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玲珑转过头,对着含蕾道:“走吧,上楼。”
这凝露阁共四层,一层为最普通的一级,稍微富庶一点的人家咬咬牙也是能买得回去的,二层则是为一般的官家小姐或商人小姐准备,三层则是为那些算得上大人物的夫人和嫡女准备的,四层则是凝露阁私有,鲜少有人能进去,不过据传,里面还有一批珍藏,是某一年本该进贡皇宫的货物,当然,这话,无人能证实。
以安玲珑的身份,上这第三层也是没有问题的,毕竟是六部之首尚书令的嫡女,怎会没这资格?
可她却是在第二层逗留了一阵,四处逛了逛,期间也有偶然见过她的夫人小姐前来打招呼,或邀她一起,皆被安玲珑婉拒了。也是,人家可是能入第三层的贵客,哪里瞧得起他们这般的人家?有些夫人小姐暗自酸道,却也说不出什么,不过恭敬而谄媚地行上一礼,再一脸遗憾地退开。
“去三楼吧。”安玲珑待了半晌,语气里满是遗憾,原以为这二层的人虽有身份但皆不高,自然会对上层的地位满心渴望却不可得,想来是相当喜欢背后论人长短的,她听力不错,逛了这么几圈就是想听到一些关于皇室的消息,却不想,一点有用的都没听到。
也罢,是她想歪了。如此一群位置尴尬的存在,即使想要议论什么,也不会是她想听到的内容。更何况,妄议皇室可是大罪,怎的会有人敢呢?
安玲珑定了定神,举步走向三楼。
肖夫人的生辰要到了,她作为“女儿”,自然是要备上一份礼的,凝露阁的首饰,倒的确是不错的。
三楼,安玲珑刚刚转过几个柜台,便听见身后有娇笑声响起。
“哟,这不是尚书令家的大小姐吗?怎的今儿有空来逛这凝露阁?”
安玲珑回头,是两位女子,一人眉目雅静,恬淡温婉,一双秋水翦瞳眸里,似是道尽了万千情思,另一人穿着大红绣着飞鸟描花的裙子,微微仰着头,倒是一副很娇俏的模样。
“家母生辰将至,玲珑前来挑选礼物,”安玲珑回以一笑,礼数倒做得很足,“不知两位又为何而来呢?”
谭悠之本是不打算出门的,毕竟闺阁女子,实在不应过多抛头露面,即便穆国民风相对其他几国是开放得多,对于女子的束缚不算重,但她是谭国公府的小姐,应是矜着自己身份的。
若不是聂大将军家的嫡女聂冰依一向与她交好,这次又非要将她拉出来,说是要为姐姐挑选新婚礼物,地方又是在凝露阁,她是断然不会出府的。
谁知在此处碰见那失踪了十几年又在几个月前找回的那安家大小姐,她谭国公府身份虽高,但尚书令可是一个有实权的位置,统领六部,因此,两人身份其实基本是对等的,又思及其身世可怜,便不由得软了眸子,微微点头,道:“我是陪着冰依前来的。”
聂冰依却很是不满意,毕竟在安玲珑回归前,这谭悠之可是享誉京城的第一美人,结果安玲珑一来,立刻夺了这名号,身为谭悠之的好友,自然是有些不待见这安家小姐了。
是以,她又将下巴扬起一点,道:“不如安小姐与我们同行?我也是来挑礼物的,悠之姐姐的眼光一向是极好的,安小姐初回府,想来还有很多东西不懂,与我们一同,定是能选到更符合身份的首饰的。另外,既是母亲生辰之礼,当是亲手做的东西更好。”言下之意,便是讥讽安玲珑不过野鸡刚回凤凰窝,德行配不上她的身份了。
这话绵里藏针,表面上却又挑不出什么错来,可谓是阴险了,若答应,便是承认自己没有教养,不答应,却又拂了那两人的面子,更是下不了台。
安玲珑正欲开口,却被谭悠之的话打断:“冰依!道歉!”
聂冰依不满地撅了嘴,还欲反驳,却被谭悠之的目光摄住,不由得委屈起来:“悠之姐姐!我这不还是替你生气!”
谭悠之美目中嗪一丝冰寒,她自是知道这是为什么:“不过一个虚名的争夺,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还未说什么话,你倒是先替我生气?”
好吧,聂冰依软了一头,只得上去拉了谭悠之的手:“悠之姐姐,我认错还不行吗?”
她又转过头去,颇不服气地道:“对不起!”
安玲珑维持着她的笑,一派的温和:“不必了,玲珑本也未生气,只不过还望聂小姐千万要管好自己的嘴,下次若是不小心将这话在家父家母面前说了,玲珑也只好有所表示了。”
“至于这同行的邀请,玲珑想还是算了的好。”
安玲珑摆摆手,拒绝了她们相邀。
“真是抱歉啊安小姐,”谭悠之脸色渐好,“下次若有机会,悠之定邀安小姐来我国公府做客。”
安玲珑点点头,笑得温软。
谭悠之这才放下了心,也是微微颔首,颇有一份贵气,携着聂冰依离开。
安玲珑打量着两人的背影,一双漂亮的杏眼里,逐渐镀上一层阴霾。
这聂冰依性子冲动,成不了大气候。可这谭国公府的小姐,也不知是伪装还是真善,一时间还令人捉摸不透,不过那谭国公谭元丰房里妻妾成群,谭悠之这嫡小姐想要活得漂亮光彩,恐怕背地里算计的人,还不少。
罢了,一时之间她也不会与谭悠之起冲突,这段时间里她只安分守己地扮好安家大小姐即可。
安玲珑很快挑了一件金丝香木嵌蝉玉珠,便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惊马
马车里。
安玲珑敛了眉目,细细思索着她的计划。
含蕾一向安静本分,这次却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您……”
“我如何?”安玲珑蹙了眉头,目光里有一丝探寻,“对了,暗卫何时会到?”
含蕾立即低头道:“想来不多时了,这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本家选好人送来了。”
“是吗?”
安玲珑问道。
如今,这京城的圈子里水实在太深,她万万没想到哥哥的下落竟然与皇室联系在了一起,不过,这也的确符合洛云嫣那混蛋的尿性,越难啊,才越好玩。
那么如今,她便也只能再往这深水里再大踏一步,主动进坑了。
正思及此,外面却传来一声惊呼。
“啊——”
是车夫的声音!
安玲珑眼睛一定,还未来得及发话,便一下撞上了马车后壁。
砰!
定是这马儿发了狂!
那马高声厮叫着,像是受了极大的痛苦,全然不顾自己身后的马车,疯狂地冲了出去!
马车剧烈地颠簸着,外面还不时有路人的尖叫声响起,安玲珑虽有些防身武功,但她还要护着没有武功的含蕾,实在难有余力控制惊马,更何况,一个尚书令家的小姐会武功,她该作何解释?她颠簸地隐隐想吐,身体又不断撞上马车车壁,剧痛和恶心的感觉交织着,实在令人难受。
她艰难地向窗外瞥了一眼,梭然发现这马正朝着一家铺子撞去!
顾不了了!
即是拼着身份暴露的危险,她也定要将这马控制住,万万不能将性命断送在这里!
安玲珑嘱咐了含蕾一句:“尽量将身子蜷起来,保护好自己的内脏!”语毕,便足尖一点,欲要冲出去。
她本是打算假装受不住这马车颠簸摔了出来的样子飞出,却在出去的一瞬间瞥见一道影子闪过!
那马瞬间惨叫一声,倒地不起,可这车厢却一下给甩了出去!
定是那暗卫到了!
安玲珑眸子一凛,低声道:“去救含蕾。”以她的武功,在这样一甩中保全自己的本事还是有的,只不过顾着身份,恐怕断几根骨头是难免了。
她微微闭上眼,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剧痛。
却没想到,在接近地面之时,到来的却不是断骨之痛,而是一个冰凉而又带点温和的怀抱——
这人武功极高!
安玲珑一时摸不清对方身份,是以在睁眼的瞬间以手成爪向那人的咽喉而去!
却不曾想到——
穆简!
安玲珑梭然瞪大了眼,慌忙将掌握紧成拳欲要收回,却被这个男人抓住了手腕,一时间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被抓了个现行。
她低低开口:“放手!”
此话一出,便是安玲珑自己也惊了惊——她怎能以这种语气对着这堂堂亲王世子说话?
却没想到,穆简听闻此言,愣了愣,随即便放了手。
安玲珑挣扎着翻了下来,立即向穆简行了个礼,垂首低声道:“多谢世子相救!玲珑方才失礼,还望世子谅解。”
“不行。”穆简淡淡开口。
安玲珑一滞,傻了眼:“哈?”
“我既与你有救命之恩,那便是你欠了我,如今又向我讨饶,那便是想再欠我一份了,是以,不行。”
所以,这算是解释吗?
安玲珑抽了抽嘴角,也是脱线地开口:“就不能欠两份吗?”
“唔,”穆简歪着脑袋想了一想,狭长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疑惑,“能啊。”
……安玲珑已不知该如何接话,无语地仰头,却一瞬间撞进了穆简的眸子里。
那双眼里浮着无数的冰暗阴凉,又夹杂着无尽的温柔与纯稚,似火光于水上起舞的矛盾,又似野草在暗夜里生长的疯狂,带了一种令人捉摸不透的美与惧,好像人面对深邃的宇宙眺望远处明星,却始终不敢踏步。
那……是大哥会有的眼神吗?
安玲珑正思索疑惑着,却见穆简唰地一下摇开手中折扇,笑容里一派风流,道:“所以我饶了你了。”
“……谢世子!”安玲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世子,玲珑可否欠你…第三次?”
“可以啊。”
看着这个一脸风骚的男人,安玲珑只觉得呆萌,她不断在内心拷问自己:他真的会是大哥吗,他,会是吗?
“玲珑想问,世子……您是否听说过…安修旭这个名字?”
穆简眯了眯眼睛,咕哝着说道:“不曾,不过这个名字,倒是耳熟。”
……这算什么?
安玲珑干脆开口道:“既是如此,玲珑谢过世子了。世子,玲珑告辞。”
她转过身,此时那护卫打扮的暗卫也已从新驾了马车过来,安玲珑提着裙子,正准备上车,却又被拉住了手腕,只见穆简眸色澄澈,一字一句道:“你欠我三次。”
“好,三次。”安玲珑回眸一笑,也认真地说道,旋即抽回手,钻进了马车里。
一阵风掠过,那载着安玲珑的马车也摇摇晃晃地驶回安府,穆简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样,静静地望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几秒,便朝着后面挥了挥手,示意身后官兵前来收拾眼前的惨烈场面。
他背过手,两道剑眉高高挑起,凤目里闪过一丝疑惑。
安修旭……到底是谁?而安玲珑……又为何看起来这般熟悉,竟令他屡屡放纵?他虽不是什么大恶之人,可说到底也不是一个软心肠的大好人,为何会对这个女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
安玲珑么,安家大小姐?
他恍惚地回忆起上次中秋宫宴,自己好像见过这张脸。
是因为这样,她才看起来眼熟吗?安严是位能臣,也一直都忠于皇室,他能找回失踪十数年的女儿,实在是件好事,对这刚回安家近三个月的大小姐有所宽容,似也是应该的。
罢了罢了。此事倒不必过分探究。他现在只需做好他的事即可,想想父王,想想自己的皇帝表哥,再加上那群宗室的老家伙们,他还有许多人要应付呢。
此时已近黄昏,凉凉的风吹过,带走了些许血腥的气味。眼前这“凶案现场”也已收拾的差不多,可以去下一个巡防地点了。
他脸上挂起风流笑意,悠悠然离开。
他和安玲珑都没发现的是,这街上一家茶馆铺子里,始终都坐着一位着普通布衣的男子,暗暗看着两人,脸上笑得灿烂而又……猥琐。
作者有话要说: 求收藏啊求收藏
☆、忠心
安玲珑刚上马车,便见含蕾一脸泪的模样,甚是娇弱。
“哟,这是怎么啦,谁惹得小娘子如此不悦?可要姐姐替你教训一二?”安玲珑开口调笑道,想想洛云嫣混蛋耍流氓时的动作,又伸出手指去勾含蕾的下巴,如此,倒真与那地痞无异。
含蕾却并没有破涕为笑,而是哭得更凶。
她恭敬地向安玲珑行了礼,又流着泪哽咽道:“小姐您何苦护我?何苦?含蕾不过贱命一条,死不足惜,倒是小姐您……竟让弘大人救我!”
安玲珑也是一滞,对呀,何苦?不管是这辈子作为尚书令小姐还是上辈子侯府小姐的身份,她所接受的教育也是十个下人的命也抵不上她自己的一星半点儿。按理说,她是应该在最关键的时刻放弃含蕾保护自己,但是……不知什么时候,她好像变了。
之前那一句“救含蕾”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