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韵苓擦拭眼角,余光睇到她走出去的身影,“成佑都这样了,你还要去哪?”
傅染耳朵内听不见旁的话,脚步僵硬向前。
李韵苓难掩悲痛,“人心隔肚皮,知道成佑不行了,就想着赶紧为自己做好打算。”
傅染来到范娴的病房门口,傅颂庭垂着头一动不动站在外面,她嗓音沙哑,“爸。”
傅颂庭抬头,满眼血丝,“怎么这么快?”他望向身后,“就你一个人过来的?”
傅染捂住嘴,强忍着,几经哽咽后才开口,“医生说,成佑可能不行了。”
傅颂庭心有吃惊,“他到底什么病?”
看明成佑近段日子的消瘦,傅颂庭知道他身体不好,却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傅染在椅子上坐下来,“心脏病。”
傅颂庭半晌没说话,一阵叹息传入傅染耳中。
病房内有医生陆陆续续走出来,傅染赶紧起身,“医生,我妈怎么样了?”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其中一名医生走到两人跟前,“看来是撑不过今晚的,你们进去看她最后一面吧。”
相比傅染,傅颂庭却要冷静许多,走进病房,范娴戴着的呼吸机并没有摘去,傅染过去扑在她身上恸哭,傅颂庭坐在床沿,他拉起妻子的手,“小染,别哭了,你妈变成植物人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也奢望过有奇迹,但一天天耗过去,看她这样生不如死的活着,如果能够解脱,我们别再强行留住她了。”
傅染两手扣住范娴的肩膀,“妈!”
傅颂庭用范娴的手背掩住双眼,傅染看到他紧攥着范娴的手,生离死别不过一瞬间,留下的伤痛却是放大了千万倍。
“你们为什么都不能等等?”傅染伤心欲绝,“妈,你难道不想看看我的孩子吗?”
傅颂庭掩不住哽咽声。
门口一阵焦急的脚步声传来,站在外面的主任伸手想敲门,可看到这一幕,哪怕是铁石心肠都能被揉碎。
可时间不等人,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敲响房门。
“少奶奶。”
傅染伏在范娴旁边的身体一僵,她抬起头看到主任,“是,是不是成佑……”
主任点点头,“有件事我们想告诉您。”
傅染握住范娴的手,她最爱的两个人,谁都撑不住了。
傅颂庭走到她身边,将她握紧的手拉开,“过去吧。”
傅染无异于一具行尸走肉,她跟着主任来到外面,走向办公室的路上好像淌过一条极深极冷的河。
主任率先推开门,傅染看到李韵苓和明嵘也坐在里面。
她跟着走进去,满目都是刺眼的白色。
主任示意她赶紧坐。
李韵苓看也不看她一眼,“你说成佑可能有希望,是真的吗?”
傅染停止的心脏陡然跳动,眼睛望向对方。
主任面有难色看了傅染一眼,尔后将目光别开,“在进行心脏器官移植手术时,供体的各项指标与受体的配型越好,移植手术的效果就会越好,排斥性会越小。但是,现在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目前免疫抑制药的效果都比较理想,这样使得在心脏器官移植时对配型的要求有所降低,就目前而言,只要血型相配,都可以考虑进行心脏移植术。”
“可是,”李韵苓也知道里面的难处,“如今最要紧的,是一时找不到供体,再说成佑也撑不下去了。”
主任若有所思翻动手里的资料,视线重新落回到傅染脸上。
傅染怔怔出神,她的心已经没有多余的空间去考虑别的事,主任思忖片刻,斟酌着开口,“少奶奶,您母亲的血型恰好跟三少相配。”
她如遭雷击,形容不出此时的心情,李韵苓满目吃惊,“你的意思是说,范娴的心脏能救成佑?”
“手术完成后,如果他的存活可以超过一个月,这个手术就应该说是成功的。”
傅染张了张嘴,明嵘瞅了她一眼,李韵苓话到嘴边强行吞咽回去。
“少奶奶,方才您母亲的主治医生通知我,说您母亲挨不过今晚,依照我的提议,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离去还不如留住能留住的,我相信倘若您母亲能够做选择的话,她也会愿意的。”主任将利害关系跟她说清楚,“三少已经拖不下去了,错过这次机会将再没生还的可能,您看……”
腕部陡然一紧,李韵苓握住傅染的手,“小染,成佑的命这会全在你身上,上次的希望是怎么被掐断的你都看在眼里,你不会不同意的是吧?”
一块巨石瞬间压得傅染喘不过气。
“小染,你倒是说话啊!”李韵苓情急之下使劲拉住傅染的手,她脸色苍白如纸,站了起来。
“韵苓,”主任以眼示意她,“让少奶奶考虑下吧。”
“这还需要考虑吗?成佑是她老公她还想不救吗?”李韵苓嘶吼出声,傅染已经拉开办公室的门径自走出去。
脚步顿住,傅染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实在没有力气再走一步。
李韵苓的哭声透过办公室传出来,萧管家大步来到门口,傅染头顶的灯光被人影遮去,她慢慢抬起头,脸部是一种难言的呆滞。
“少奶奶?”
傅染伸手抹去脸上的冰凉,撑了下后,又一步步朝另一侧走廊而去。
回到范娴的病房,里面医护人员全部撤走,傅颂庭在给妻子按摩,傅染看了如鲠在喉,站在原地半晌移不开脚步。
傅颂庭将范娴的手放到耳边,“我们当初走到一起也算不容易,家里反对声那么大,可我们也陪着到了今天,现在你要先走,每回总是说你念叨我这念叨我那,渐渐成了习惯,以后要怎么才能改得掉?”
傅染站在房间内不出声,灯光在她周边形成一个光晕,她握紧手指。
时间在指缝间流逝,傅染慢慢走到傅颂庭跟前,他侧过脸来,看到她咚地跪倒在身前。
“小染。”
傅染不知该怎样开口,所有的话语冲到喉间,都成无力。
傅颂庭想拉她起身。
傅染两手撑在前方,上半身弯下去额头重重磕于地面,“爸。”
“怎么了?”
傅染看到自己的眼泪在膝盖前簌簌而下,她哭得连说出来的话都断断续续,“成佑——”
十指用力屈起抓着地砖,仿若能看到一道道挣扎的痕迹。
傅颂庭握住她的肩膀,“你还大着肚子,起来再说。”
傅染被他搀扶着起身。
“爸,他也拖不下去了,医生说只有妈的心脏才能救他,我要怎么办?”她双手掩面,明成佑这好不容易滋生出来的一点点希望,却是要面临着范娴离开的事实,尽管知道,哪怕没有明成佑,范娴还是要走,可如此残忍的现实摆到眼前,傅染哪里能招架得住?
傅颂庭坐回床沿,目光移向范娴的脸。
“小染,你别觉得太难受,”傅颂庭叹口气,“如果你妈的心真的能够救成佑,也算是上天的安排,她一直自责没能好好爱你,亏欠了你二十几年的感情,能在成佑身上得已延续的话,也没什么遗憾了。”
傅染站在床边,眼里看到的范娴,是一张朦胧的脸。
“小染,我跟你妈都是党员,之前也自愿签署了死后捐赠遗体的协议书,你不要难过,就算你妈的心脏不救成佑,也会给其他人。”
傅颂庭端详病床上的妻子,傅染有些吃惊,“你们?”
“人死了还要这具身体做什么?烧掉后也不过是捧灰而已,如果能多救几个人,到底能不能入土为安又怎样?心灵能够安静才最重要。”
傅染走到床畔,耳内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仪器声,她看到原本是波形的线,陡然成为平直。
“妈!”
她声嘶力竭。
傅颂庭松开握住范娴的手,没多久,医生跟护士再次涌进房间,经过抢救后,宣布死亡。
傅颂庭两眼通红,他走到傅染身侧,“小染。”
话音未落,人却倒了下去。
“爸!”
这样的刺激,哪怕装得再坚强都禁受不住。
护士合力将傅颂庭带到旁的病房,傅染几步走近范娴床边,她脸蒙入盖于范娴身上的被子内。
主任闻讯快步赶来,“少奶奶,您快做决定吧。”
就算是残忍,却还是忍不住催促。
傅染直起身,主任将准备好的文件给她,“还是需要您签个字。”
傅染接过签字笔,手却似有千斤重,这一笔落下去,意味着范娴就真的走了。
带着残缺破败的肢体,从此远远地离开傅染。
眼泪一滴滴砸在A4纸上,晕开的字体呈现出放大的模糊,傅染强打起精神,颤抖而快速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主任目光望向范娴,“准备手术。”
“好。”进来的护士长等人赶紧出去做准备工作。
傅染看到一名护士要把呼吸机摘掉,“等等。”
她越步上前,护士瞅了眼,把手松开。
傅染坐在床沿,拉起范娴尚有余温的手,她将手背贴向自己的脸,“妈,下辈子您要记得,如果我还能成为您的女儿,您一定不能让我离开你那么久,您别走得太远,知道吗?”
傅染强拉起嘴角,眼泪却忍不住簌簌而落,“妈,您记得,您的外孙他叫明擎瀚,您还要记得,您有个女儿叫傅染。”
她单手撑在范娴耳际,身子倾过去,另一手扣住呼吸机。
微用力,她把呼吸机亲手撤掉。
傅染看到医生和护士出来,推了范娴的床往外走,她手掌掐着床头柜,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傅染这才跟出去。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李韵苓和明嵘都在外面,傅染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掩面而泣,漫长的等待,就犹如在挖她的心,取她的内脏。
明铮送了赵澜赶来,他看到傅染,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傅染环紧双肩,明铮把车上拿下来的外套给她披上,“别担心,他不会有事的。”
傅染只觉鼻翼间冲出一股滚烫,手一摸才发现是流鼻血,明铮赶紧拉过她的手,替她按紧虎口处,“把头仰起来。”
她却充耳不闻,任由鼻血滴到身上,明铮忙从赵澜那取来纸巾替她按住鼻子。
傅染眼睛紧盯着手术室的门,李韵苓看到她的样子,几步走到她跟前,“这里有我们,你快去休息吧。”
她伸出手,用纸巾按紧鼻子。
李韵苓眼角软下,手掌落到傅染肩上,“你妈妈……但也总算能让成佑有希望,小染,别太难过了。”
明铮难掩吃惊,“小染,阿姨怎么了?”
傅染抿紧唇瓣,明铮大概也猜出了几分,他侧脸别过去望向傅染,腹部传来的抽痛似乎越加明显。
她站起身,去洗手间把脸上的血渍洗干净。
傅染走出去后无力地靠向墙壁,她实在找不出半分还能坚持下去的力量,慢慢回到手术室外,一股温热顺着大腿内侧破体而出,傅染痛得弯下腰。
赵澜忙走向她跟前,“小染,怎么了?”
“肚子好痛。”
赵澜定睛一看,“不好,羊水破了,是要生了。”
李韵苓赶紧让明嵘去喊医生,“离预产期不是还有二十来天吗?”
傅染撑住墙壁,被送进产房时已经凌晨4点。
尽管是单独的房间,又有两名负责接生的护士在旁,傅染还是感觉到挥之不去的孤独感,又是在这样的情景之下。
她痛苦难耐地紧揪住床沿,护士给她检查,“宫口才开一指,还早呢。”
这时候的阵痛,大约十来分钟一次。
傅染忍过后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明成佑早已在医院给她安排最好的房间和医生护士,可傅染宁可躺在普通的产房内,有老公可以陪产,别人哪怕再专业,都不能拂去傅染心里此时的恐惧。
两名护士见时候还早,时不时也会过来看一下。
“你听说了吗,主任在做个心脏移植的手术。”
“听说了,”另一名护士扭头望向傅染,“你说好好的生孩子,妈和老公都不在身边,怪可怜的。”
“可不是吗?我当时生第一胎,全家都出动了,堵在产房门外,我老公更是急得团团转,中途还给我买巧克力进来,说让我接接力。”
阵痛猛然袭来,傅染屈起双膝,这种痛一下缓一下可比一刀切下去令人难受的多。
她额前渗出细汗,后背早已浸湿,护士过来望了眼,“我看到明天中午差不多。”
另一人也上前,“有些人生孩子就很容易,可有些人就得受尽折磨,肚子里的小家伙,可别让你妈妈吃太多苦。”
一直撑到早上7点多,傅染痛得全身酸麻,赵澜进病房来,买了些吃的,护士从口袋里掏出块德芙放到床头柜上,“应该快了,你加把劲。”
傅染满脸的汗,她伸手拽住赵澜的衣袖,“妈,手,手术怎么样了?”
“还在进行。”赵澜满面担忧,“小染,妈就守在外面,你要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