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没有人跟着,我当然知道,不过却硬着心思不理会,想着走到那孩子意志崩溃为止,然而当我在转弯的时候,用余光瞥了一眼,却发现那孩子咬着牙,就是没有放弃,我瞧了小白狐儿一眼,笑着说道:“怎么,你想带着他?”
小白狐儿点头说道:“这孩子怪可怜的,咱们不如带着呗——反正跟着你这一路走着,说句实话,怪无聊的,还不如拿他来操练操练,逗个乐子……”
她的话说得我满脑子的黑线,原来她之所以如此,却是起了这么一个心思。
我摇头苦笑,没有再理她,而是继续走着,从中午一直走到了黄昏,我们来到了一条河边,那银亮色的河流蜿蜒向东,远山之上的晚霞像金子一般铺撒河面,波光粼粼,寒冷的大地在这一刻变得温暖无比,我停歇了下来,从随身的袋子里面摸出李老板给买的馒头,递了两个给小白狐儿,接着握一个在手上,用那掌心雷的雷意微微一击,这冷馒头立刻有了一丝热意,接着一点儿、一点儿的嚼进了肚子里。
我吃得无比细致,不留一点儿残渣洒落在地,每一口嚼多少下,这些心中都有着一定的规矩,吃了半个,我伸手掬了捧冷冰的河水喝下,再继续地嚼过着。
这是修行的一种手段,让自己的身体接受苦旅,从而让自己的精神得到升华。
我吃着馒头,而小白狐儿则朝着后面走了过去,找到了步履蹒跚的董仲明,递了一个馒头给他,说道:“喏,饿了吧,这个给你。”
那少年倒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啃,连吃了好几口,这才嘴甜地说道:“谢谢小姐姐,小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小白狐儿拂去额头的一丝乱发,讶异地问道:“啊,你问我名字干嘛?”
少年回答道:“滴水之恩,必当涌泉相报,小姐姐你把你的名字告诉我,我以后一定铭记在心,白天给你祈一百遍福,中午给你祈一百遍福,晚上又祈祷一百遍……”
他说得认真,小白狐儿却是噗嗤一笑,十分受用地说道:“屁大点儿的孩子,懂得可真不少,我问你,你干嘛一定要跟着我们?”
少年指着我说道:“我想跟他学本事。”
“学什么样的本事?”
“学能够行侠仗义、不受人欺负的本事,这样子的话,我以后就能够自由自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了。”
“那样的本事,我也会啊,不如我教你咯?”
“不行,不行!”那少年拨浪鼓儿一般的摇头,说道:“他的本事好大,能够跟我死去的奶奶讲话,我要跟他学……”
被这么大一点儿的小孩儿瞧不起,这让小白狐儿很生气,她站了起来,一个脚步,就朝着那小河的中间冲去,但见这小妮子踏着河面的波光,几起几落,便飞跃到了对岸去,接着又快速折了回来,骄傲地对着目瞪口呆的董仲明说道:“看看,我这本事,够不够你学?”
少年沉默了很久,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不行,我还是要跟他学。”
“为什么?”
“我奶奶跟我说过,做人要专一……”
董仲明将得意洋洋的小白狐儿气得半死,而我听着这俩小孩儿斗嘴,却忍不住笑了笑。这是我最近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事实上,兄弟和战友的离开,以及那十八劫一直都折磨着我,让我心情郁结,总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祸星,稍不留意,便会害死别人,即便这些日子以来,我走马观花地游历,却一直都难以解脱那种痛苦,而此时此刻,终于感觉到了一丝阳光的温暖。
这世间,其实还是有着很多美好的事情,我们不能一直停留在过去,暂时的放下并不代表着我们的忘却,而是另外一种纪念而已。
想必努尔、张大明白和我的那些兄弟们,未必会希望看到颓废、一蹶不振的我。
想到了这里,我不再板着脸,而是回过头,将与董仲明聊天的小白狐儿叫了过来,待她走到我跟前,我低声说道:“尾巴妞,你原路折回,去董家村探一下这个小子的底细和风评,我在卧龙岗等你……”
小白狐儿惊喜地说道:“哥哥,你是答应了?”
我摇头说道:“没有,不过我得确认一下他到底是不是在骗我……”
小白狐儿欣喜地领命离去,而那少年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随着她一起离开。我吃过了馒头,稍事休息,然后继续赶路,一直走到了夜里十一点,方才来到了卧龙岗武侯祠,遥望着那青石楼牌,我也不进去,直接在了一个地方,席地而坐,闭目不语。
董仲明一路跟随,不敢与我搭话,小心翼翼地在不远处找了一个地方,然后也坐着,然而这一路上十分辛苦,他没坐一会儿,人便趴到在地,接着微微鼾声响起。
一夜无语,凌晨时分,小白狐儿赶到了武侯祠前,告诉我这孩子讲的话并无出入,董老二确实只是他的远方堂叔,对他也并不好。
我站起身来,看着夜里受冻,蜷缩成一团的董仲明,思量了好久,不知道如何决定。
第十六章武侯祠中偶遇
这一天,尽管有意的控制了速度,但我们终究还是走了五十多里地,这点路程对于身上有着修为的我和小白狐儿来说,不过只是散步而已,然而对于一个十岁的小男孩来说,却绝对是一件值得考验的事情,倘若是没有足够的毅力和勇气,估计半路就趴窝喊哭了,然而这董仲明不但没有讲半句苦,反而是小心翼翼地跟着,生怕触怒了我的心意,更多的时间选择了沉默。
看到他,我不由得想起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当年在麻栗山后面的山林之中,我碰见了改变自己一生命运的人,当初的他,心情是不是也如现在的我一般呢?
看到眼前的董仲明,我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当初的我自己,此时此刻,正如彼时彼刻,只不过这身份却已然陡转了。
当初李道子倘若只是给我驱除了身上邪灵,而并不收留我在五姑娘山上度过三年时光,那么此刻的我,是不是也跟龙根子、王狗子他们一般,要么就在家中蹉跎度日,要么就在城里面的工地上面挥洒汗水呢?
我这般想着,心中不由得一软,觉得不管怎么样,他能够遇上我,并且有着这般的坚持和意志,那便也是一种缘分,既然小白狐儿开了口,我便留下他吧。
当年人度我,如今我度人,一饮一啄,如此便是天注定。
我叹了一口气,然后走到董仲明的跟前,将他给摇醒了,瞧见睡眼朦胧的他,温和地说道:“孩子,苦么?”
整日奔走劳碌,风餐露宿,对于一个刚满十岁的少年来说,怎能不苦,然而在董老二这般家庭成长起来的董仲明却坚定地摇了摇头,高声说道:“不苦。”
我又问道:“累么?”
“累!”
先前的不苦,是意志坚定,能够熬得下去,而此刻的累,则是身体的自然反应,他倒也诚实,没有为了讨我欢心而故意说谎话。
他这样的回答颇合我的心意,我看了一眼小白狐儿,在她期待的目光之中,我回头对这少年说道:“你跟着我走,我也不拦你,而且还会教你一些本事,不过这并不代表我就会收你为徒。我的师门,对于传承十分讲究,在没有得到同意之前,我不能收徒——所以,这一路上,每天都如昨日一般辛苦,而且还会越来越辛苦,又会有无数艰辛和危险,这你还愿意么?”
少年晓得此刻的谈话即将影响到自己的一生,也颇为紧张,抿了抿嘴唇,然后郑重其事地点头说道:“我愿!”
我点了点头,然后对着小白狐儿说道:“既然是你提议的,那这娃儿就由你照顾吧。”
有了新的玩物,小白狐儿自然是欢欣雀跃,露出了狡猾的笑容来,阴测测地对少年说道:“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一定会让他终生难忘!”
小白狐儿说到“照顾”的时候,语气格外加重了一番,我微微一笑,也不多言,果然没一会儿,她便开始教董仲明蹲马步,迎接蓬勃而起的朝阳,我束手而立,望着远处武侯祠的三重牌楼,以及数百间的殿宇房舍,瞧见这建筑布局严谨,疏密相宜,殿堂雄严,亭台壮观。
当年的武侯诸葛,躬耕于南阳卧龙岗,著名的“刘备三顾茅庐”,便是出自于此处,书上得来终觉浅,如此一看,追忆千年前三分天下的雄韬武略,着实有些感慨。
连千多年前的诸葛孔明,不但是一位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而且还是一名擅长机关术和法家的修行者,传承下来的武侯八卦阵,乃许多精修阵法的修行者入门必读之术,不过修行者只度自己,终究不能拯救天下百姓的孤苦,他才义无返顾地出山辅佐,只可惜那天下大势,谁也无法阻挡,殚精竭虑,终究不过病逝五丈原,让人扼腕称叹。
我远远地望着这后人所建的武侯祠,心思不由得追忆到了千年之前,而旁边的小白狐儿则对这董仲明颇感兴趣,一边教他练马步,吸气吐纳,一边跟他聊起了天来,然而那少年但凡有所分神,她便是一脚踹去,毫不留情,颇有些严师风范。
据说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一种“好为人师”的倾向,喜欢在别人的笨拙和恭谨之中,找寻到某种快感,我感觉小白狐儿此刻,应该还是蛮享受的。
这两人聊天,谈到了称呼,小白狐儿让董仲明叫她“尹悦姐”,叫我“陈老大”,这称呼却是特勤一组惯用的叫法,我听到,晓得小白狐儿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对于那段叱咤风云的过往,以及那些鲜活可爱的战友,还是蛮在意的,而当谈到自己的外号时,董仲明却告诉了我们一个奇怪的称呼,那就是别人都叫他“床单”。
这小名可叫我忍俊不禁,仔细一问,方才得知董仲明被过继到董老二家的时候,是披着他爹给他新做的一张床单来的,那床单跟一箱子书,是他爹留给他唯一的记忆,后来他没事老喜欢披着,别人笑他,便叫他“小床单”,结果这名字一路叫下来,倒也习惯了。
听到他这般缓缓说来,我的心中难免一阵酸楚,失去朋友和亲人的痛苦,我们都经过,只是不知道一个四五岁的孩童,在失去了挚爱和崇敬的父亲,以及遭遇母亲的抛弃之后,那些个日日夜夜,他是怎么度过的?
“床单”,我和小白狐儿嘴上叫着,眼睛里面的目光,不由变得柔和了许多。
小白狐儿教了床单董仲明一上午的基本吐纳,而我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打坐,一直到日头正当头,我才买票进了武侯祠,以作瞻仰。其实可看的东西并不算多,当年的遗迹早已随风而去,此刻的建筑和殿宇,都不过是后人瞻仰所建,我在正殿给武侯上了一炷香,不管如何,路过便拜一拜,也算是表达一下敬意。
烧完香,我准备离去,然而这时旁边有一个黄衣男子走上前来,对我深深一躬道:“阁下可是茅山高足、黑手双城陈志程?”
这男人四十来岁,留着两撇庄严的胡子,穿着跟祠内的工作人员一般,目光精湛,一看便晓得是修行中人,我有些奇怪,不知道自己竟然这般有名,随便走在一地方,竟然还有陌生人过来跟我打招呼,于是回身说道:“正是,我们认识?”
那人脸上立刻堆出了满满的笑容,扬声说道:“您这样的大人物,当然不认识我了,不过我倒是经常听我们家少爷谈过您的,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我诧异道:“你家少爷?”
这男人正式见礼道:“陈道长,在下荆门黄家门前行走孙敬逸,也是这武侯祠的管事,我家少爷便是与你一起在朝中共事的黄养神,我与他关系不错,总是听他谈及过你,说谈及当世之间的年轻豪杰,总也绕不过您,一直想要瞻仰一番,今日方才得见,情不自禁,还请见谅。”
他自报山门,讲得又客套,我不得不应付一番,自谦几句之后,有些疑问地说道:“这武侯祠,是你荆门黄家开的?”
孙敬逸摇头说道:“那能够呢,武侯祠是国家的,不过我荆门黄家的祖上,是传承自沔南名士黄承彦,而孔明先生乃黄家女婿,也算是黄门先祖,我就被派过来给先祖守灵,也算是一种职责。”
听他这般解释,我也才明了一二,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连着点头称赞,说他们黄家倒也不忘祖,着实是个好传统。
嘴上这般说,我却有些嗤之以鼻,荆门黄家这般牵强附会地攀扯亲戚,人诸葛亮不知道乐意不?
不过由此也能够瞧出那荆门黄家的势力之大,竟然能够延伸到此间来,而这孙敬逸并不姓黄,却以荆门黄家的门下走狗为荣,倒也显现出了一代门阀的气象来。
如此寒暄一阵,孙敬逸邀我去内间用些素斋,以作招待,我本来并不愿意,不过一来也正是饭点,二来我与黄养神抛出竞争的立场之外,关系还算是不错,多少也得给些面子,于是便应了,带着小白狐儿和董仲明前往,不免又多作了一番介绍。
祠中餐厅自有雅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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