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回去了。”
他抬抬头,灯光被眼前的女子遮盖,她的发梢泛着淡淡的光泽,漆黑的长发绕过她的脖颈,落在细小精致的锁骨上,慢慢藏到身后,随着她弯身的动作扑散下来,带着令人迷醉的香气。
她伸出手拉住他,他虽然没有躲开,却也没有动。
弥蒙难得皱起秀眉,手上用力扯了扯他。
“不要撒娇。”
“没有。”明裎北哆哆嗦嗦的伸手到背后按住痛点,撑着一张宿醉之后苍白憔悴的脸,笑得很不安,“我有点疼,稍微缓一缓,缓一缓就好。”
弥蒙以为他是刚刚摔得太狠,所以想要撒娇什么的,就由了他,侧身倚在光洁的壁砖上,目光淡淡的。
裎北笑了笑,抿起唇,长腿缩缩着收在胸前,侧侧头想要看窗外,猝不及防,一滴泪溅在地面上,在如此安静的空间里显得那么的突兀,他突然愣住了,笑意凝结住了。
再怎么都不能撑下去了,再怎么云淡风轻的笑都装不过去了。
“疼。。。”
他缩缩起来,启唇漏出细小的呻吟,手扯皱了后背的衣服,发出细小的撕裂声。
弥蒙被裎北的样子吓到了,略略也有些慌张了,转身刚想出去喊人来帮忙,脚步一顿,转身却发现,裎北匍匐在地面上按着后背,指尖颤巍巍的拽着她的睡衣裙摆,一边压抑着喘息,一边红着眼睛望着她。
她扶起他,手腕被他捏出细小的清脆的声响,皮肤迅速红了一大片。
“我有药,你不要声张。”裎北想要笑一笑,却被又一波猛然袭来的疼痛拉扯的呲了牙,像一个失败的鬼脸,“帮我放洗澡水,我都出汗了。”
弥蒙沉默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求你了。”
裎北眨眨眼睛,摆出一个难看的笑。
望着眼前苍白羸弱的少年,弥蒙突然想起那年冬天站在家门外发着传单的自己,那表情里隐着的倔强慢慢重合在一处,她俯下身,慢慢钻进少年的怀抱里,支撑着他起身。
扑面而来的一团馨香,带着让人难耐的温度,裎北默默的红了脸,摸索着墙面,顺着弥蒙的动作坐在马桶上。
“药在哪。”
“在我房间的桌子上,就一个白色的小瓶子,一开灯就能看见。”
“你待一会儿。”
胃里的酸涩翻了几个跟斗,宴兮按着胃,默默的靠在卫生间外冰凉的大理石墙面上,寒冷透过薄薄的睡衣携着铺天盖地的悲伤而来,几乎侵占了她此时所有的情绪,喉咙里烫起一簇簇火苗,吞咽都疼得人想掉泪。
弥蒙刚走出来,就撞进宴兮眼底,两人都有些怔忪,宴兮挥挥手表示自己不进去,就在这里待一会儿就好,弥蒙点点头,踩着轻巧的步子走进走廊深处。
侧侧头,散乱的发丝扑散缠绕在肩际,目光跟着弥蒙的背影落在走廊尽头,落地窗外硕大的月亮弯弯的凝在天际,泛着清冷皎洁的光,好像所有的情绪在那月光的映照下都无所遁形。
作者有话要说: 可能我一开始为了铺垫,写的有些让人混乱。
现在来顺一下。
明宴兮明裎北是明家正统血缘的孩子,明净峒是被收养的。
明楷南是其父与其钟爱女子的私生子,归来的他摆明的就是来捣乱的。
净峒的男友苏徵钦却与他有联系,造成两人隔阂。
明家主母早就伴随青灯古佛,连裎北都不愿搭理。
明宴兮拒绝了钟情于她的礼海和唐彦,迷迷茫茫看不清自己。
明裎北从幼时便身患重病,家人都深知他命不久矣,便纵容他成长至今。
弥蒙的出现却让他莫名的有了希望。
暂时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
☆、踌躇百绪
小雪前后
我从来都不知道,活着,对一个人来说,会那么的重要。
我也从来都没意识到,裎北会离开我。
他本该就日日的绕着我转悠的,我最亲爱最疼爱的小弟弟啊,他就该活蹦乱跳,横冲直撞的,会闯祸,会胡闹什么的,这才是他啊。
但,如今,他却要强撑着一副强虏之末的身子,为了满足我和净峒的安心,装作爽朗无事的样子。
我躲在外面,听着他那么安然的说着惨然的话,那么的平静。
那不该是他啊,这么淡然的样子,他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是啊,我多害怕啊。
明宴兮日记。
转而折腾了一个早上,困意早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了。
弥蒙坐在马桶上,手里抱着一件软白的棉质上衣,白皙的脚藏着棉拖里,手指也被匆忙套上的外套罩住。
仅一帘之隔的浴缸里,裎北软着手脚躺在里面,苍白的脸终于泛起了一丝的血色,他扑扑手,水花溅起,劈头盖脸的泼了他一脸,水珠顺着他趴趴的金发流下来,淌过他俊秀的眉眼,转而流到下颚,像是眼泪。
她揉揉脸颊,站起身。
“你要走了么?”
“衣服给你放在外面了。”
短暂的沉默足够她转身,却不够她迈步。
“你就不怕你走了,我就死在这儿了么?”
有些戏谑的语气,丝丝缕缕的透着整个冬天都无法涵盖的冰冷,扼住呼吸。
弥蒙站住了,但没有回头。
脚步声停下来好像让他很心安,他站起身,掀开帘子,钻出浴缸,扯过毛巾擦了擦,套上衣服,侧坐在马桶上仰着脸望着弥蒙的背影,头发上的水流进眼睛里,他抬手揉了揉,觉得还是很痒,就又揉了揉。
“其实,我早早就该死了。”
“从六七岁吧,就得了这么个病,身子破的不成,以前我爸在的时候还好,爸一走吧,家里就剩老姐和宴兮了,妈妈从来都是不肯待见我们的。”他哽住了,抬手拽了拽弥蒙的衣角,离家的狗狗一般可怜兮兮的样子,“帮我擦头发吧。”
她转过身,拿起毛巾盖住他的脑袋,慢慢的细细的擦,没有甩开他的手。
“说来也怪,宴兮要上学,老姐撑着店,家里就我一个病秧子,没人照顾竟然也能活到现在。”
他的声音从毛巾里传来,闷闷的。
“我从小就知道自己是个拖油瓶,但,我只是想要死的晚一点,再多看你们一阵子,一阵子就好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跟她说这个。
乞求同情吗?
好像不是。
也许,他只是想要说说,或者,他想从她那里得到些什么。
什么呢?
也许,她只要肯听着就好。
后背上的疼痛渐渐安抚下来,裎北放开弥蒙的衣角,撑着浴缸沿儿站起来,拍拍弥蒙的肩膀。
“不如,做我女朋友吧。。。”
弥蒙抬头,一个笑盈盈的脑袋凑到面前,带着沐浴后的馨香,几乎和整个房间的气味融为一体。
“我回去啦,早点儿睡。”
裎北歪歪头,侧身闪过她,一边儿扑棱着湿漉漉的脑袋,一边儿晃晃悠悠的走了出去。
弥蒙知道,他又变成了明裎北,变成了那个从来都是笑着的明裎北了。
眨眨眼睛,像是听了个无关紧要的故事,眼底没有一点点的泪,就是身体里止不住的疲惫。
拉开浴帘,俯身蹲下去,将睡衣衣袖卷到手肘。
池子里的水清凌凌的泛着涟漪,温吞吞还带着裎北身上略带寒冷的温度。
扯掉底塞,放掉流水,一池子水汨汨流去,渐渐放尽。
胸口闷闷的,被裎北默然扎进的秘密填满,慢慢的蔓延成一道伤口般的深渊,涩涩的溢出淡淡的悲伤来。
等宴兮她们醒来,都到了下午。
明宴兮宿醉醒来,头疼欲裂,心情不爽之下,就撺掇着裎北起了床,又去敲了弥蒙的门,门没关,悄声摸进去,却发现弥蒙窝在被子里睡得人事不知,想来是昨晚照顾他们这两个家伙太累了,想着让她多休息下什么的,就没再叫她,轻手轻脚的出去,正准备带上门,却停下了。
身体里的疲倦并没有安然沉浮,反而随着日日的生活此起彼伏的作乱。
宴兮回身,重新侧坐在床沿边儿上,抚摸着弥蒙黑色绸缎般的长发,眼前闪过上午自己躲在门外听到的话,心下一片酸涩。
胸口憋闷的很,言语到了唇边,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裎北的病并不是个禁忌。
宴兮从小就知道,从小也就把惯着裎北当做己任。
闹里闹腾的长大了,裎北一直都没有很严重的病发,身体也长得很快,正当她们两姐妹庆幸不已的时候,裎北却从这年夏天开始背痛,症状从一开始只觉得有压抑感,到现在不吃药就会痛个死去活来的地步。
宴兮并不是不知道,但,她也只能配合着裎北装傻,力图让她们这个本来就很悲惨的家不要陷入愁云惨雾之中。
每日每日都像是在等待着死神的降临,希望也早早的就在每夜每夜的噩梦惊醒中被消磨殆尽。
半月一次的化疗和复诊都没有拖垮裎北,他还是保持着乐天的二样子,天天冲这个犯个贱,冲那个卖个萌的,日子过得还算得上是舒心。
他从没有透漏出一丝一毫的绝望,他成功的伪装让宴兮和净峒都几乎要忘记他的病了。
但,时间是在缩短的。
宴兮很是害怕。
怎么办啊,对啊,怎么办啊,我最宠爱的小弟弟就要死了啊,他现在在跟我闹跟我说话,也许下一秒他就会无声无息躺在那里死去,变成和大地融为一体的冰冷,不会说话不会笑,不会生气不会闹。
多恐怖啊。
但,又能如何呢,除了乞求他不要被带走,日子还是要过的。
我只能,只能配合着他,将他的关心演绎到最后。
但如今,他心底里有了希望,想要活下去了。
他也许,也许是爱上了弥蒙,作为朋友,我不该瞒着她的,但裎北会不会被拒绝,我要不要去求求她。
如果我做了,那又将弥蒙置于何地了呢,她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唉,想来想去,不如什么都不做,顺其自然好了。
这么干坐着想了好久好久,直到门外明裎北叫唤着饿,明净峒敲门催促了,她才站起身,推门离开。
门齿轻碰门框,铜锁齿扣咬合。
弥蒙翻身起来,慢慢倚上床栏,微风扬起窗帘,斑驳阳光漏进屋子,扫过她绸缎般的长发和精致的恍若古典仕女的面容,最后凝固在她迷蒙不离的眉眼之间。
“弥蒙呢?”
棉白线衣的裎北凑过来,宴兮用力眨眨眼睛,侧身坐在餐桌旁边儿,收起心底翻腾起来的情绪,控制着自己慢慢扬起戏谑的笑意。
“哎呦,怎么着,对我们家蒙蒙有企图啊?”
“怎么说话的啊。”明裎北特嫌弃的撇撇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都是山大王出身的。”
明宴兮还想抢白几句,就被明净峒递过来的煎蛋盘子打断,她接过来搁到明裎北面前,顺便甩过去一个白眼儿。
“总之你甭想!”
明裎北瞪着一双大眼儿,攥着筷子,明宴兮敲敲他的煎蛋盘子,比划了比划脖子,明净峒是实在看不下去这俩人儿在饭桌上还要斗来斗去的样子,就又和事老了一把。
“得得得,难得能一起吃顿饭,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
“切。。。”
普通方桌上铺着小碎花儿的餐桌布,光泽适宜的煎蛋盛在莲花繁纹的套盘里,满满一捧手碗的小米粥温吞吞的勾人食欲,一小箩筐的素馅儿小包子堆叠在一起,样子可人。
煎蛋下了肚,胃里添了些东西,醉酒的感觉也退了些,明宴兮夹着个包子咬了口,嘟囔了句,“怎么没瞅见姐夫啊?”
“哦。”明净峒捧着小米粥慢条斯理的喝,“我们冷战呢。”
“处对象儿就这样儿。”明宴兮难得摆出一脸的和事老样儿,净峒却秒都不秒她,只是一味安心喝粥,搞得宴兮这好心泛滥的很没劲儿,“先说好啊,我可不是让你妥协,只是他也不容易,让你稍稍让出三四分余地,让两个人都别太僵。”
“唔。。。?!”裎北慌慌忙忙咽下一口,接了句,“老姐你这性子还能跟人冷战?”
“这不是一分半分的退让。”明净峒弯了唇,却没有半分笑意,“关于明楷南的,都是原则问题,半分都不能让。”
“什么意思。。。?”一听到某某个讨厌鬼的名字,明宴兮觉出来有几分不对劲儿了。
“他似乎和明楷南有点联系。”
“。。。”明宴兮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她慢慢的咀嚼着,像是久食的僵尸在啖食一副残存的尸骨一般细致,差点儿把筷子一牙口给咬断了。
气氛不小心就这么低沉了,但,世界上像明裎北这种脑子卡的人就是多,他琢磨了好一会儿,来了句惊世骇俗的。
“你是说,二哥和姐夫有奸情。。。?”
“呃。。。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