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官喘了两口气,略略讶异道:“……你,莫不是睡着了?”
敏容:“……”
新郎官继续道:“真的睡着了?”
敏容默默的朝着他挪了挪,将顶了红盖头的脑袋往他跟前探了探,示意他先将盖头掀下来再说。
新郎官恍然大悟:“哦,对,本王忘了还有……”掩嘴咳了咳,这才继续,“……还有个盖头”
说罢,便伸了手过来掀盖头。
敏容巴巴的望着伸过来的那只手,十指修长莹白好看,却是有些病态的苍白,只见那只手颤巍巍的捏起盖头一角,抖啊抖,抖啊抖的想将它掀起来,可大约是体力不继,掀到一半,苍白的手就软软的垂了下去,被掀起的盖头也随之又落了下来。
她好不容易看到脚前的三块地砖,不想随之又成了红通通的模糊一片……
好在那只苍白的手并没有放弃,继而又颤啊颤,颤啊颤的掀,如此重复着掀了十来遍,都未曾将盖头掀起来……
敏容看的实在窝火,觉得这人分明就是在耍她!
但,夜色清冷,那只手最后一次掀盖头失败之后,她便听见了那人喘着气,用疲惫极了的嗓音悲痛道:“你,你能搭把手吗?这盖头。。。。。。太沉了。。。。。”
整天下来,都乱嘈嘈的,敏容脑仁里本就有些混乱,听到这话竟一时没能回过味儿来,半天才明白,不是盖头太沉,而是王爷的身子太过娇弱了,想将手举高些都不能……
这青河王说话也忒婉转了些……
彼时她还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想明白这一层后就十分愿意助他一助,可要如何“搭把手”却将她难住了,总不好自己将这盖头给掀了。
她在盖头下狠狠皱了皱鼻子,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办法,于是十分轻微且娇羞地点了点头,新郎官应该是看到了,因为那只好看的手又出现在盖头下面。
敏容拿起被自己绞了一整日如今已皱巴巴的帕子,在对方眼看要功败垂成的瞬间将其裹住,然后伸出自己的双手将那只好看的手给握住,这才往上举,慢慢地朝盖头凑近,等看他捏住了,又使劲往上抬了抬……
一块地砖,两块地砖……五块地砖……终于,她从眼角的余光里,看到了灯台上燃得正旺的喜烛……
旁边的人也大松一口气,又喘了许久才缓过来,很是知礼地说:“有劳……”听声音,好像这两个字都说得异常吃力。
娘亲说新娘子最大的规矩就是要矜持,敏荣便十分矜持地点了点头,也不好主动扭脸去看他,可眼珠子却禁不住往旁边斜了斜,然后就看到一身大红的喜服,和他胸前垂下的一缕黑发。
旁边的人终于又发话了,依旧断断续续的:“关于本王……你应该也听闻了不少,这桩……婚事虽是父皇母后的意思,本王却也知对你不住……咳…咳咳……”
看他咳得背都拱了起来,敏容赶紧去旁边的小炉子上倒了一杯茶,低头尝了一小口,觉得有些烫,又从桌上的茶壶里兑了些冷的进去,这才端过来,一手在他背上帮着顺了顺,一手端着茶杯凑到他唇边上。
她这才发现病秧子虽然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却长得很好,尤其是浓眉下的那一双眼,掩在长长的睫毛下面,黑亮黑亮的,又暖人心得很,就像……就像刚出壳不久的小鸡仔,黄绒绒的毛,黑豆样的眼。
想到这里,她看他的眼神也跟着柔和了几分,青河王应该是真的咳痛了,也顾不得讲究,就着她的手喝掉半杯水,呼吸终于和缓了一些,等气完全顺了才又开口:“早些睡罢,等躺下了就会好些,你莫担忧。”
他说罢,便伸手去解腰上的玉带,可动了两动又开始气喘吁吁,他自己倒还不觉得,只是教旁边的人看着甚是揪心,好在最后还是挣扎着解了下来……
前面说了,敏容那时是个善良的姑娘,加上到底是“夫妻”,只好上前“搭把手”,帮他把外袍和靴子都脱了,扶着他躺平,又盖好锦被。
等弄完这些个,她看了看里侧剩下的半张床,又瞅了瞅烛台,本想去吹熄了蜡烛再宽衣解带,可偏偏喜烛是吹不得的……
她咬咬牙,转身到妆台前去掉发髻上的凤凰冠和珠翠,又去掉最外面的一层翟服,这才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里侧躺好,奈何这雕花楠木大床上却只有一床锦被……
教导嬷嬷说,无论洞房之夜遇到什么,新娘子都要忍着,可如今的夜里着实冷了些,她看旁边的人没什么反应,于是便揭开被子的一角,往里头蹭了蹭,片刻之后,又蹭了蹭……
如此三蹭之后,她总算将整个身体都躲到了被子下面,暖和得很,顿时觉得这个洞房夜总算是圆满了,忒不容易……
却不想病王爷又开口了,也许因为躺平了,这次说话果然要顺一些:“本王也曾上书回绝过父皇母后,到底已经病成这样,太医也说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已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却难为你要与我这个活死人夜夜同床共枕……若我能在白日里去了,那倒也好;若是在夜里,等天亮了,你才发现,岂不是同死人在一张床上躺了一宿…咳…咳……那同在棺材里过夜,也没区别了,可怜你一个姑娘家,多半是会吓到……咳…咳咳…”
一阵风过,合欢树在夜色里抖了抖,敏容却觉得那风好像是贴着自己的面门而过,凉飕飕的,心里也跟着发毛……
看来今夜,这锦被是捂不暖身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阴风扫过,会不会有阿飘呢?
好别致的洞房夜哦,某冈忍不住要为自己点赞,六十四个赞!
☆、王爷无辜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边传来绵长的呼吸,轻得如同秋夜庭院里那的一声虫鸣,隐在浓浓的夜色中教人辨不清楚,敏算不禁有些担心,不会真的就在夜里挺尸吧?他要真的断气了了,那自己岂不是真的要同一个冷冰冰的尸体睡在一张床上?太可怖了……
夜深人静了她只能听到自己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为了避免同死人同床共枕,她只好伸出手去,探了探王爷的呼吸,并且决定要彻夜守着这个随时会断气的病秧子,今夜就不睡了!
她两眼使劲地睁着,可终究还是没撑住,不知什么时候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上眼皮就缓缓地落了下来,然后在阖上的那一瞬间,她又陡然清醒,觉得好像哪里不对,是了,屋里太静了,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
她一个激灵,赶紧伸出手,在病王爷的鼻翼下探了探,还好还好,尚有一丝气息,虽然微弱得很。
就这样,整个晚上,敏容也不记得究竟在病王爷鼻前探了几探,终于睡着了……
第二日清早,敏容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身边的夫君如何了,可这一看却差点要她半条命,青河王还保持着昨晚睡着的姿势,面色苍白,可唇角……唇角上却还挂着一道暗红!
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轰一声,敏容只觉的头皮子发麻,忙对着门外喊:“来人!”
话音刚落,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串的丫鬟端着盆盆钵钵罐罐进来,跪在地齐声道:“见过王妃。”
敏容坐在床上,尚未穿外衫,可此时也顾不得了,只隔着床帐急急地对外面的人道:“可有太医在府上?速请太医来,王爷他吐血了!”
话音刚落,下面的人一齐抬起头来,满脸的惊慌,可还没等她们动,吐血的人倒是先有了反应,青河王皱皱眉睁开眼,双眼惺忪,满脸都是不解,看着敏容:“可是出了什么事,你怎如此惊慌?”
这个情形,怎么讲呢,好比你祭奠事正对着棺材叩拜,可那棺材的主人却忽然从中坐起来,和蔼地道:“不用拜了,起来吧,咱俩喝杯茶。”
这于敏容来说真的是太突兀了,一夜下来她已认定这人随时随地会找黑白无常碰头,是以听到这话便十分惊恐地愣住了,半天才异常缓慢地低下头,盯着那双鲜活的双眼看了许久,面上那丰富的神情才慢慢地退下去,整个人却依旧呆呆的,“你吐血了啊,要紧么?”
青河王听了这话,却不以为意得很:“我又吐血了?本以为已经无血可吐了……”说罢,便抬手去揩拭嘴角。
敏容紧绷的脊背这才放松下来,瘫坐在床上,一时也忘记将目光收回来了,还直直地盯着他的嘴角,却忽然觉得不对劲,上半身就往前倾了倾,凑到他跟前,须臾,脸上就挂了一层薄怒,冷冷地道:“山楂糊,王爷嘴角上的是山楂糊罢?”
青河王一脸莫名的神色,看着她的眸子那是一个水汪汪,无辜得紧。
“我都闻到酸味儿了!”想起方才自己的慌张,敏容有些生气了,虽是努力地压着,最后还是没能憋住,用微讽的语气道:“王爷真是好兴致,一大早就来这么一招,莫不是觉得逗弄人很有趣?”
青河王自始至终没有说话,苍白着脸色,睁着黑溜溜的眼睛看她,等她说完了,才温言解释:“你误会了,此事我也不知。天刚亮时就醒了,忽然很想吃山楂糊,便让人煮好了端过来,这个……大约是喝得有些急,呛出来了……当时精神不甚好,支撑不住,就又躺下睡了,也没有发觉。”
敏容看他说的这样恳切诚挚,又见他脸色苍白,心中早就不气了,反觉得是自己不好,才这么一惊一乍的乱了方寸;只是此时丫鬟们还在屋里,成亲后的第一天就闹出这样的笑话,这面皮上实在不太好看,可又无处发作,只好默不言语。
他说完见她仍旧不答话,就以为她还在生气,也笑不出来了,垂下头去,甚是戚然,“你也知道我这副身体,如今是能吃一点是一点,难得今日有胃口……咳…咳……却不想闹了这么一场,惊了你,原是我的不对,我以后再不这样了……咳……”
见他因为说话而咳的这样厉害,她心里愈发的不好受了,可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只好喊丫鬟倒了杯温水隔着床帐递过来,然后右手帮他顺气,左手将水给他喂了下去。
青河王见她如此,便知她是不气了,于是又眉眼含笑地道:“王府里的山楂糊煮得甚好,方才看你正睡得沉,不忍扰你……便让她们将你的那一碗放在盅里温起来了,眼下你可要尝一尝?”
他这么说多半是想帮她将这出闹剧就此揭过,敏容开始在心中埋怨自己,就是因为自己大惊小怪的,才闹成这样,刚刚还迁怒给别人……
因为心中羞愧,早饭时,敏容主动伺候青河王用饭,比伺候娘亲还要尽心些,只巴望着能将早上那一笔给还回去。
新王妃要进宫去给帝后叩头,还要去宗庙里上香,才算是嫁入皇家了。这本是一项极其繁复的礼制,目的当然就是为了可劲地折腾新人。
奈何青河王身娇体贵,许多繁琐的礼仪便省掉了,可即便如此,这位身娇体贵的王爷被人扶着走到宗庙祖宗牌位前,就已是气喘吁吁面色发白虚汗直流了……
随行的人看到后个个是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小心,将皇后娘娘的心肝肉折腾出个好歹来了,于是赶紧拿点好的香从一对新人手中过了一遍就迅速□□了香炉,算是礼毕了,连下跪都省了,完全不顾上面穆家列祖列宗的脸面……
连三朝回门也是一样,谢府上下更是一派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架势,等礼毕了,伺候王爷用过午饭,谢老爷便不顾夫人的眼神,早早地将这乘龙快婿给打发回去了。
直到王府的马车驶出门前的那条街,谢府上下才敢大口喘气,先前生怕出口气,就把王爷给吹着了……
托病王爷的福,敏容这个新王妃几乎没有被人为难,就连接待客人都免了,因为青河王身体抱恙不见外客……
这天早饭后,晴好的日头挂在天上,敏容让人抬了张小榻放在院子里,又抱了床薄被过来,好让病王爷躺上去晒晒太阳,服侍他躺好了,她笑着说:“王爷这几日气色见好,想来过不了多少时日就能痊愈了……”
“是啊,多亏容容嫁过来给我冲喜,竟真的将我给冲好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整个人都浸在阳光里,“日后,容容能不能唤我‘承泽’?”
她正围着那张小榻兜圈子,听闻“容容”二字脚下一软,踉跄了两步,承泽侧首望着她:“小心些,你若不愿意就算了。”
敏容闻言简直是如蒙大赦,刚想开口,请他不要叫自己“容容”,却不想他又开口了:“容容不愿叫我的名字,那将喊‘夫君’罢,也是一样,好歹亲近些。”
敏容眼睛直了直,然后赶紧开口毫不犹豫地喊了声“承泽”,生怕对方反悔。
承泽微怔,面上有些失落,半晌才“嗯?”了一声。
敏容将盖在他身上的锦被掖了掖角,道:“你不是让我喊你承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