四天里,我昼夜不歇,跑死了多少匹马,又沿途让人给他下了多少绊子才能追得上他。”姬渊哀怨地重重叹了一口气,“真的累死我了。”
楚玄这才注意到他的脸上被夜色掩盖住的浓浓疲倦,他皱眉斥道,“你知不知道劫走朝廷密令可是死罪!就算父皇再如何宠你——”
“我自然是知道。”姬渊淡淡打断他,道,“不过,我想问王爷一句,这君命你是从还是不从?”
楚玄微怔,就见姬渊那双凤眼中雾色尽褪,在月光下烁烁生辉,紧紧地盯着他,道,“行军打战非我所长,但我心知王爷久围燕州城不攻必有你的考量。可如今,皇上传了这么一道旨意来,王爷该如何是好?”
楚玄沉默不语,他久围燕州城不攻是因为时机未到,若是现在攻城怕不仅是无功而返,还会因损兵折将而令三军更加气馁。三军若失气势,此战必败。
可这一战,他只许胜不许败。此战一败,待戎狄援军开到,夺回来的另四座重镇也未必保得住。
但若是他现在抗命不从,就算他胜了,日后班师回朝,以皇上心胸难免要同他秋后算账——
楚玄微微抬眼,对上姬渊的视线,他看见姬渊的眼中有一种光,那光跳跃着,兴奋着,像是在问他有没有胆量,敢是不敢——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楚玄终究沉声回答,“我连朝廷的粮仓和武备库都抢了,也不缺抗旨不遵这一条罪名了。”
“好!”姬渊抚掌大笑,他将那铜制小筒里的圣旨取了出来,又掏出一支火折子点燃圣旨。圣旨迅速燃烧起来,火光在姬渊脸上跳跃,也在他那双凤眼中跳跃,那光透着一种欣慰,欣慰楚玄的选择。“那这道圣旨,王爷也不必看了。”
“你——”楚玄吃了一惊,就看见姬渊拿着那燃烧的圣旨看着他,道,“王爷记好了,你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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