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荠菜鱼羹其实挺麻烦,阿圆重新洗一遍鱼条子,加了盐、葱,隔水蒸了五六分钟;等蒸熟的小鱼放凉,再仔细去除鱼骨鱼刺,只取肉备用。
小阿文看的困倦,又舍不得离开似的,捂着嘴巴直打哈欠。
阿圆便点了他的鼻子取笑:“昨夜里没睡好吧?被哥哥教训了是不?”
似乎,这个机灵鬼昨夜里还尿了床的?是白天太累,晚上撒癔症了吧?
小家伙的脸上迅速红起来,思思艾艾的应答:“睡——好了,哥哥没训——”。
“嗯,那就陪着嫂子干活好了,现在要睡的话,晚上又要走了困,更睡不着了。”阿圆双手鱼腥,低头用前额碰一碰阿文的额头,小家伙登时大声的笑了起来。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阿圆也了解了一下这个家庭的大致情况,很快,转战到了那堆荠菜上去。
择去黄叶掐去根须洗净,入沸水锅中焯一下捞出,立刻浸入冷水降温,再将降温后的荠菜稍挤水分后切碎。
把准备工作就绪,阿圆趁空闲洗干净那身新嫁衣,虽然没打算以后再穿成石榴花似的鲜艳,也得好好珍惜着。
日头渐渐的归了西,白家成员前后一排回家来,每人都背着一口袋红薯,有多有少,老大和老二倒出布袋里的红薯后,再次返程,据说,还得来回跑几趟才行。
一间空房里,很快就堆得没处下脚,红薯这东西高产量,农家喜欢用它喂养牲口,是最不值钱的农产品。
只有阿圆眉开眼笑,就像看待一屋子金元宝似的看那些红薯,脑袋瓜里早转悠“红薯干”、“红薯片”“红薯丸子”——去了。
“等再放上几天,啧啧,那才叫好吃——”,阿圆心里嘟念着,还想着正事,人都回来了,要拾掇晚饭了。
锅里放入半勺油,烧热,加进去葱、蒜末小火煸香,放入去好刺的鱼肉,再添清水,换大火烧开。
水开后放入切好的荠菜末,没有白胡椒粉、鸡精什么的做调味,只能加盐,最后,用水调了点杂面粉勉强勾了薄芡,再滴几滴明油在上面,一道鲜亮亮、香喷喷的荠菜鱼羹,就算完工了。
鱼肉鲜嫩,荠菜清香,整道菜集鲜、香、嫩、滑为一体,特别适合老人和孩子食用,家里的小阿文和采莲丫头光是闻了闻味道,就馋涎欲滴的模样了。
白老三尤其态度积极,这些鱼是他精心捞来的,以往总得不到大家的认可,住在河边上的人家,都不稀罕这物事呢!
老大老二把剩余的红薯都背了回来,一家人闹哄哄的洗手吃饭。
阿圆把鱼羹盛上了饭桌,这家人日子不景气,连吃饭的碗都凑不齐一色儿的,大大小小、豁齿露牙的也算上了,才让六个人都有了餐具。
阿文拽了阿圆在自己身边坐下,那凳子也不是一般模样,高矮胖瘦的最起码得有三代历史,阿圆抓了竹筷入手,微眯了眼睛,看了那白家当家人——白承光同学一眼。
果然,为自家这惨淡的光景,白老大的黑脸膛又泛了红,大巴掌一挥:“吃——吃饭!”
小的们一声令下就开始发动,阿圆垂下头,正要跟着大军征战,一只蒲扇般的大手掌伸到了眼前来,“嗖”的一下下,竟然把自家吃饭的家伙什端走了!
阿圆顿时火大,这狗屁倒灶的地方,穷,咱能适应,累,咱能克服,连吃饭的人权都没有,还让不让人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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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情意
那只蒲扇般大小的粗手掌,正是白家老大——白承光是也!
阿圆血气上涌,怒目圆睁,“啪”,一拍桌子就要站起来理论。
这一刻,她脑子里回忆起来,愚昧落后的年代里,似乎是有那么个“女人不能上桌吃饭”的说法,莫不是今日里姐就摊上了?
“你——用这个——”。
白老大一只手端回去阿圆那只碗之后,另一只手,却是正把另一只本来放在他面前的海碗,送了过来。
阿圆顿时卡壳,刚才白老大面前的那一碗,是这家里所拥有的的最完美的一只,通身没有一道裂纹与豁口,而阿圆留给自己的,是最后一只破碗,勉强还能维持内盛的食物汤水不外溢而已。
在这个家里,代表着无限尊贵的最美海碗,就这样局促的、忐忑的,却又坚定的,送到了阿圆面前,同时带来的效应,还有弟弟妹妹们奇异的目光。
这是莫大的尊重,莫大的情意啊!
阿圆几乎内牛满面,脸上的盛怒转换成尴尬,又燃烧成红彤彤的的羞涩,竟然就这么傻呆呆的,保持了站立的姿势。
“你——坐——吃饭吧!”同样尴尬的还有白家老大,阿圆的站立,也令得他的屁股离开了板凳,背弯成了个“小于号”的形状,要起不起、要坐不坐的姿势。
“噗”,这姿势取悦了阿圆,有人肯善待自己,还尴尬什么呢?
“你——也坐,尝尝我做的荠菜鱼羹——”。
脸上红潮未退的阿圆,大大方方的坐下,毫不客气的动用起白家最尊贵的大海碗来,嘿嘿,白老大这傻小子,貌似,有疼媳妇的天分。
饭桌上,顷刻间动静大起来,阿文只会说“好吃,真好吃——”,小采莲照样沉默着,可从那咀嚼的速度来看,这口味儿还是对心思的。
只有白老二,就跟天生的仇人似的,一边吃,一边小声的咕哝着什么:“——油——多,败家——”之类的煞风景的话。
大家都是司空见惯似的,对白老二的牢骚满腹理都不理,只有阿文,在老二的目光扫来时,微不可查的,又向阿圆靠了靠。
小家伙很怕白老二啊,阿圆发觉。
似乎,白天的时候见到他家那个“姑”,小家伙也是恐惧的。
阿圆满心的不解,照常理来说,家中的老儿子,不都是最受疼宠的么?一般人家还会担心娇惯成一副跋扈的性子来,怎么这家倒是反过来了,小家伙还打着赤脚呢,大的这几个倒是都好赖有双鞋子穿的。
这顿饭,没有再消耗面食,也都吃的肚儿溜圆,白老三很骄傲的拍着胸脯对阿圆保证:“明儿个我还捞鱼回来,这么的吃,味道真好,又省粮食。”
小采莲虽然沉默,饭后却主动拾掇起碗筷,白老大看看要空了的水缸,急忙忙挑了扁担去打水了。
小阿文蹦蹦哒哒的跟着白老大,身影消失在渐暗的黄昏。
阿圆在灶房,忽然问道:“采莲,你——知道怎么做鞋吗?”
小阿文的那双泥污的赤脚,像一颗尖锐的长刺,扎在了阿圆的心上,这么大的满街跑的孩子,怎么能光着脚走路呢?但凡有砂砾有石子,不会被硌到吗?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再苦,也没有少了鞋子穿。
采莲似乎被问得一呆,低了头,喃喃的答了一句:“不——不会——”
也是啊,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子,怎么能指望她会做鞋子?
可惜,自己也不会,这门技艺,前世里早就在机器轰隆隆的时代,接近失传了。
阿圆不是一个遇到困难就止步的人,这里没人会做,邻居呢?肯定会的吧?
“我想做双鞋,邻居里,可以找谁家去教一教?”
采莲的脑袋稍有些抬起,从茂密的刘海下眨巴眨巴眼睛:“李婶子会做鞋,就在咱家旁边。”
“那,你带我去好不好?等我找些布头,也给你做一双。”阿圆眼睛睁大了,一闪一闪的诱惑小女孩儿。
那当然好啦!小采莲可禁不住一双新鞋的诱惑,立刻就点了头。
两个人去李婶子家,阿圆特意装了一碗剩下的荠菜鱼羹,当做见面礼,毕竟,这是第一次拜访邻居,自己初来乍到,不懂的地方多了,以后少不得还要继续麻烦人家的。
采莲眨巴眨巴眼睛,没疑惑的追问,姑嫂二人一前一后的跟出门去。
李婶子家,就是隔了最近的距离的一户邻居,推开院门,院子里比白家显得热闹多了。
到底是农家院,就得有猪有鸡才显得正常。
李婶子家人口简单,就两个儿子,一家四口蛮热闹。
先是大的娃子跑出来,跟采莲差不多大的模样儿,身后是小的,又跟小阿文差不多年纪个头,见到这姑嫂俩,打一个愣怔,就叫嚷起来:“爹,娘,是隔壁采莲,和——和白大嫂子——”
阿圆猛打了一个趔趄,活了两辈子,还是头一次被冠上这么个雅俗共赏的称呼,啧啧,白大嫂子!
屋子里,迎出来一位农家妇人,头脚利索的很,身上虽然是粗衣麻线,却整洁干净,眉眼间也很大气,看到姑嫂两个,立刻笑出来:“快,进屋里坐,采莲,这是你的新嫂子吧?瞧这模样,多周正。”
李婶子一手拉了阿圆,一手扯着采莲进屋,看到采莲手里的荠菜鱼羹碗,很是羞愧了起来:“怎么还端着东西来?你们刚成亲,日子正得紧着过呢,婶子这边帮不上忙,怎么还能要你们的东西?”
阿圆对这妇人有好感,嘴上也利落很多:“婶子别嫌弃,就是一碗荠菜鱼羹,家里人都说还中吃,就大着胆子送到婶子这里来了,叫两个弟弟尝尝,不好吃的地方,婶子多教教我。”
屋子里,还有一个男主人,搓着手站起身子来,憨厚的笑着:“承光家的——来了?采莲丫头,都坐,都坐。”
那碗鱼羹,自有两个孩子端了自家的碗来,倒过去,又压根不用大人嘱咐,就去灶房里洗好送了回来。
“要是刚才没填满肚皮,现在去尝尝你白大嫂子的手艺也行!”李婶子下了大赦令,两个娃子才欢呼着奔去了灶房。
“婶子把孩子教的真懂事!”阿圆由衷赞叹,心底里更是增添了要与这家人交好的愿望。
攀谈了几句客套话,阿圆把话题引到此次前来的目的。
“婶子,我想学学怎么做鞋子,您,能不能抽空教教我?”
“学做鞋?”李婶子笑得更开心:“白家媳妇儿,别的婶子不敢说,这做鞋的事儿,你来找我,就算找对门了。”
采莲也不那么木讷了,及时的加进来一句:“咱村子里,做鞋最好看的,就是李婶子,大娘大婶们都这么说的呢!”
阿圆顿时精神起来,一双杏核眼瞪得溜圆,抓了李婶子的手臂,很殷切的求肯:“那就请婶子教给我,我想赶紧给阿文做一双鞋子穿。”
采莲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阿圆。
李婶子的笑容有些凝固,略一迟疑,问道:“小阿文,不是有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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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做鞋
“姑姑?”阿圆不解,是说的今天在河沿儿边遇到的那个尖酸妇人么?就她那个嘴脸,会兴心给小阿文做鞋子穿?要是真的有可能,也不至于到现在小家伙还赤着脚走天下呢吧?
“亲戚们也忙,这鞋子,还是我学会了做最方便,家里的弟弟妹妹们还多着呢。”阿圆没敢指望那个姑姑帮忙,求人不如求己,这个道理是上辈子就看的明明白白。
采莲低头,李婶子尴尬的一笑:“说的是呢,你这个做嫂子的有心,婶子准保教会。”
也怪不得李婶子敢打包票,从柜子里取出一个小包袱,竟然是各种大小胖瘦的鞋样子,成人的、孩子的,都精心的在草纸上留了形象,还裱糊了厚度出来,更易于保存。
“喏,就这双,我家二小子的鞋样儿,阿文穿准行!”李婶子抖落出一双稍小些的纸样。
阿圆把鞋面与鞋底的纸样合在一起,仔细端详了半晌,继续追问:“鞋面需要注意什么?鞋底用什么做?合在一起时,是这样扣着缝起来?还是这样,在外面留边沿儿?”
李婶子笑起来:“承光家的还真没做过鞋子?等着,婶子拿样板给你看——”
床头的一只箩筐里,堆放的就是一双还没完工的鞋子,大概是给家里男人做的,很大,做样品是没问题的。
阿圆认真的把鞋样子如何转变成鞋子的程序打听了个一清二楚,甚至,做鞋底子所用的“布搁板”怎么打,都做到了心中有数。
采莲丫头也听的聚精会神,这小姑娘虽然沉默,对阿圆还没放下心结,本性里却是善良勤劳的。
待得姑嫂二人告辞回家时,外面已经黑的透透的,抱着李婶子给的纳鞋底的大针与粗棉线,还有一大张已经糊好干透的“布搁板”。
这可算得上一份豪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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