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着急,越是沟通不畅,问路的越来越急躁,吉云却还是一筹莫展的样子。
她从包里找出个便利贴,摊在手里要那人给她写出来,男人抓着她的手,刚提起笔,后头忽地晃过一个人影,在谁也没察觉的时候,将问路的那人一把推开。
陈琛面色黑沉如锅底,音色浓厚,对着那男人就是底气十足的一声冷哼:“你干嘛。”
问路的没料想会来这么一出,踉踉跄跄被路牙绊到,整个人就乱了重心一屁股坐到地上——“哎哟!”
吉云一张脸都僵了,拦着还要上去教训路人的陈琛,几乎是扑到他怀里将人推着,急道:“不是说不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吗?”
陈琛抓着她肩膀,老母鸡护小鸡似的将她拎到身后,说:“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问路的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拍拍屁股站起来,乡音浓重地朝陈琛咕哝了一阵。
陈琛听懂了大半,看了眼吉云,她红着一张脸,又是笑又是埋怨地说:“人家是向我问路的。”
霎时间,无人言语。
喜报声音弱弱的:“琛哥?”
陈琛回头一望:“你怎么过来了。”
喜报看到站在她身后的吉云,想到刚刚哥哥说的“被拐跑了”,有些不是滋味,小声喊:“吉,吉医生你来啦。”
吉云和她打招呼:“这么快就出院了?”
“都是小毛病,回来好几天了,想和吉医生告别来着,去找你的时候都说你不在。”
吉云点头:“歇下来了,以后玩的时间还长着呢,时不时就过来骚扰你们一下。”
“那……”喜报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陈琛:“那太好了。”
陈琛这时候说:“喜报,这个人不认识路,我听地点挺近的,就是有点绕,你给他带一下吧。”
喜报怯生生的:“琛哥,那你呢?”
陈琛说:“我还有点事。”
喜报再看了眼吉云,不往下问了,和那问路的交流了几句,就领着人往前走。
吉云站在一边含笑,待喜报走远了,将手里的白褂子和包递给陈琛。
“你有什么事啊?”她问:“就不怕喜报也遇到坏人,你隔着这么远,怎么学雷锋做好事。”
陈琛胸有成竹:“她不会。”
吉云不信邪:“那么漂亮一小姑娘,嫩得都能掐得出水,我要是男人我都喜欢。”
陈琛还是强调:“她没事。”
吉云白他:“那你说为什么。”
“她聪明。”言下之意是说她笨?
吉云:“陈琛!”
陈琛说:“你不是要吃饭么。”
吉云歪头瞪他:“你这转移话题的方法用一次就够了啊。”
陈琛说:“那不吃了?”
吉云觉得自己但凡和这男人一靠近,智商还真的有点不够用,又或者是,这男人已经聪明到连她都拿得住了?
她无奈妥协:“吃什么?”
陈琛说:“这附近什么都有。”
“满汉全席有吗?”
“……”
“陈琛,我们做吧。”
“……”
做什么?
就只是老老实实地做菜罢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这一块的小菜场转悠。
地上湿滑,吉云穿着尖头的高跟皮鞋,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买东西前总是先摆出一副老手的架势,假模假样说一句太贵了,你千万不要坑我,却又从不和人砍价,老板说已经最便宜了,她就从善如流地付了钱。
鱼摊前头,吉云问人要一尾野生的鳜鱼,老板娘看了看她,说:“没有。”
吉云看着她乌漆漆的鱼盆,说:“要不就鲈鱼吧。”
“鲈鱼也没有。”
“那你有什么?”
最后拎了一条鲫鱼,陈琛拨着袋子看了看,又问老板娘添了一条。
陈琛对她不太信任:“你真会做菜?”
吉云说:“当然了,只要是用蒸煮的,什么菜都会做。”
煎炒烹炸,那么多做法,她偏偏选了最没技术含量的。
陈琛疑惑:“蒸鲫鱼?”
吉云皱眉:“我没想买鲫鱼,没见过有蒸这个的,蒸鱼最好就是肉细没卡的。”
陈琛:“这儿人不舍得买那么贵的鱼,所以菜场也不进货。”
“那怎么做啊?”
“你想怎么做?”
吉云眼睛忽地一亮,再开口的时候,话题明显跑偏了:“你想怎么做啊?”
说话的时候,柔软的女声里带着一丝娇媚,又轻又柔,羽毛似的翻着细腻的触角挠到人耳膜上。
陈琛怀疑她是不是挖了个坑,故意在这儿等着他。
心里却又清楚不能太计较,你一要她守规矩,她立马就变脸不承认,到时候反咬人一口,看人痛得跳脚,她就在旁边乐呵呵地笑望你。
陈琛于是冷处理,其实一直都是冷处理,不理会她带着目的的玩笑,假装听不懂她话里的挑、逗,只是帮她拎着买好的菜,然后领她往家那边走。
豁了的房顶已经修好,只有墙面上暗色的一道线提醒这里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吉云看他抱着半扇门轻轻一抬,就将门从石臼里脱出,滑稽新奇的与她第一次见他时没有二样,区别只是,那时他们彼此陌生,现在装作不熟。
吉云说:“你这房子里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没有?”
陈琛点头。
“那这房子是不是你的?”
“嗯。”
“你买的?”
“嗯。”
“你不穷啊,我有个朋友说这一片迟早要拆迁,到时候一套换五套,陈琛,苟富贵无相忘啊。”
“……”
陈琛正掀开门帘,将东西拎进厨房,挺小的一间屋子,只勉强搁得下一张漆色斑驳的小方桌,活脱脱一只上了年纪的老古董,要不是上头摆了一个电磁炉,简直要让人以为一脚踏进了旧社会。
吉云将头探进来,看了一圈,说:“你有蒸箱吗?”
陈琛正在小水池下冲洗鲫鱼,说:“鱼我来做吧。”
吉云一脚踏进来,把仅有的一点空间也占了:“那我学习学习。”
陈琛切姜剥蒜,手法非常娴熟,往油锅里下配料的时候,还知道先拿手感受一下油温。
他往旁边一看,直视吉云,提醒:“你站远点,别被油溅到。”
吉云装模作样地答应,看着葱姜蒜在油锅里上下蹦跶,陈琛一手拿住鱼尾已经往锅里送,顿时一阵白烟起,油声滋滋作响。
吉云忽然拿手捂着脸,喊了一声。
“你怎么了?”
吉云哀嚎:“油进我眼睛里了!”
陈琛连忙将电磁炉关了,往水龙头下洗了洗手,在身上抹了两把就去抱住她的头。
“进到哪只眼睛了?”
吉云说:“左边。”
陈琛叹气:“你最近和左相克!”
吉云说:“你别揶揄我了,你帮我看看!”
陈琛将她带到窗边,要她头仰起来。
正午的阳光刺眼,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金色光线穿过密密的纱窗被滤成一小簇一小簇,飞舞的灰尘如同张着翅膀,翩跹着拨过一束束的光。
她被照得面色发透,连头发和眉毛都成了淡淡的棕色,没有那双洞察人心的眼睛,整个人都沉静起来。
陈琛还是第一次这样近距离地见过她,见过这样的女人。
鼻尖微翘,嘴角也是微翘,拧着眉头,也像是在埋怨中微笑。
只是一次克制之外的意外,他还湿润的指尖轻轻抚过了她柔软的嘴唇——
吉云抖动着眼皮,一点点地睁开眼睛。
他向着阳光,眉眼微垂,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她。
而他的眼睛,是这样清澈,这样动人。
☆、Chapter 23
又是中午。
下了班的,不上班的,都急急忙忙往家赶。
巷子里越发热闹,车铃声里交错着邻里间的招呼问候,裹袭着正午时分腾腾的热气,打着旋地飘升上来,穿过织得密密的纱窗,染上了油分十足的菜味。
等待吃饭的心情,焦躁而无聊。
扒在一人高的窗户后头,一边是莘莘学子赶往食堂的热情脚步,一边是ppt上小字纵横的枯燥乏味。
为了分散被饭菜香勾走的注意力,饥肠辘辘的吉云曾不厌其烦地与大家偷偷畅想过未来另一半的样子。
有人小声说:“一定要有钱。”
“我看,最好是有权。”
“还要有地位有身份。”
“有品味!”
……
“如果什么都没有,请一定要很帅!”
所有人捂着嘴巴偷偷地笑。
忽然有个女生开了口:“难道不应该先看他是不是爱我的吗?”
“……”
吉云自然也有自己的一套择偶观,门户相当,正当职业,为人正派,个性相投,有一点钱,有一点情、趣,能长得顺眼当然锦上添花……
她后来果然遇见过这样一个条件相符看似完美的男人,并且为他一度沉沦忘却自我,以为已经手握天堂的钥匙,再往前一步就是幸福和美满。
直至经历剧痛一路走来,再想起那个早已忘记名字的女生的话后,突然如同被戳破新衣谎言后的皇帝,赤、身裸、体地暴露在众人审视的眼光里。
执手之前,难道不应该先看他是不是爱我的吗?
他爱我吗?
谁爱我?
陈琛爱我吗?
一个没有钱,没有权,没有身份地位,吃面时吸溜有声,整天爱多管闲事的货车司机,或是别的什么的普通人。
在颠覆了她对男人的所有认知和幻想之后,却同时带来了一种离经叛道后身体与灵魂酣畅淋漓的……刺激感。
对,刺激感。
而他的眼睛,是这样清澈,这样动人。
平和宁静的像是一潭深泉。
一瞬的失神之后,陈琛将手自她唇上移开。
而几乎是在同一刻,吉云忽然用右手勾住他的脖子,稍稍一用力,在男人怔忪的间隙压低他的头。
只是稍一踮脚,吉云吻到他的唇。
开始的那两秒,只是她用僵硬的双唇摩擦他干燥的嘴唇,他挺直的鼻尖戳刺到她辣乎乎的脸上,微凉。
紧接着,她感受到这男人身体的颤抖,像一片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秋叶。
某种隐秘的力量在他坚实的身体里积蓄,只是一点微弱的星火,就能忽地惊天动地燃起熊熊烈火。
陈琛猛然一把抱住吉云,搂着她推抵到低矮的“古董桌”边。
桌上的盆碗一阵响动。
“唔!”吉云因为身体间相隔的伤手吃痛,喘息着用指甲狠狠刮了下陈琛的脖颈。
男人稍稍退了一步,一只手却蛮横地插、入她披在肩上的长发,另一只手扶在她纤细的腰上,手心干燥而炽热。
和风微醺。
阳光正好。
喜报跟在毛孩身后,说:“哥,咱们回去吧,琛哥这儿有客人。”
毛孩说:“有什么客人,不就是那吉云么,是她不能见人,还是我不能见人了?再说了,这次是琛哥喊我过来吃饭的,要回去你自己回去。”
喜报咕哝:“你都不走,我也不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屋里,毛孩环顾四周,说:“琛哥呢,不在?”
喜报说:“不应该啊,门明明是开的。”
“这破门谁都开得了,就看有没有那闲情逸致了。”毛孩思忖两秒,往房间里走,故意放大声音,道:“琛哥,我进来了啊。”
一掀门帘,空空如也。
毛孩拍拍胸口,喘出一口气,扭头看喜报:“没人啊。”
喜报撅着嘴往厨房走,说:“琛哥?”
掀开帘子,陈琛正弯腰调节电磁炉上的火候,锅里的油渐渐升温,开膛破肚的鲫鱼在锅里微跳。
吉云站在水池前头,正准备开水龙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喜报,你来啦。”
喜报腮帮子发涩,说:“琛哥,吉医生。”
毛孩跑过来,倚着门框调侃:“琛哥,你和吉医生在里头干嘛呢,喊你那么多声都没听见。”
陈琛专心对付锅里的鱼,说:“教人做菜。”一睨吉云:“要一碗水。”
吉云接了满满的水,递过去,莞尔:“喏,陈大厨。”
喜报歪着头打量:“吉医生,你不会做饭哦?”
吉云抓着一头乱发:“只会蒸煮。”
毛孩忽然指着陈琛:“琛哥,你嘴巴怎么了,怎么红红的?”
陈琛手一抖,锅铲“砰”地落进锅里。
***
一顿午饭,起初各人怀着心思,吃得沉闷而且无聊。
主菜鲫鱼显然失手,其中一条煎得又老又焦,毫无卖相。
陈琛挑开乌黑的鱼皮搁进自己碗里,下一秒被吉云夹出来扔了。
陈琛看了她一眼。
吉云振振有词:“会致癌。”
又夹了一块鱼肚子上的好肉,堆放在他碗里的白米饭上,软声说:“你今天中午辛苦了,多吃点蛋白质补一补。”
陈琛:“……”
毛孩没忍住,“噗”的一声将饭吐了小半张桌子,摔了筷子边咳边捶前胸。