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到陆一的跟前,在他的对面坐下,朝着他平静地笑了一笑,然后跟他回忆起了我这些年走过的路程来。
陆一有些奇怪,我在遭受到他的偷袭之后,不但没有暴怒,反而聊起了家常。
我跟他说的,是我小时候在麻栗山学艺,后来被邪符王杨二丑抓走之后,忍辱偷生的往事,讲起我曾经屡遭羞辱、甚至差一点儿就死去的事情,最后总结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满是死志的陆一听完我这些聊家常的话语之后,顿时就有些懵了,问我道:“你是想对我说,你加诸于我身上的所有痛苦,都是一种考验么?”
我摇了摇头,只是叹气道:“其实,我对你一直都是很欣赏的,很少有像你这样天资聪颖又勤奋的年轻人了,你让我想起了以前的我……”
陆一眼中流露出几分欢喜,小心翼翼地问我道:“你是打算……”
我盯着他,突然说道:“弥勒真的有那么好,为什么你会这般死心塌地帮他呢,我真的很好奇?”
听到我跟他讨论起这事儿来,陆一想着反正死就死了,也就放开了心情,对我说道:“世间很少会有像小佛爷这样有魅力的男人,让人忍不住心生折服,你知道么,他是那种让你愿意为他付诸于一生的伟人,就算是死,都也甘愿。”
我不屑一顾地说道:“惑心术而已……”
“不!”
陆一义正言辞地说道:“绝对不是惑心术,我自己也是修行者,对这些东西,都是懂得,他是真正用人格魅力,和思想观念将我们给感染的,你可以杀死我,但绝对不能侮辱他!”
我瞧见陆一居然将弥勒当成神灵一般的对待,顿时就心生疑惑,故意问道:“那又怎样,他现在还不是拿你当做炮灰?”
弥勒死了,对于此事自然无法操纵,然而我心中总是有些不安,仿佛他还活着,掌控着这一切般,所以故意这么说起,想让陆一漏嘴,说出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没想到他却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做的这些,都是我的主意,跟佛爷堂、邪灵教无关……”
陆一滴水不漏,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
像他这种聪明人,做事绝对是滴水不漏的,既然他咬定了这事儿就是他一人所为,就算是我,也很难找出太多的破绽来。
不过我还是不甘心放弃,平静地问道:“你加入邪灵教这么多年,见过左使王新鉴么?”
陆一嘴角一扬,忍不住说道:“那是自然!”
我问道:“若是我想要找你们的天王左使,寻求一战,该如何去做?”
听到我的话语,陆一变得十分惊讶,看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嘿然笑道:“陈老魔,你不要以为你杀了小佛爷,就能够挑战天王左使,实话告诉你,这世间唯一能够杀死他的,唯有天劫雷法。”
天下之间,再无对手?
王新鉴真的已经走到了那样的地步?
我想起当年我拜师茅山之时,曾经跟我师父陶晋鸿对峙过的王新鉴,怎么看,都瞧不出他有那种“会当凌绝顶”、天下无敌的气势啊?
是这些年来他已然成长得不可超越,还是陆一在吹牛逼?
我不知道。
陆一在嘲笑完毕之后,瞧见我一脸认真的表情,这才缓声说道:“你若是真的想要找死,我倒是挺愿意帮你带个口信的。”
他的意思,是想让我放了他。
我能放了他么?
此刻的我,最想做的,是将这个混账小子给杀掉,免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但是我看了一眼他,微微地点头说道:“好!”
在陆一满脸惊愕的表情之中,我咬破了中指,然后朝着他的脑门猛然拍了一下,那家伙应声倒地,而我逼出来的那滴精血,则渗入了陆一的身体之中去。
通过这滴精血,我能够感应到他具体的位置,所以他的那条狗命,我随时都可以收回。
如此,便不急于一时。
这法门,却是我在炼制碧落魂珠这分神之时,所学到的新手段。
陆一倒下之后,我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青山界这片林子,有一些阴森,跟别处不同,陆一从黔阳一路逃到这儿来,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王新鉴却是隐居在这儿?
我跃上了树林之上,瞧着四处静谧的林子,莫名就是脑洞大开,思绪开始延展了出去,越发地感觉到这一处地方的格局非同凡响,观之有一种宛如龙脉的趋势,不过又仿佛被截断了一般,衰败多年。
我越看越有味道,不过这观风止水的功夫到底有限,也瞧不出更多的东西来。
过了一个多钟,昏倒在地的陆一终于爬了起来,左右一看,揉了揉脑袋,感觉这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是做了一场噩梦一般,是那么的不真实。
难道,真的是梦?
陆一停留在了原地,似乎想了许久,还检查了现场,四处打量。
有着遁世环在,他自然是瞧不见我的,不过他到底不是那般天真幼稚的人,知道我肯定是有出现过的,至于为何又消失无踪,肯定是别有所求。
难道是……欲擒故纵?
我在树林之上,隔着摇曳的树枝,远远地瞧着陆一停留了十几分钟之后,慌忙奔走,却并没有跟着过去。
真正的强者,从来都不会计较分毫,现如今,陆一已经被我控制了,那么就等着他这颗棋子,给我的计划做贡献吧。
我罕有使阴谋诡计,并不是不会,而是不屑为之。
不过谁若是真的惹急了我,那就好好等待我的黑手吧!
第七十九章星垂平野阔
似乎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监控或者跟踪,陆一这小子醒来之后,却是在青山界的山林里打了两天的转,失踪都不肯离去。
他不是傻子,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猜到了自己身上已经被下了手脚。
然而实际上,我一点儿也不担心他认清楚自己的处境,因为我行事,从来都是靠的阳谋,光明正大的谋算,只要是他还爱惜自己的性命,不停止与邪灵教的接触,他就始终会变成一个明亮的诱饵。
我一点儿也不急,盘腿在这阴森而又充斥着灵气的青山界中,缓缓地修行着,三十六周天,徐徐推动。
与弥勒的一战,对我的修为提升并不大。但是却让我的境界更上了一层楼。
简单的说,我已经拥有了强者之心。
何谓“强者之心”?
其实换句话来说,也就是平常心,无论是面对着什么样的对手,都不会畏惧、害怕和彷徨,都会充满着信心,知道怎么在高速的变化中找寻到最适合的手段,将敌人给击溃。
正是拥有着这强者之心,所以我才能够击败白云观主人海常真人。才能够平静地对待所有事情。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这并不是说我狂妄到天下无敌,要知道,当你站得越高,越了解这个世界的时候,就越会有那敬畏之心,晓得在这世界的黑暗之处。到底潜伏着什么样的恐怖。
然而那有如何,对方就便是再厉害,我不是还有剑么?
就是这样的心态。方才能够称之为“强者”。
我不慌不忙,如耍弄老鼠的猫一般,在暗处静静地观察着陆一,品味他的恐惧和惊慌,看着他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突然间想起一件事情来,那就是我们平日里经常信仰的神灵,是否也会如我一般,在九天之上,如我一般,这样看着大地之下的芸芸众生,然后品味着这种偷窥者一般的快感呢?
我见过神,也跟所谓的“神”交过手。知道这些与我们并不处于同一维度的家伙,其实不过是比我们强上太多的生物而已。
唯一遗憾的,是我只见过邪神的分身投影,并不确定所有存在的神灵,是否都是这样的德性。
又或者说,其实还是有中立善良、心怀美好的神灵。
比如我们符咒之中,所祈祷的那些道教先贤一般。
当我考虑到这个世界构成问题的时候,陆一终于待不住了,以他的视角来看,四下无人,此刻的他无疑就如同一只没头苍蝇一般乱撞,就算是他一辈子都在这山林中晃荡,说不定也不会有人理会他。
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离开青山界了。
沉思了两天的陆一离开青山界,然后翻山越岭,潜入湘湖省,再然后改头换面,折转向北,一路走到洞庭湖。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对于这一点,他似乎也知道,所以基本上不会跟任何人联系。
这一场长途跋涉,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我与陆一之间的博弈,两人比拼的,不但是手段,而且还有耐心。
或许陆一会觉得像我这般日理万机、诸事繁重的“大人物”,未必会有时间一直跟着他,事无巨细,总会有时间逃脱离开的,但是他却不知道,我并没有把这当做是一场辛苦的追逐,而是一场心灵的苦旅。
一路当年黄河口一役之后,我辞去所有的职务,用脚步丈量天下的土地一般。
我的情绪无比轻松,而陆一则一天比一天更加沉重。
强大的压力让他变得无比憔悴,每一天都在猜疑和恐慌之中度过的,食不果腹,有的时候甚至在睡梦中惊醒,然后整宿整宿地失眠。
他甚至会突然一下子呼吸不畅,浑身抽搐。
在他的心中,我或许已经成了魔,像山一般,重重地压着他,让他难以释怀。
在十天之后,陆一终于忍不住了,在荆州一处茶馆里,与人接头。
他似乎是想要传递些什么消息,而这一切则都被我收入了眼底,紧接着那茶馆老板将他给带到了单间里去,过了十几分钟,一个打扮得很像陆一的家伙,从茶馆里离开。
我没有动。
这是陆一在试探身后是否有人在跟随的伎俩,而一直到了入夜时分,他终于出来了,一路前往荆州轮渡的码头,上了一艘小船。
陆一乘船,沿着长江,一路往上,从荆州出发,过枝江、宜都,一直靠近了宜昌的江道水域。
这一路,他都在不断地折腾,想要试探出自己是否被人追踪。
然而他一直都没有办法知道。
我一直都在,远远地感应着他,不言语,不参与任何事情,就仿佛一个孤独的观察者。
在离开青山界的二十四天之后,某一天夜里,陆一突然消失不见了。
在大江之上。
所谓的消失,并不是说看不见人影,而是指我已经感受不到注入在陆一额头之上的那滴精血。
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形,只有一个可能。
那就是他进入了一处洞天福地里,到了另外的一处世界和空间。
除此之外,绝对没有第二种可能,因为即便是像遁世环这般的神奇之物,也隔绝不了我对于精血印记的感应,只有像洞天福地这样完全隔绝于世的小千世界,方才能够遮掩住他从精神层面里散发出来的气息。
对于陆一的突然失踪,我并没有任何意外。
这其实是在我的谋算之中的。
我最担心的,并不是他的消失,而是要万一这小子突然开窍了,找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起了小日子,那我可真的就有些傻眼了。
我总不可能一辈子都陪着他,对吧?
所幸的是陆一的心中还是存着侥幸,觉得自己的身后未必会跟着有人,而且即便是跟着,也有人能够救他。
他不甘心一辈子隐姓埋名,再说了,他也过不了普通人娶妻生子的日子。
不是说他不甘于平淡,而是身体没有那个功能了。
人一旦失去了希望,就会选择冒险。
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能够搏一把的事情,像他这样的赌徒,怎么可能不上钩呢?
在确定完此事之后,我立刻通知早就准备好的林齐鸣,对荆州市郊那个茶馆,进行了突袭,很快,我这边得到了回馈,行动组在这巢穴之中遇到了八名邪灵教徒,其中五人试图反抗,被当场击毙,而另外三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伤。
其中那名茶馆的老板,受了重伤,不过最终还是被控制住了。
场面这般激烈,是我没有想到的,不过也由此可以知道,这个茶馆绝对是一条大鱼,要不然不可能反抗得这般激烈。
还好布鱼、小白狐儿等人也参与了这一次行动,在人手方面,倒也不会太吃亏。
审讯工作在当夜进行,而我则望着茫茫江水,陷入了沉思。
很明显,在这大江之上,某一个地方,藏着邪灵教的重要据点,甚至是老巢。
万万没有想到,邪灵教这么一个诞生不过百年的组织,居然会拥有自己的小千世界,这实在是让人太惊讶了。
要晓得,尽管邪灵教当年有横扫一切的气势,但是这世间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早在几千年前,就被各个宗门教派给瓜分一空了,哪里还有残留。
也只有如此,方才能够瞧得出当年那沈老总的雄才大略来。
只可惜那人便如流星一般,在最辉煌的时候,却一划而过,只留给许多余晖,让后人“敬仰”。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这事儿对比起弥勒来,其实也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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